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我爷的葬礼上 |曼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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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爷的葬礼上，我记得我在笑。

我在放棺材的棚子前的墙边站着，我在笑，满脸嬉皮笑脸的那种笑。我看着进棚子前满脸酝酿表情的人，看着直接干嚎就进棚子的人，看着扒着眼睛往眼底下蘸唾沫的人，我就站在那里笑，我就是要笑。

为什么妈非要让我哭？哭不出来为什么非要让我哭？

妈说：“你爷死了，你得哭。”

“可我不想哭啊，哭不出来。”

妈说：“你看人家都在哭，人家都能哭出来，你为啥哭不出来？”

我看见爸披着满身白麻布跪在爷爷的棺材前，乱糟糟的头发上飘的都是纸钱灰，眼睛肿的跟金鱼泡一样，鼻涕眼泪混杂就直接用手一擤顺手抹在鞋底，嘶哑的声音也根本不知道他在号些什么。我看见棚子里坐在长板凳上的人张牙舞爪地号着：“你咋走这么早啊！真狠心啊你！扔着一大家子就不管了！真狠心啊！”干巴巴的脸上满得快溢出来的痛苦的表情。

我知道我爷死了，必须得伤心，必须得哭。

妈说：“你爷生前待你那么好，给你吃好吃的，你得哭啊。”

我记得我爸给我爷买的绿豆糕，我爷都偷偷给我吃了，不止绿豆糕呢，还有他喜欢吃的姜糖、豆腐乳都给我吃了。

“可是我还是不想哭啊。”

妈说：“你爷还给你买东西，你得哭。”

我那个大红色的密码日记本是我爷给我买的，因为老师让我们买个日记本，我看中了那个印着Hello Kitty的大红色密码本，可爸不给我买，我就委屈得哭了，我爷就骂我爸，然后我爷就给我买了那个密码本。

“可是这跟我哭有啥关系？”

妈说：“赶紧哭，不然人家要笑话你，还笑话爸妈不会教育孩子。”

“我不想哭，哭不出来。”

妈说：“你看你叔家孩子、你姑家孩子咋都能哭出来就你哭不出来！”

“哭不出来就是哭不出来！”

我冲出棚子就蹲在它前面的墙边儿，看着进进出出的人，看着从棚子里飘出的纸钱灰在空中打转又飘落，看着棚子前各种家电一应俱全堆得跟小山一样高的纸扎，我在笑，满脸嬉皮笑脸的那种笑。

我在笑的时候，我姑家的小孩儿出来了，他站我旁边，还是一抽泣抽泣的。

我问他：“你咋哭这么伤心？”

他一边往袖子上擦着鼻涕，一边一抽一抽地说：“我哭不出来，我妈就打我。”

我说：“咱爷死了，你为啥哭不出来？”

“我不知道，啥是死呀？”他还是一抽一抽的。

我说：“死就是没了”

“哦，没了，那啥是没了？”他逐渐平静了。

我不耐烦地说：“没了就是没有了。”

“哦，那咱就没有爷了。”他满脸明白的表情。

“嗯。”

看着阴沉沉的天，风不停地拨弄那堆红红绿绿的纸扎，想着前天早上我爷还在那屋里，我刚进门他就转着眼睛骨碌碌地看我，我只顾看他头上从床上摔下来磕得蔓延满额头的疤。今天早上，我还见我爷躺在那儿看着像睡着了一样，我看了看他头上的疤，已经结好痂了，只是这次他再也没用那骨碌碌的眼睛看我了。

有天我在满屋子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了那个已经被我写满的大红色日记本。我打开，第一页上我工工整整写着的“六年级上册 日记本”的字已经掉了些颜色，就像我记忆里的我爷也只剩淡淡的一片影子。我拿着日记本跑出去，跑到我爷之前住的小屋，那里面空荡荡的只剩灰尘在空中飞舞。

我突然很想见他，可是在这个世界上的每个角落都不可能见到他了，在我剩下生命的每一刻都不可能再见到他了。原来，这就是没了啊，原来——这就是死啊。

那一刻，我抑制不住地泪流满面。

作者简介：曼路，实名：程怡珂，河南洛阳人。汉语言文学专业在读学生，热爱中华古典文化。喜欢诗歌、微小说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