透过《生存与命运》理解勒维纳斯“人性是圣经的” ?!
一
当第一次在豆瓣上看到此书的严永兴、郑海凌译本推介时,直觉上我敏感地感到它必定会与某个现象学家们建立某种内在的联系。
果不其然,在大致粗读了此书后,我愈读愈明显地看到其印证了我的这一最初的直觉感!
苏联文学中关于战争题材的小说多如牛毛,这其中不乏佼佼者,但作为对二战的反思性战争题材长篇巨制的小说,要在这其中脱颖而出,绝非易事!译者严永兴认为格罗斯曼之所以能够从中凸显出来,乃与苏联当时的文坛风气与文化机制相关(详见译者序)。
此书耗尽了作者后半生的精力,可谓浸血之作!但是当作者写完最后一个字将其交到出版社编辑部时,结果苦苦等到的却是文化部最高官员回答:“《生存与命运》这部长篇小说二百年后也不可能出版”!(PⅫ)此刻,我们伟大的作家再次惊呆了,他的心再次战栗不已,面对陌生而权重的政府系统,变得笨拙而毫无防护能力,直至后来他一病不起,绝望中他“给最高领导人赫鲁晓夫哆哆嗦嗦写了一封信,试图拿点儿正当理由顶顶嘴:'为何要封禁我这部也许在某种程度上能满足苏维埃人精神需求的书,这部没有谎言和诬蔑,只有真理、痛苦和对人们的爱的书?为何要对我这部书稿采取行政暴力手段加以没收,并将它当作一个杀人犯那样予以关押?……倘若我这部书满纸谎言,那就让想读到它的人们,让我三十年来为之创作的苏联读者来评判吧,让他们来说说,在我的书中,有的是真理还是谎言吧。但是,读者被剥夺了用世界上最严正的法庭(我指的是心灵的法庭、良心的法庭)来评判我和我的著作的可能性。过去和现在我都希望有这样一种法庭。’”(PⅪ)
1980年《生存与命运》在瑞士首先以俄文出版了,刚一出版就引起了整个欧洲乃至美国的轰动,1984年此书被译成德文,1986年英文版在美国发行。1988年,它回到了自己的祖国,同样也引起了本邦举国上下的一片反响,莫斯科大学著名苏联文学教授鲍恰罗夫评论它是能够与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比肩的二十世纪同类作品(没有之一)!(PⅩⅢ)来自民众老百姓的读者群购买力也显示此书甫一出版便告售罄!人们谈论其中的人物及其用其中的对白来相互对话:
“Vous me comprenez?”(您明白我的话吗?)
“Je comprends tout ce que vous dites, je ne comprends pas seulement, pourquoi vous dites cela.”(您说的话我全都明白,我只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说这些话。)P10
除此之外,书中的对白很多处都讨论到了善的问题与神学的问题。
诸如:莫斯托夫斯科伊温和地说:“您简直是个辩证论者。我终于在垂暮之年看到了福音书所教化出来的奇迹。”P12
“说善意的话?那么什么是善呢?”
“这是个古老的问题,”莫斯托夫斯科伊说,“佛教徒和最初的基督徒早就思考过了。为了解决这个问题,马克思主义者也动了不少脑筋。”
“解决了吗?”伊孔尼科夫用引人发笑的语调问道。
“苏联红军现在正在解决这个问题。”……(P11)
由于作者曾是物理学专业出身,在这部作品中会看到较多的来自物理科学家们的名字或专业术语,比如有名的发现了“波粒二象性”的波尔,还有那著名的测不准原理的提出者海森伯的大名,其中爱因斯坦当然是必不可少的。当然这也与他们本身同样也处于同一时代的原因所致。
例如:“力场是物质的灵魂!” P68
“量子理论把一些新的定律----概率定律以及抛弃了个性的概念,只承认总体的特殊统计定律,置于支配物理个性的定律的位置。”P68
“爱因斯坦使世界摆脱了绝对时间和空间的桎梏,世界科学的运动正在以不断增长的速度迅速发展。”P69
“斯特拉姆从不怀疑,世界上再没有比科学家更幸福的人了……有时在早晨,在他去研究所的路上,有时在他晚间散步的时候,正如今天夜间的情形一样,他一想到自己的工作,心中便充满了幸福、宁静和喜悦。静静的星光充满了宇宙,这种微妙的力量在氢转变为氦的过程中释放出来……” P69
想获得物理学常识的人和对物理科学家们感兴趣的人绝不可错过此书。
二
而我对此书最感到兴趣的是它能够与现象学哲学家们之间建立起的某种内在联系性。
书中第二部第16章节全篇幅讨论了《马太福音》关于善与爱的问题。“大部分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们都无意给'善’下个定义。什么是善?谁需要善?谁施予善?有没有适合所有人、所有民族、所有生活状况的共同善?”P415
“可怕的审判时刻来临,对善与恶进行深思的不仅仅是哲学家和传教士,而是所有人,有知识的和无知识的。”P416
“……但是,诞生的不是恶,诞生的是基督教。'你们不要判断人,免得你们受判断。要善待恼恨你们的人,为欺负你们、迫害你们的人祈祷。’这一和平和爱的教义给人们带来的是什么?”(P417,单引号中的引文出自《马太福音》第七章)
著名的第二、三代现象学家勒维纳斯在一次接受采访时谈到了《人性是圣经的》这一主题。其中他提到“在我的思想中还有另一个进路:认识到人类的人性相对于政治所倡导的自由是不可约减的。它意指一种美德,也就是作家瓦斯里·格罗斯曼(Vassili Grossman)在一本书中称作'微小美德’的可能性,《生命和命运》(即《生存与命运》Vie et destin),这本书对我影响巨大。它是这样一种美德,它自身并不尽力去战胜邪恶,但同时邪恶也不能使它在记忆中被消除,或战胜它。如果可以这样归纳的话,这种美德即是关于国家社会主义的思考最终要导向之处。”【注:书中脚注给出了《生存与命运》英译的详细信息,但出版年代错写成1956了,应该是1986年。详见[法]勒维纳斯:《人性是圣经的》,代丽丹译,载《基督教文化学刊》2005秋第14辑·神学与公共话语,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6:112.】
勒维纳斯出生在立陶宛一个说俄语的家庭,但这未必是他之所以读到了格罗斯曼这本巨作《生存与命运》的主要原因。在这篇采访稿中,前者告诉我们,实际上这位伟大的小说家用他写小说的方式与勒维纳斯用哲学的方式探讨和反思了同一个主题,即谁来审判我们?那种如同卡夫卡曾经描述过的“一种没有罪行的犯罪,一个人们从来不能理解那些加之于他们身上的指控的世界”(勒,P113)是如何存在的?勒维纳斯说:“我认为人性是圣经的。……在发现人类的意义的过程中,《圣经》占有重要的地位,它的重要性可以和古希腊的普遍命运观等同。……思考人类的意义也是指思考没有我的未来,这个未来是通过妇女的性特征和他者性而得以展开的。”(勒,P113)
在这篇采访稿中勒维纳斯还谈到了“希望之爱”(amour du chérissement),这种爱“提及了利益,强调了无欲求、无功利的爱。”(勒,P116)而在格罗斯曼的《生存与命运》中虽然都是描述普通人、不起眼的小人物们在战争面前的勇敢与大无畏精神,但以往苏联战争作品在“为谁而战?”的问题上大都归结是“为斯大林而战!”格罗斯曼的这部作品不同于以往,他的一个核心观点是:为爱本身而战!为每一个脆弱、微小的生命本身而战!在这一点上正好与哲学家勒维纳斯的观点不谋而合。
我想无论是触目于此书的封皮文字“生存与命运”还是您阅后掩卷而思,一定都会陷入那最终的问题:
生存与命运?
谁来决定我们的生存?
谁来决定我们的命运?
以及,
谁决定了我们的生存?
谁决定了我们的命运?
……
云上猫阅后初感
2016-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