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代打弹弓的故事
少年时代打弹弓的故事
——一张老照片引发的回忆
文头这张照片摄于1966年春合肥一中初三下学期刚开学的那天。照片上的人从左至右依次是王平、江立成、我和夏宽阳。那时我们都不满16岁,都是合肥一中老三届66届初中同班同学。
已记不清那天是谁带了一部120相机到学校来(也许就是我自己,因为那时我哥得到一部120相机开始玩照相,将家里一间小房间装上红灯泡,改作冲印室,我也就跟在我哥后面学着冲洗照片和照相了),正好我们4个同班同学,也都是打弹弓爱好者,而且都在合肥一中校园靠近稻香河的围墙处拿着弹弓转悠,于是就请附近哪位同学给我们拍了这张激起了我很多回忆的照片。
好像从初二下学期开始,不知为何我们班不少男同学,包括我们四个人,都迷上了打弹弓,而打弹弓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打鸟。那时的我们几乎没有任何爱护鸟类等小动物与大自然和谐共处的概念,小学生时代还曾饱受消灭四害、打麻雀运动的教育和影响,甚至认为打鸟也就是除“四害”(蚊子、苍蝇、臭虫和麻雀),加上个中似乎还蕴含有很多少年所崇尚的冒险与快乐,所以积极性都很高。
更主要的是,在那个时代,你打弹弓只要不打人或不打碎人家的玻璃,似乎就不会遭到大人的指责或阻止。事实上,我们喜欢打弹弓此举在那些年里也从未得到过老师、家长和社会的任何道义或行动上的谴责与阻止,结果顽皮的我也就喜欢上打弹弓,后来一段时间甚至还玩疯了。
我那时个子不高,不喜欢打篮球;乒乓球水平虽然过得去,但也打不过班上的某些同学;田径场上无论短跑还是长跑,跑得并不慢,在学校却总是拿不到名次;喜欢踢足球,但不知为何在班级足球队里却也只能当替补,比赛时我一般都是站或蹲在足球场旁边看人家踢球其他运动项目也几乎都没我的份。坐冷板凳也就是这个意思。估计我的那几位老同学也是如此吧。
上世纪六十年代上半期,拥有一个400米标准跑道和足球场的合肥一中的体育运动在合肥市各中学中开展得最为普及,运动成绩也是最高。比如,校足球队曾夺得合肥市中学足球联赛冠军;乒乓球队则代表合肥市参加全省少年乒乓球比赛并获得冠军。而在全市中学生运动会上,合肥一中不仅多次夺得总分第一,还多次包揽了男、女中学生三项或五项全能冠军并在好几个田径项目上获得了全国中学生通讯赛冠军。每次这么一想,当年在中学各项运动中没有份的我,心里也就释然多了。
但有意思的是,后来到上海外国语学院读书时,我在中学时练就的却几乎排不上班队的球技和奔跑速度居然被教练青睐,最终还成了院足球队主力队员并被列入上海市高校足球队阵容。而投掷项目,如标枪和手榴弹,都得过院运动会冠军。说实话,这个变化于我而言就像做梦一样。
当时的一中位于合肥西郊稻香河地带,绿树成荫,鸟雀甚多,风景迤逦。放学后我们经常从学校西南边围墙处翻墙头到稻香河那里去玩(如果从校大门出去再绕到稻香河,就得走上好几里路)。稻香河附近环城马路的两边树林茂密,水里游鱼众多。每天都有很多鸟雀水禽栖身或飞来飞去,鸣声不断。说实话,稻香河真是一个适合弹弓打鸟的好地方。
也就在那个时候,也不知为何,更不知受何人影响,我居然喜欢上打弹弓了。更不知为何,也可能在我的影响下吧,我们几个经常在一起玩的同班同学小伙伴们,如江立成、夏宽阳和王平等,也逐渐都喜欢上了打弹弓。
最初,我们那些弹弓架多是用老虎钳将粗铁丝用力扭成的,后来觉得这种弹弓架子易磕手,皮筋弹力大了还易变形,于是我就发明了木质弹弓架,即在稻香河附近的树林里找一个粗细适中、左右对称的冬青树杈,从主枝以下及其两个枝杈以上各两寸处用锯子截下来,剥皮后,两个枝杈头部各绑上一根弹力强大的橡胶带。再用一块厚实的真皮作为弹弓的子弹兜。一把很漂亮的弹弓就做成了。
为了使弹弓威力更加强大,射程更远,我尝试过很多弹力材料,从最早用多根橡皮筋的集合到后来用自行车或汽车轮胎剪成条状皮筋,再到最后居然采用飞机的橡胶内胎做弹力材料,我们弹弓的弹力和威力也因此而日益强大起来。
我还记得自己的那把弹弓上的那块安-2型飞机内胎皮的来历。那年有一个星期天,我从家里特地步行走到离家约有二十里路远的合肥市东门三里街外老飞机场,也不认识人,居然敢于腆着脸、说着好听话,从大门口混到飞机修理车间里面,先后找了飞机场好几个人软磨硬缠,最终得到了一块长和宽均盈尺的安-2型飞机的废旧内胎皮。那真是如获至宝啊!
自从有这块弹力巨大的飞机内胎皮作为弹弓皮筋后,我的那把弹弓立刻上了一个档次,变得威力巨大:即便用黄泥巴搓的泥丸做子弹,也能让子弹直飞五十米开外并准确击中目标。如用钢珠作子弹,那杀伤力就更大了。好在我那时打弹弓还比较守规矩,即只打鸟,从不拿弹弓对人,也从不射击人家养的猫狗之类的小动物。当然,恶狗除外。
记得那时放学,我经常从合肥一中学校大门经杨巷到金寨路,再从庐江路回家。那时庐江路还是石板路,两边都是各种店铺或摊贩,就像一个菜市场,路边还有水井,经常有不知何处跑来的狗在那里转悠找东西吃。那两年背着书包走这条路时,可能欺负我脸生,路边经常有狗对着我吠叫,有的狗甚至还会追着我跑很远。第二年虽好些,但也常遇不测。
弹弓改良后有一天清早上学,不知何处窜出一条很大的土狗,从路对面冲过来,低声吼着,龇着牙就扑向我。好在此时我手里正拿着改良过后的弹弓,见此不妙就跑,然后转身就给它一弹。黄泥弹丸“啪”的一声正中其前胸一侧,那只大狗立刻“嗷”地一声惨叫,摔在地上,打了几个滚才最后爬将起来,瘸着一条腿跑掉了。自那以后,因有弹弓在手,我就再也没有怕过什么恶狗了。
很遗憾的是,由于懵懂无知,那段时间我还用弹弓打死了数以百计的鸟雀。我还记得,每打死一只小鸟(标准是比白头翁小的鸟,如麻雀等),就用小刀在弹弓枝杈上刻上一道痕,染上蓝墨水;如打死一只大鸟,如斑鸠、鹭鸶和翠鸟等,也刻上一道痕,就染上红墨水。记得到后来,我的那个冬青树枝做的弹弓架的两个枝杈和把手上三个圆柱体从上到下都刻满了一排排红色或蓝色的条痕……
成年后,随着中国的对外开放以及自己知识面的拓展和环保意识的觉醒,我懂得了珍惜生命、爱护动物和尊重自然就是保护人类自己的道理,也认识到自己少年时代用弹弓打鸟和打麻雀行为的无知与残忍。现在想起来内心仍然充满了后悔与愧疚,真是很抱歉啊!
玩物丧志。此话一点不假。说实话,那时我玩弹弓已经玩到了荒废学习的程度了。记得上课时我居然也可能在偷偷地搓黄泥弹丸(在校园拍照片处的那个山坡上稍微挖个坑就能采掘到质量极为上乘的黄胶泥)。为了不让老师发现,上课时我还曾将书桌盖掀起一点,用一团揉熟的黄泥垫住,两只眼睛似乎看着老师在认真听课,两只手却在书桌下搓着泥丸,搓好一个泥丸,就从那个桌子缝隙扔进去,然后再搓另一个。
同桌的约翰(张健)和周围其他同学其实那时都看到或知道我在课堂上做的这些拿不上桌面的“地下工作”,但他们出于友谊,多是装作没看见,也从不报告老师。说实话,迷上打弹弓的那段时间我到底能听懂几成老师讲的课堂内容,只有天晓得。不过,我的学习成绩倒是给出了答案:不见涨,只下跌。
记得有一次上课时,我被班主任王宏珍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因为没听到老师问的是什么事,就一脸茫然尴尬地站在那里,手里还握着一小团黄泥。王老师宅心仁厚,也许心里明白,后见我有点自感愧疚了,便也不怎么为难我,就叫我坐下了。但奇怪的是,自那以后我开始收敛自己的课堂行为了,放学后跑野外用弹弓打鸟也减少了很多。现在想想,真对不起老师,也对不起自己。自己少年时代的糗事其实还有不少,限于篇幅,还是暂说到这里吧。
以前看文头那张照片,多是一种对快乐和懵懂少年时代的回忆,而现在再看这张照片则多了一种伤感。为何这么说呢?因为照片上的老同学当年与我一样,都是班上的弹弓爱好者,也是我的好伙伴,可遗憾的是,其中两位,即江立成和夏宽阳却已先后走了,不在人世了。这真让人伤感啊!
我们先说一下江立成吧。江立成退休前是合肥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2010年退休,2017年因病辞世。在世时,江立成先生学术成果累累,曾获合肥工业大学“最受欢迎的教师”及安徽省第二届“省级教学名师”称号,屡获表彰和奖励。可在少年时代,江先生也酷爱打鸟,也是我班的一位出色的弹弓爱好者。
他和我也不知谁受谁影响,反正我俩好像几乎都是同时,即在初二下学期时玩起了弹弓,而且都很痴迷。我俩性格似乎都有点争强好胜,也都认为自己的弹弓才是打得最好也最准的。记得初二下学期一天课间时间,也不知什么原因,我俩被班上几位男同学攒簇哄闹起来想看谁的弹弓打得更准。
当时我们班级在合肥一中教学主楼二楼,那天天气很好,窗户都大开着。一位同学,印象中可能就是王平,用手指着窗外十多米处一棵法国梧桐树说:你们俩不是都觉得自己弹弓打得最好吗?那我就出个题目:谁能击中这棵树右边那根伸出去的树枝上最右边的那片树叶,谁就最厉害。如何?
我仔细看了一下其所指的地方,心里觉得那倒是一个比拼打弹弓准头的好靶子。那片树叶看似足有巴掌大小,但因隔得较远而且有风,总在晃荡,阳光也似乎有点耀眼,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中的。
但立成似乎胸有成竹,居然选择先打。他拿起弹弓,也不认真瞄准,随手一弹出去,果然将那片树叶打掉了近一半。在场同学一阵鼓掌喝彩,然后眼光都开始看着我了。那片树叶儿被立成击中之后小了不少,再打难度也增大了不少。不过,艺高人胆大,我也不怯场,拉起满弓,也是随手一发,结果也是“啪”的一声,便在那片树叶的剩余部分上打了一个撕裂开了的洞。
其实,在我拿起弹弓准备击发时上课铃就响了,几个围观同学可能看到上课老师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都纷纷跑回自己的座位上去了,大多没看见我的这一壮举,但立成没走,站在我旁边的他当时显然看见了我的杰作。他笑着拍了我一下肩膀,才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所以,后来同学们如还鼓噪我和他谁打弹弓更厉害,立成总是谦虚地说:啸虎行。对此,我心里明白,当然也总是回答道:别起哄,立成比我厉害,我也不会跟他比了。
后来就闹文革了,学校乱了,社会也乱了,合肥的鸟雀也几乎不见了,当然是因为我们都顾不上了,有时甚至是自顾不暇了。再后来,我们就作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了。我是1968年10月26日作为一中也是合肥第一批知青到岳西大别山区插队的。我被分到了白帽区白帽公社一个位于高山上的生产队——石岭。
由于1958年大炼钢铁,10余万人曾涌进原本是原始森林覆盖的岳西大山里砍树烧炭,那年我们插队时岳西的山,除了少数险峻的高山外,几乎都是林木稀疏的荒山,飞禽走兽也很少(我曾在回忆知青生活的《知青杂记》第4集《人与自然》一文中对此有详尽的描述)。但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也许是想老同学江立成了,也许就是失望之余想开一个玩笑?我到了岳西在插队的石岭村安顿下来后,就给远在合肥的班上同学们写了一封信,信中除了问好,居然还戏谑地写道:岳西山里,森林密布,野兽遍山,鸟雀成群,到处可见,喜欢打鸟的同学到岳西来一定大有作为,云云。
寄完这信我也忘了。后来到了年底,一天我去距我们石岭村东边足有30里山路的河图公社,在镇上居然碰见了江立成。我们见面都很高兴。寒暄之后,我就问他怎么也到岳西这个地方插队来了?(那时知青插队都是由学生在学校确定的4个县,即岳西、石台、长丰和颍上县中自选)他听后便当胸捶了我一拳,然后故意板着脸说:还不都是给你那封信骗来的?你看这里都是荒山秃岭,哪里有什么森林?除了乌鸦,哪里有什么鸟雀?!
我听后哑然失笑,心想原来如此,于是便故作惊讶地问道,我也只是一说。难道你还真的带了弹弓到岳西山里来插队不成?他不好意思地笑着啐道:这不都是给你煽惑的!
事实上,自到岳西插队以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江立成玩弹弓了。当然,我自己也是。因为岳西山里地势倾斜,视野开阔,鸟雀又少,弹弓那点儿射程,在林木稀疏的大山里是一点儿用场也派不上的。何况那时我们都长大成人,知道此时得为稻粮谋了,也不屑打弹弓这类纯属孩童游戏的行为了。其实,自从初三下学期起,即文章开头那幅照片拍摄后不久,大革文化命的文革便开始了,我们曾经深陷其中的打弹弓历史也就此结束了。
这张照片是2013年秋天合肥一中老三届66届初中我班纪念同学五十周年聚会时拍的,从左至右是江立成、王平、夏宽阳和我。那年我们都是63岁,再次聚首,很是难得。
江立成先生是2017年年底因患肺癌去世的。当时我在温哥华,得知噩耗,非常悲痛,未能出席他的告别仪式,心中一直存有遗憾,总想写点什么以悼念他。不过,那年深秋我和班上同学们曾一起去医院看望过他。那时的立成已很憔悴,但精神依然很好,言谈之中也很平静、乐观。真让人钦敬!
非常令人痛惜的是,江立成先生去世两年后的秋天,即2019年9月,我的另一位中学同学和少年伙伴,也是当年那张照片上的弹弓爱好者之一——夏宽阳先生也不幸患癌去世了。
2017年秋,班上老同学们相约去医院看望江立成时,夏宽阳也去了。宽阳和我还站在那里与坐在病床上的立成一起合影,照了一张难得的相片。让我深感悲伤的是,仅仅两年之后,我的老友夏宽阳,也是我少年时代打弹弓的玩伴,与江立成一样也辞世离我而去了。每思及此,感伤不已。这真是人生难料,世事无常啊!
古人云:“念己勿念欲,行己知行义。相离莫相忘,且行且珍惜。”从文章开头那幅记录我们四个中学好朋友打弹弓形象的照片时代至今,已经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人生苦短,譬如朝露。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
如今我们合肥一中老三届同学们都老了,不是年逾古稀也是接近古稀之年了。我也在前几天刚刚度过70岁生辰。在怀念我们的少年时代之际,我真心期望我们活着的每一位老同学们,除了念己勿欲,行己知义之外,还得相离莫相忘,且行且珍惜。
后注:此文是应合肥一中老三届回忆录《说出你的故事》(第三集)编委会约稿而写就并于2020年9月刊载于该书第一辑《校园时光》栏目。另在修订此文时,因有所感,还写了一首五律,附在后面,作为此文结束语,以飨读者。
五律
《更忆少年时》
细雨点秋池,流光荏苒驰。
感今添寂寞,怀昔总伤离。
人去高情在,心明隐月知。
怅然身已老,更忆少年时。
押平水韵上平四支,此诗2020年10月15日作于合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