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桌讨论 | 《汉语大词典》收词和书证指瑕——以《全唐诗》李白诗歌中的部分用词为例
《出版与印刷》2020年第2期
圆桌讨论
题目 | 《汉语大词典》收词和书证指瑕——以《全唐诗》李白诗歌中的部分用词为例
来源 | 2020年第2期
作者 | 唐功敏
DOI | 10.19619/j.issn.1007-1938.2020.00.036
摘要 | 文章以《全唐诗》中的李白诗歌为考察对象，摘取其中部分偏正式复合词来对照《汉语大词典》中的收词情况，发现词典在通用性词语的收录和提供始见书证方面存在一些瑕疵。作者选择性列出这两方面的问题并加以说明，以期能对唐代文献的阅读、研究和《汉语大词典》的修订提供有益参考。
关键词 | 《汉语大词典》；唐诗；李白；收词；书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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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参考文献格式：
唐功敏. 《汉语大词典》收词和书证指瑕——以《全唐诗》李白诗歌中的部分用词为例[J]. 出版与印刷, 2020(2): 82-85.
《汉语大词典》（简称《大词典》）是1975年国务院批准与《汉语大字典》作为“姊妹篇”同时编纂的一部收词丰富、音义完备的大型辞书，是我国历史上继《尔雅》《方言》《经籍纂诂》之后规模和学术影响都极大的一部词典。《大词典》于1986—1993年出版完成，“这部12卷的皇皇巨著，以其体例之完备，考据之精审，释义之详明确切，成为古汉语学习研究的最重要的辞书，也是目前水平最高的语文工具书之一，成为我国文化事业发展的一座丰碑。”[1]前言目前，该词典作为国家重大出版工程，正处于修订过程中。
唐诗，是我国古典文学中的瑰宝。从语言学角度看，唐诗为唐代词汇研究提供了丰富资料。正如蒋绍愚先生在《唐诗语言研究》中所说：“唐诗中有不少口语词汇，虽然不那么集中，但如果把它们集中来，数量也颇为可观。”[2]可见，唐诗词汇接近当时口语，有相当大的语料价值和辞书编纂使用价值。正因如此，《大词典》在编纂过程中，像其他语文辞书一样大量使用唐诗，将唐诗作为书证之用。
李白诗歌（简称李诗）是唐代浪漫派诗歌的代表，《全唐诗》中收录李诗近千首。检验对名家经典语言资料的使用情况，是判断一部语文辞书质量优劣的重要标准之一。笔者从收词立目和书证的角度摘取部分李诗中的偏正式复合词来对照《大词典》，发现《大词典》在收词和书证两个方面存在瑕疵，即通用性词语失收和书证滞后的情况比较明显。本文选择性地列出这两方面的情况并加以说明，以期能对唐代文献的阅读、研究和《大词典》的修订提供一些有益的参考。
本文所据唐诗以《全唐诗》[3]为准，同时参考詹锳主编的《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4]（简称詹本）。
一. 《汉语大词典》失收词语列举
通常而言，对能建立义项的名家经典语言资料中的通用性词语应尽可能立目，无使遗漏。虽然《大词典》在收词上坚持“古今兼收，源流并重”[5]前言的原则，收词极为丰富，但要从浩如烟海的古代文献中把所有可建立义项的词语搜罗完备是非常困难的。《大词典》在这方面确实略有不足，比如下列通用性词语应建立条目而未建立，遗漏情况可见一斑。
例1金鞭：马鞭的美称。此词在唐诗中用例44次，其中李诗3次：
《行行游且猎篇》：金鞭拂雪挥鸣鞘，半酣呼鹰出远郊。
《相逢行· 朝骑五花马》：金鞭遥指点，玉勒近迟回。
《流夜郎赠辛判官》：夫子红颜我少年，章台走马著金鞭。
詹本注释：“金鞭，马鞭之美称。”[4]369从语素义看，“金”是偏语素，“鞭”是中心语素，[6]偏语素说明中心语素的性质特征；从词性构成看，“金鞭”为“形素+名素”结构的词，所以《大词典》应当把“金鞭”立目。
例2远海：指距离陆地较远的海域。此词在李诗中用例6次，举2例如下：
《早秋赠裴十七仲堪》：远海动风色，吹愁落天涯。
《登高丘而望远》：登高丘，望远海。
从语素义看，“远海”与“金鞭”有相同之处：偏语素修饰正语素，偏语素在前，正语素在后。不同的是，“远海”中的偏语素说明中心语素的地域、方位，“金鞭”中的偏语素说明中心语素的性质特征。从词性构成看，这两个偏正式复合词皆为“形素+名素”形式[7]。李行健主编的《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已将“远海”[8]1624立目，《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也收有“远海”[9]条目，《大词典》也应当把“远海”立目。
例3归路：返回的路途；归途。此词在唐诗中用例达250次，其中李诗4次，举1例如下：
《独漉篇》：我欲弯弓向天射，惜其中道失归路。
从词性构成看，“归路”是“动素+名素”的名词，“归途”也是“动素+名素”的名词。从词义看，指“道路”义时，“路”同“途”。《大词典》只把“归途”立目，未把“归路”立目，而“归途”与“归路”是处于同一语义场中的词，并且李行健主编的《现代汉语规范词典》已把“归路”[8]491立目，所以《大词典》也应把“归路”立目。
二. 《汉语大词典》书证滞后的词条列举
王力先生曾说：举例最好是“援引书籍”，“因为有征和具有时代性正是理想字典的主要条件。”[10]所以，《大词典》“在编纂思想上比较重视找出每一词语的最早用例，因为最早的书证可以显示汉语词义产生的时代，借以从源头去探索词义演变的历程，大型语文工具书应当尽可能提供词源科研成果，这样有助于掌握词的历史及意义”[2]前言。因我国古籍浩如烟海，要完全找到所有词语的最早出处并非易事，但名家经典中的词源性语言资料则应当尽量使用，历史性的大型语文辞书自然责无旁贷。《大词典》在这方面仍然做得不尽如人意，大量通用性词条所举的书证滞后，滞后数十年、百年的不少，甚至有的滞后千余年。
例1天上：天空。此词在《大词典》第2卷中以现代汉语句子为例：“飞机在天上飞。”[11]1406
“天上”一词在李诗中用例达20次，《大词典》可将李白《北风行》中的“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作为书证。
例2飞花：飘飞的落花。此义项《大词典》第12卷中引明代顾大典《青衫记· 茶客娶兴》：“你掩泪含羞辞别去，似飞花逐水悠悠，萧萧孤影向谁投。”[12]
《大词典》所用书证偏晚，可将李白《鸣皋歌奉饯从翁清归五崖山居》中的“青松来风吹石道，绿萝飞花覆烟草”作为书证，此书证比《大词典》所用书证早800多年。
例3九关：本指九重天门或九天之关，详见《楚辞· 招魂》。引申指宫阙、朝廷，此引申义《大词典》第1卷中引宋代陆游《言怀》诗：“孰云九关远，精意当彻闻。”[5]758
《大词典》所用书证偏晚，可将李白《古风· 一百四十年》中的“剑戟拥九关，歌钟沸三川”作为书证，此书证比《大词典》所用书证早400多年。
例4小车：形体小的车子。此义项《大词典》第2卷中引宋代陆游《喜小儿辈到行在》：“截竹作马走不休，小车驾羊声陆续。”[11]1601
《大词典》所用书证偏晚，可将李白《送萧三十一之鲁中兼问稚子伯禽》中的“君行既识伯禽子，应驾小车骑白羊”作为书证，此书证比《大词典》所用书证早400多年。另外，从李诗和陆游诗中可以看出，他们诗句中的“小车”指的是同一种车，是借助羊这种小型动物来驾驭的，所以这种车的形体偏小。
例5倒挂：本义为倒悬；下垂。此义项《大词典》第1卷中引宋代苏轼《西江月· 梅花》词：“海仙时遣探芳丛，倒挂绿毛么凤。”[5]1468
《大词典》所用书证偏晚，可将李白《蜀道难》中的“连峰去天不盈尺（一作“连峰入烟几千尺”），枯松倒挂倚绝壁”作为书证，此书证比《大词典》所用书证早300多年。
例6空有：徒有；只有。此词在《大词典》第8卷中引后蜀欧阳炯《江城子》词：“空有姑苏台上月，如西子镜，照江城。”[13]412
《大词典》所用书证偏晚，可将李白《对酒忆贺监二首》之二中的“人亡余故宅，空有荷花生”作为书证，此书证比《大词典》所用书证早200多年。
例7绿云：本为绿色的云彩，多形容缭绕仙人之瑞云。见南朝宋鲍照《代陈思王京洛篇》。由此义项产生了两个比喻义：
① 喻女子乌黑光亮的秀发。此义项《大词典》第9卷中引唐代杜牧《阿房宫赋》：“绿云扰扰，梳晓鬟也。”[14]921
《大词典》所用书证偏晚，可将李白《邯郸南亭观妓》中的“清筝何缭绕，度曲绿云垂”作为书证，此书证比《大词典》所用书证早约100年。此处詹本注释为：“绿云，形容女子发多而黑。”[4]2834詹本的解释误把“绿云”作为形容词，而“绿云”应为“形素+名素”的名词，喻女子乌黑光亮的秀发。
② 喻绿叶。此义项《大词典》第9卷中引宋代张镃《念奴娇· 宜雨亭咏千叶海棠》词：“绿云影里，把明霞织就，千重文绣。”[14]921
《大词典》所用书证较晚，可将李白《酬岑勋见寻就元丹丘对酒相待以诗见招》中的“蹇予未相知，茫茫绿云垂”作为书证，此书证比《大词典》所用书证早600多年。詹本注释为：“绿云，喻树叶茂盛。”[4]2685詹本的解释误把“绿云”作为形容词，而“绿云”应为名词，喻绿叶。
例8素丝：白丝。见《吕氏春秋· 情欲》。借指白发，此借指义《大词典》第9卷中引唐代李贺《咏怀》之二：“日夕著书罢，惊霜落素丝。”[14]740
《大词典》所用书证略晚，可将李白《古风· 绿萝纷葳蕤》中的“玉颜艳红彩，云发非素丝”作为书证。詹本注释为：“素丝，朱注‘白发也’。”[4]207
例9天衢：本义指京都。见《文选· 张衡〈西京赋〉》。引申义指京都的大路。此引申义《大词典》第2卷中引唐代李贺《汉唐姬饮酒歌》：“御服沾霜露，天衢长蓁棘。”[11]1454
《大词典》所用书证略晚，可将李白《天马歌》中的“曾陪时龙蹑天衢，羁金络月照星（一作“皇”）都”作为书证。
例10秋容：犹秋色。此义项《大词典》第8卷中引唐代李贺《追和何谢铜雀妓》：“佳人一壶酒，秋容满千里。”[13]41
《大词典》所用书证略晚，可将李白《夕霁杜陵登楼寄韦繇》中的“浮阳灭霁景，万物生秋容”作为书证。
例11胡沙：本义指西方和北方的沙漠或风沙。此义项《大词典》第6卷引唐中后期诗人鲍君徽《关山月》：“朔风悲边草，胡沙暗虏营。”[15]
《大词典》所用书证略晚，可将李白《门有车马客行》中的“北风扬胡沙，埋翳周与秦”作为书证。
例12正声：指纯正的乐声，见《荀子· 乐论》；又指正风，雅正的诗篇。指“正风”之义时，《大词典》第5卷中引唐代白居易《编集拙诗成一十五卷因题卷末戏赠元九李二十》：“一篇《长恨》有风情，十首《秦吟》近正声。”[16]
《大词典》所用书证略晚，可将李白《古风· 大雅久不作》中的“正声何微茫，哀怨起骚人”作为书证。
例13今人：现代的人；当代的人，与“古人”相对。此词《大词典》第1卷中引唐代韩愈《与冯宿论文书》：“但不知直似古人，亦何得于今人也。”[5]1077
《大词典》所用书证略晚，可将李白《把酒问月》中的“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作为书证。
例14红日：太阳。因其放射出红色光辉，故称。此词《大词典》第9卷中引唐代王建《宫词》之一：“蓬莱正殿压金鳌，红日初生碧海涛。”[14]703
《大词典》所用书证略晚，可将李白《望黄鹤山》中的“四面生白云，中峰倚红日”作为书证。
例15青娥：指美丽的少女。此义项《大词典》第11卷中引唐代王建《白纻歌》之二：“城头乌栖休击鼓，青娥弹瑟白纻舞。”[17]
《大词典》所用书证略晚，可将李白《古风· 玄风变太古》中的“绿酒哂丹液，青娥凋素颜”作为书证。詹本注释：“青娥，少女也。杨注：《方言》：‘秦晋间美貌谓之娥。’江淹《水上神女赋》：‘青娥羞艳，素女惭光’。”[4]150笔者以为，此处詹本对“青娥”的解释不准确，根据注释所引《方言》和《水上神女赋》，“青娥”应是“美丽的少女”，而不只是“少女”的意思。
三. 结语
由上述案例可知，1986—1993年出版的《大词典》中确实出现了词条失收和书证年代滞后的情况，主要原因在于客观条件的限制。当时编纂者以有限的数千册古籍为参考来源，完全依靠人工阅读和手工抄写制作资料卡片，没有语料库和数据库可用，百密一疏在所难免，期待在后续修订中予以弥补。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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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四川民族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