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23岁就拿遍国际大奖,连房子都是亲手编出来的
85后艺术家范承宗,
23岁还在读工业设计专业大三时,
就已拿遍美国IDEA,
德国iF、Red Dot国际设计大奖。
26岁时,现代设计专业出身的他,
却被传统竹艺吸引。
用传统竹艺创作的当代器物
结合传统技艺创作的大型艺术装置
2013年,范承宗决定从研究生休学,
花9年去各地寻找老师傅学习传统手艺,
竹编、家具、草鞋、造纸、打铁……
传承老手艺的同时,
他结合自己的理解和方法创作当代作品,
从小型器皿到大型艺术装置,
赋予传统造物智慧新的生命。
2020年12月中旬,
一条驱车来到南投县,
和这位钻研传统手艺的年轻人聊了聊。
自述 范承宗
编辑 陈沁 责编 陈子文
《飘》
大学毕业后,我带着一把长得很奇怪的椅子到意大利米兰设计周参加展览。
那个时候我比较没有信心,不敢承认这是自己的作品,假装是勤工俭学的学生。但来自世界各地的观众们告诉我,他们好喜欢这把椅子。
让他们觉得像是风在流动、水在流动,甚至是女人漂亮的头发、可口的意大利面。
我有点惊喜和意外,之前在学校里学习的价值观,都是以使用者为中心,去解决一个问题。在米兰设计周的那件作品,是我第一次勇敢地以自己的主观喜好来创作,但它竟然更受欢迎。
那把椅子是由老师傅负责制作,其实遇到很多不过瘾的地方。譬如我想要改一个地方,哪边再大一点、小一点,都得请师傅帮我实现。但师傅会觉得以他的经验,这是不可行的。
我开始想,米兰那次作品的成功是不是一次巧合、一次侥幸而已?我是不是能够继续任性地做自己喜欢的东西?更想亲手试试,这些技艺到底可不可行?
所以那次展览后,我研究生休学,下定决心到各地去学传统手工艺。
在博物馆里、生活里看到有意思的老器物,我就上网搜索哪里还有老师傅在做这个,去拜访他们,很冒昧地询问:“你可以教我怎么做吗?”
大部分人觉得我很奇怪,会直接拒绝我,觉得你一个年轻人你没事学这个干吗?也有少数师傅,大方地跟我分享他累积了一辈子的手艺。
范承宗在日月潭学习邵族鱼筌
老师傅们多数都在乡间或偏远的山区,最远是到高雄去拜访一位做蒸笼的师傅。我原本以为蒸笼可能是用模具压成,或用特殊的技术粘合,现场做一次才发现原来它只用一把刀和一个小锤子就完成了。
我先后拜访了做竹编、竹管家具、草鞋、造纸、打铁的师傅,过程中我看到好多非常聪明、把材料用得很精彩的手法。
我问教我的师傅,到底是谁教你这么聪明的方法呢?他说:“是我爸爸教我的。”我接着问他:“是谁教你爸爸的呢?”他说,是他爷爷。再往下追溯到是谁教爷爷的,他就已经不知道了。
一个人的一辈子没办法发明出这么聪明的方法,必须是一代传一代,每个人在他这一生做一点点修改,用他的身体一路传下来。
用现代的方式,
将快要消失的精彩的老手艺留下来
我1987年出生在新竹,小时候是一个特别喜欢画画、捏粘土的孩子。
大学时,我在工业设计系接触的设计史、艺术史都是西方的,对东方的材料没有太多认识。对竹艺产生兴趣后,发现人用双手去制作的过程非常迷人。
我用影像、照片来记录每一个我学习到的传统手艺,把这些小步骤按时间排列成一份文件,形成我自己的记录方法。
举例来说,像我在学蒸笼的手艺时,每当师傅拿出杉木木片,我就在这个步骤上贴一张代表材料的标签;而当师傅给木片切一刀,改变它的形状时,我就贴上一张代表形状的标签;当我看到非常聪明的老方法时,我也贴上代表方法的标签。
这三个标签给我非常多的启发,我可以从中推理它在这里为什么要用这个材料、做成这个形状,是不是也能替换成别的材料与形状呢?这个聪明的方法能不能拿来做别的创意和应用?
我开始在“三个标签”的基础上,用现代的方式来做我的作品。
《圆》
《圆》包含两个物件的老方法,我用传统的包管技术做镜子的主体部分,但一直想不到怎样把玻璃很漂亮地结合在一起。后来去学蒸笼手艺时,发现老师傅将竹编和竹片很漂亮地嵌在圆框上,我就用蒸笼的方法将玻璃装在里面。
《龟》
“莳田管”是传统的插秧工具,已经完全没有人在使用它了。我从“莳田管”中学习到,原来把竹子的边缘削得像一条线一样薄,能够在视觉上看起来像纸一样,可它的肉还是非常坚固。
我用这个技术做了一套竹盘子,它不仅可以作为日常器物来使用,在桌子上这样摇起来也非常可爱。
《仕》
我想让整个壶看起来非常洗练、单纯。
仔细看它的提把部分,其实是和壶身一体成型的。我通过加热弯曲的方式,把它结合在壶口的一侧,让造型显得更纯净。
《榫》
这组碗筷的灵感来自我去南投竹山学习竹管家具时得到的技术。
当我们将筷子抽出来时,就能将盖子拿起来,于是我们就有了一个盖子、一只碗和一双筷子。
《红》
我问身边的朋友,红色让你有什么样的想象呢?
“火焰、花、凤凰、武器、危险……”
我把收集到的想象全都集结到一起,用竹子能做到的造型串联所有的想象,来表现红色的炽烈。
每当我把新作品拿回去给老师傅们看时,他们都觉得很意外。他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一辈子擅长的手艺竟然还能拿来做生活中别的应用。
范承宗个人毕业展
2017年,我受台北植物园的邀请,在一个叫南门町三二三的古老空间里做一个属于自己的毕业展。
我把这几年的作品摆放在这个空间里,找到适合陈列它们的角落,完全不放任何说明牌,连禁止触摸的牌子也没有。
希望大家进入到个展厅的时候,会觉得一切都融入古迹空间,甚至分不清哪些是展品,哪些是这里原本就有的东西。
很多人来到这里,知道有一个年轻人在做这样的事。
用竹木种蘑菇、造龙宫、
织渔网、筑鸟巢
生活器物之外,我也尝试用传统手艺做大型装置,在各地展出。
《百菇森林》 金针菇、杏鲍菇、秀珍菇、鸿喜菇、香菇
我们用传统手艺,营造了一个像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地方。
用鱼筌的编织方式来制作菇的伞状,纸糊灯笼的技术来制作香菇的身体。
当人走进去时,就好像进入一个巨大的香菇森林,在这个森林里,小朋友可以来认识生活中最常吃的五种香菇。
《鱼筌》系列·日月潭
鱼筌原本是用来抓鱼的,它的内部藏着很棒的材料编织的老智慧,我们都觉得好可惜,没有人有机会看到。
我们便把鱼筌“放大”,做了一个大到像一间屋子的作品,我们不拿来抓鱼,而是让人走进去时,主动地被捕捉。
从窗口望出去,没有任何人造的建筑物,纯粹只有天空,只有树,只有湖。我希望人们进来时看到的风景,和数百年前在日月潭的人所看到的是很接近的。
《鱼筌》系列·深圳设计互联
很多观众告诉我,这个筌屋像是一顶帽子或是北方的火锅。我觉得能够激发出观众生活经验里的各种想象,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后来馆方和我们说,这件作品有点造成他们的小困扰。每次有人进入美术馆,都会被我们的作品耽误很久。观众会先派朋友去二楼帮他们拍一张像鱼一样被抓住的照片,然后再彼此交换。
“我这张照片好看吗?”一直要拍出满意的照片才肯离开。
《龙宫》
在布袋渔港,我们看到了各式各样的海生动物,像螃蟹、海虾、鱼类,它们的样貌特别吸引人。
我用竹子的构筑来搭建一个空间,在它的局部呈现出这些迷人的海生动物的特征,像鱼的斑纹、身体,龙虾的鳌。
《茶寿》
茶寿是保温的手艺,用稻草编织而成,这门技术已经越来越少人会用了。
我用茶寿的编织方式做了一对可爱的空间装置,大的装置里有一圈圆形的椅子,希望人坐在里面时可以和对面的陌生人产生一些交流,感受来自陌生人的温暖。
当地居民一起编织作品
《旁边》
2016年,我的故乡芎林邀请我到当地公园去做一个大型艺术装置,那边是一个客家聚落,很多人家里都有竹编的篓子,可能是他们上一代留下来的,但他们已经不会做了。
我带领60个完全没有经验的居民,来重温这门古老的手艺,一起完成了这件作品。
后来这些手艺留在了他们身上,像种菜的阿姨回去就用这门手艺来制作属于她自己的瓜棚。
《筑巢计划》
除了人类之外,是不是能够跟自然界的动物学习呢?
日月潭栖息着一种叫绣眼画眉的鸟,它的筑巢方式很有意思,就像一个建筑师。
《筑巢计划·绣眼画眉》绣眼画眉的筑巢方式共有5个搭建步骤。一开始它会选择Y型的树枝,然后用蜘蛛丝一圈圈缠绕树枝,再在里面堆叠一些枯枝枯叶,这样层层叠叠,完成它的巢。
这个鸟既没有上过建筑系,它的爸妈也没有教它,它天生就懂得用这个方法,写在它的血液里面。
我用人类的木构筑和绳编织的方式,还原出绣眼画眉的巢穴,来向这样聪明的方法致敬。
《筑巢计划·青背山雀》
青北山雀的巢和绣眼画眉截然不同,它总是去寻找现有的树洞或断掉的竹子,然后才开始在里面层层堆叠出它的巢。
我们用厚实的木板,先做出一个树的印象空间,接着用绳编出镂空而整密的结构,人们进来时会看到一圈环绕的椅子,可以像鸟儿一样在这里休憩。
选择适合生活的地方,工作放在后面
大概6年前,我来到南投草屯当替代役。在这里住了一年后再回台北生活时,感到非常不习惯,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适合生活的地方,工作放在后面。
2015年,我下定决心,把工作室搬到南投。
我喜欢在自然环境中生活,能够轻易地亲近竹林、群山和田野。工作室前面是一栋三层楼的透天厝,后面原来是一家豆腐工厂,我们把豆腐工厂改造成创作的地方。
这周围几乎没有什么高楼,所以看上去天空非常大,稻田连绵成片,夜里能够看到满天星空。
这几年我认识最年轻的朋友是54岁,这些叔叔阿姨很有意思。我喜欢去找附近的长辈串门子,听听他们抱怨自己的小孩,聊最近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我觉得同龄人反而可能更无聊一点。
这里生活步调非常缓慢慵懒,通常晚上9点就睡觉、清晨6点会起床。但我们工作的时候,节奏是非常快的。
工作室除了我还有4位伙伴,我们的上班时间是早上10点到下午5点,且不太加班。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完成大量的委托案件,非常仰赖志同道合的伙伴高效率的合作。
刚开始大部分人并不看好我们,甚至觉得这根本不是一个能够持续下去的事业。我的家人可能到现在还疑惑,为什么我们做这些东西能够维生,但他们非常支持我。
也很幸运很早就遇到伯乐。作品在欧洲展出时,会有很多人问我,这些到底是新的器物,还是你们那个地方传统的物件?
这对我而言是一个至高无上的赞赏,就好像我的作品仿佛继承了我所崇拜的那些旧器物上面的精髓和气质,和当下的时空产生了新的联结。
未来我希望继续学习更多的传统手艺,并通过我们一点点现代的转换,把这些快要消失的精彩的老故事,用年轻的新的方式跟大家再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