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立峰某诗:恍惚及把握不定之初的幻觉
恍惚及把握不定之初的幻觉
西辞唱诗:我曾经爱上过一个北京姑娘
记得童年时,有很漫长的夏季。暑假里,天热得要命,每天晌午瞌睡袭来,便要捡一个地儿睡起午觉。或竹床或门板,或一张塑料纸,放在屋后的竹林里,或摆在后门口,只要有一树荫凉,有一丝风儿就好。而大人们,通常在哪一片树林里开会、搞学习,或者在会议上也打着瞌睡……一觉醒来,恍惚间觉得世上正晨光大亮,好像睡觉期间世上已过许多时日--特别地惶惑不安啊,深恐自己追不上这个世界的变化了,同学们上课去了,我已落后许多章节。及至揉眼细看,原来不过是已到夕阳西下的时辰,远近鸡鸣犬吠,夕照穿透树林打在人身上仿佛把你找到了一样,带点弃儿凄凉的感觉。
老徐的这首诗,就带有这种陷进去后走神般的恍惚感。诗歌给出了一种情境,可以设想,作者置身在相对安静封闭的屋子里拿起了书本阅读,临近北窗,而窗外正是让人迷糊的大街。
而这时,正是“起春以来,天气越来越好了”的时节,“正是书籍摊在桌上,阳光打在脸上”的时辰。起春以来,室外必定是春光越来越热闹了,而室内,书籍,阳光,北窗,一张读书人的脸会有多明媚!而这颗心,可能更寂寥、幽暗、哀伤——外部世界的明亮热闹,正引发内心世界的万千变化——书籍也带来了没有声音的巨大响动,内心幽微,然而也有烛火摇曳。这是多么大的安静!这巨大的安静,多么确切。
然而,这么大的安静只构成了这个读书的下午的一半。下午的另一半是什么?读过短短几行诗之后,又匆匆回头寻找。
“风过北窗,大街上好像有人在喊我”,哦,这是声音。不确定是不是喊“我”的声音。这是安静的反面,响动。那喊“我”的人,被一一推测而出,好像是“有体香的女人秦可卿”,又好像是“邮差小吴或土地测量员K……”(诗中提到的三个人物似乎也有潜台词一般哩:秦可卿是《红楼梦》金陵十二钗之一,土地测量员K是卡夫卡《城堡》中的K,邮差小吴则出于诗人指定的人物吧)。先是不确定是不是喊“我”的声音,后是不确定哪一个人在喊“我”。这种恍惚感,不确定性,让人神思飘忽:到底有没有人喊我,喊我的又是哪一个?必定有一个神思在其间游荡、捕捉。然后,然后就连这神思捕捉的结果竟然是,不能确定大街上有没有人。
此种恍惚由有近推及远之感。近者,有体香的秦可卿是近,近可嗅其体香,但她是曾经的近;大街的秦可卿仍然如宝玉在太虚幻境中得以亲近。远者,是由远而近的邮差小吴,他一定会高声呼叫“我”的姓名吧。更远者,“土地测量员K”,他的工作必涉及更广阔的地域和范围,而不仅仅是一条大街,但他也可能由更遥远处而来寻喊“我”。秦可卿之喊“我”,似乎暗示着情欲之呼应;而邮差小吴之喊“我”,则可揣测有远方的信函到达;土地测量员K之喊“我”,那广阔天地上的人与“我”会有什么牵连?“土地测量员K”之后的省略号,则说明还有更多的人可能会喊“我”,或者,感觉就像是伟大书籍中的人物在喊我去阅读去进入角色?真是缈缈不可知啊。
然而,“也可能大街上根本就没人”。
在北窗下坐着读书,恍惚间,觉得有人在大街上喊我,又仿佛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只是读书时的一个幻觉。在春日勃起、阳春泛滥的时节里于幽居中之读书,是阅读带来了书中的世界,还是陷入书籍后猛然醒转对周遭喧嚣把握不定产生的幻觉? 这响动,多么不确切。这,是构成下午的另一半,令人惶惑不安。
如此说来,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我”拥有的一段“北窗”阅读时光,一本书打开了安宁的世界,引发心动神移。“我”身处的世界也正是如此:安静的内室,喧嚣的户外,惶然不可捉摸。
然而,“读书时,我喜欢这两种气氛,仿佛有很深的因果在里面”。读至此,突然想及归有光之《项脊轩志》来:”借书满架,偃仰啸歌,冥然兀坐,万籁有声;而庭阶寂寂,小鸟时来啄食,人至不去。三五之夜,明月半墙,桂影斑驳,风移影动,珊珊可爱”。
青蛙
2014年8月15日星期五于江北
后记:
今日网上询问徐大师立峰,邮差小吴为谁。他答:那勺,姓吴名挺。调笑无间,此即是也。
在读书时(徐立峰/诗)
风过北窗,大街上好像
有人在喊我。好像是
有体香的女人秦可卿,
又好像,是邮差小吴或
土地测量员K……
也可能大街上根本就没人。
起春以来,天气越来越好了。
书籍摊在桌上,
阳光打在脸上。那么大的安静
刚好,构成下午的一半。
读书时,我喜欢这两种气氛,
仿佛有很深的因果在里面。
本期摄影:郑国华(湖北潜江)
本期编辑:吴暮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