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旅居帕米尔高原八年的汉族姑娘(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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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

本文的作者莱丽古丽,是我在新疆旅游时候认识的朋友,她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原汉族人,又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塔吉克人,这是她的故事。这是第十三篇,底部有前几篇链接,你也可以点击上方专辑阅读。以下为正文:

我的佳偶,我将你比法老车上套的骏马,你的两腮,因发辫而秀美; 你的颈项,因珠串而华丽。我们要为你编上金辫,镶上银钉(《圣经》歌曲)。

远处的三个身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伽玛丁跑在最前面,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快到要飞起来。

对面三个人,跑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红色连衣裙,剃了光头,只留了发际线边缘的几绺头发。她后面是一个五六十岁的塔吉克妇女,戴着花帽,围着白头巾,蓝紫色艾提莱斯花纹连衣裙,蓝色西装,戴着银耳环,珊瑚珠、青金石、贝壳饰品串起来的项链。她后面是一个瘦高的金发碧眼的男生。

伽玛丁的母亲,弟弟和义妹? 不错!

伽玛丁弯下腰,伸出双手,小女孩一下子扑到伽玛丁的怀里,伽玛丁亲了小女孩的双颊,放下小女孩,迎上母亲,他们紧紧地拥抱着,母亲双眼泪水夺眶而出,她亲吻着儿子的双颊,额头,双眼…

伽玛丁接着又拥抱了弟弟吾拉木丁…

伽玛丁的母亲用塔吉克的礼节跟我问好,她有一双湛蓝的眼睛,耳边两束花白的鬓发剪短与耳垂齐,后面的头发编成两条麻花辫,用贝壳做成纽扣状的饰品总起来,垂在后背。

小女孩活泼外向,小圆脸泛着高原红,一双蓝眼睛又大又亮,卷曲的长睫毛随着眼睛的眨动,轻轻地拨动你的心弦。

她拉着我的手,用生疏的汉语跟我说话。

一到这个村子,便有一种超越三维空间的感觉,像是做白日梦,在某处,肉眼看不到的地方,似乎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我们,这是一双明亮的眼睛,颜色是幽绿的…

接下来的路虽然也有三四公里,走起来却轻松多了,到伽玛丁家里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

伽玛丁家的房子建在一个小山脚下,是传统的蓝盖力,蓝盖力右边有一间小房子,后面是牛羊圈和草料库,房前有一颗看起来有一百多年树龄的老杏树和老桑树,树下是一个大约一人多高的黑石头,黑石头旁边是一一股从山上流下来的泉水,泉水的尽头,老杏树下,是一口储水的浅井,井口用六块绿色的石头砌成了不规则的六边形。井旁的木头架子上挂着两个木桶和舀水的木瓢。

他家屋后是一大片树林,主要是杏树,桑树,沙棘和阿富汗杨树。

突然,我又感应到那双眼睛,穿过树林,投射到我的心间…

正在此时,一个五六十岁的塔吉克妇女背着奶桶从羊圈出来,看到我们,她放下奶桶迎了过来。

和伽玛丁母亲几乎一样的打扮,不同的是她因为在干活,没用穿外套,穿着一个蓝色碎花的马甲,她的头发乌黑浓密,鬓发没用剪短,而是编了起来,和脑后的两条黑色麻花辫用贝壳饰品总了起来,垂在背后,暮色中,她的肤色和发色黑白分明。

伽玛丁大步走过去,拥抱着她,她在伽玛丁脸颊不住的亲吻。

接着又亲了夏木西丁,她的目光飘向我脸颊的一瞬间,我惊呆了,暮色中,她的双眼散发着幽绿幽绿的光芒,又是那样清澈,明亮,好像绿水晶,绿宝石。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绿色的眼睛,一点点地靠近,这双绿眼睛里除了绿色,还有淡紫色,淡蓝色,我被她吸引了,她满脸皱纹,一双眼睛却是这样清晰明亮,她说话的声音亦是清晰,明亮…

我们用塔吉克方式彼此问候。

因为我是客人,就走在最前面,第一个进屋子。

低下头,经过蓝盖力低矮的木门,跨过门槛,过了玄关,到达四根柱子的蓝盖力正厅。四根柱子上雕刻着传统的西域花纹,六边形的天井,天井周围雕刻着曼陀罗样式的纹样。天井下的炉子里燃烧着牛粪,炉子上坐着一个大水壶。

两个大土炕,土炕上是波斯地毯,四面墙上挂满了塔吉克的刺绣,被褥摆在一起,罩着用五彩亮片刺绣的印巴风格花布。炕的周围靠墙摆着各种塔吉克刺绣的靠枕。

人在这样的房子里,显得复古典雅,气质高贵。

我坐下来,所有人毕恭毕敬地站着,对我做了一个欢迎的仪式。接着,黑头发绿眼睛的妇女呈上奶茶。

突然,我感觉此情此景似乎曾经出现在我的梦里,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个梦…

此时,门口闪过黑影,接着来了一群人。原来,左邻右舍都过来,向我这个远方来的客人问好。

一个叫热洋古丽的女孩坐在我旁边,她是中学生,十几岁的样子,会说汉语,虽然不标准,但她很热情地给我做翻译。

经她介绍,我才记住了几个名字 伽玛丁的妈妈——克孜尔古丽,他义妹阿西娅,绿眼睛的大婶——娜西卜,原来,娜西卜是克孜尔古丽的小姑子,就是伽玛丁父亲最小的妹妹,娜西卜一直单身,跟哥哥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伽玛丁父亲去世后,她就和嫂子一起支撑着这个家。

挺奇怪,娜西卜并不丑,不,她年轻时一定很漂亮,花容月貌,身材窈窕。她为什么不婚,并且也能被家里人接受呢?

思忖间,我注意到一个孤单的身影,一直独自坐在墙角,这会儿他站起身,走了出去——是吾拉木丁。他看起来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看起来更瘦更苍白,他的白可能因为他本身就是白皮肤,脸颊被紫外线晒出黑血丝,却还是那么白。性格孤僻,也许是因为他身体有病?

“你以后叫莱丽古丽吧!”那双绿眼睛凝视着我的脸,说,“我妈妈的名字给你了!” 娜西卜大婶坐在我身边说。

“她喜欢你了,把我婆婆的名字给你了。”克孜尔古丽大婶听到,笑吟吟地说。

“太好了,莱丽古丽,你的名字刚好叫丽丽,”伽玛丁走过来,附和说,“这个名字太适合你了。莱丽古丽是雪莲花的意思。你就做开放在帕米尔高原上的雪莲花吧!我们欢迎你一辈子和我们在一起。”

夏木西丁从墙上摘下热瓦普弹起来,唱起来,“莱丽啊,莱丽,你开放在雪山上,莱丽啊,莱丽,在我心中你最美丽,莱丽啊,莱丽,月光滋养着你,玉水灌溉着你…”

夏木西丁盯着我的眼睛,唱着莱丽古丽。

我笑了,又哭了……古老的塔吉克民歌旋律,拨动着心弦,打开了时空的门,唤醒了累世的记忆……

“莱丽姐姐,怎么哭了?”热洋古丽拥抱着我,说,“是的,我们永远欢迎你!”

灯初上,昏黄的灯光中,眼前忽然出现火焰一样的光芒,只见娜西卜大婶双手捧着一套新娘的服饰向我走来。

一身镶满亮片,珠饰,波斯风格的红色连衣裙,塔吉克刺绣花边的外套,刺绣包边,水晶流苏的红纱巾,塔吉克刺绣花帽上缀着镶着红宝石,珊瑚石,五彩碧玺的银饰,银流苏,银项链,银牌上刻着花纹,镶嵌着红宝石,红玉髓,银珠子,玛瑙,珊瑚连缀起来。

克孜尔古丽抚摸着银饰,捻着银流苏,轻轻叹息了一声,说:“你娜西卜婶婶的嫁妆,可惜,一辈子不嫁人……”

娜西卜跟嫂子对了一下眼神,往事的回忆为双眼蒙上一层凝重的神采,她似乎陷入了往事的回忆里。

也许她有心上人,也许有情人未成眷属,也许她为了心中的爱人,终身未婚……我在猜测娜西卜大婶的故事。

“看到莱丽,就像看到了我年轻时候,”娜西卜若有所思地说,“女儿,你穿上,让婶婶看一下。”

她和克孜尔古丽大婶带我到奥里,换上这身塔吉克新娘服饰。

当我走到大厅,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接着是此起彼伏的称赞声。

伽玛丁生怕我被抢走了,就拉我坐在他身边,夏木西丁又弹起热瓦普,他大声唱,周围的小伙子大声和。

“莱丽,你太美了! 美得就像雪山神女……”伽玛丁的目光似乎一刻都不愿意离开我。

这时,门开了,几个长者走了进来,走在最前面的牵着一只羊,羊头朝着我这个客人,他手按着羊头,做了一个把羊奉献的仪式,所有人双手抚脸,做了一个仪式结束的动作。这只羊被长者牵去外面宰了。我们等着吃羊肉。

塔吉克族有着好客的优良传统,对于客人的尊重,在中世纪苏菲主义诗人鲁米的诗里,是这样表述的:

《客人是我的国王》

每晚在餐桌上

带来恩惠和忠诚

客人是财富所有者

和伴随财富永恒

一天夜里,途经的猴子

打翻餐桌的牛奶

假如你没有怨恨离去

你在哪儿,牛奶在哪儿

塔吉克族的传统文化也一样,客人是上天安排的,能够为接待客人的家庭带来好运和祝福。塔吉克古谚这样说“不要打开客人的行囊,不要问客人离开的时间”。

尤其,在琵里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古村,客人来之不易,所以,主人恨不得拿出所有好吃好喝的,让客人吃喝,拿出好玩的,让客人开心。

“这个石头送给你,戴上它,不要取下来……永远……”一个女子的声音对我说,似乎在说塔吉克语,又像在说汉语,她的声音清晰又明亮,这是一颗卵圆形石头,鸽子蛋那么大,用红线穿着,一颗绿色透明的石头,在黑暗中,泛着宝石光,绿莹莹,却又透出淡淡的紫,淡淡的蓝,淡淡的粉红……

“莱丽,要不要去里面房子睡一会儿? 累了吧?”伽玛丁凑近我的耳朵,小声说。

我睁开眼,见伽玛丁正笑嘻嘻地望着我,原来刚才睡着,还做了一个梦。

“我想出去走走!”我对伽玛丁说。

“嗯,跟我来!”

伽玛丁起身,带我到屋外。屋右边的小房子亮着灯,窗口显出吾拉木丁的轮廓。

“你弟弟好像挺孤僻的,”我望着吾拉木丁的影子说。

“嗯,他和我们都不一样,一个奇怪的人,”伽玛丁说,“他七岁时候,一个人跑到山上,找到他时候,他就疯了,三天三夜没吃饭,一直说胡话。后来,他不愿意跟我们一直住,没办法,我们单独给他做了一间房子。”

“他可能在山上受惊吓了,那以后他上学怎么样?”

“他不能出村子,小学也没上完,因为他犯病时候就那样,不吃饭,说胡话。”他顿了一下说,“但是,吾拉木丁很聪明,自己跟着收音机和书学了汉语,英语……”

“啊?真的呀?”我惊叹不已。

我和伽玛丁正聊着,只见几个人,用汉语交谈着,向伽玛丁家里走来。

原来是两个村干部,一个塔吉克族,一个汉族,还有一个北京来的摄影家拿着两瓶酒和下酒菜走了过来。

看到穿着新娘服饰的我,他们不约而同地“哇”了起来!

“你好!我叫魏然,听村干部说,今天来了一个汉族塔吉克美女,特意过来拜访,”摄影家说。摄影家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样子,留着齐肩长发,剑眉,丹凤眼,眉眼间的皱纹写满沧桑,眼睛里的红血丝和眼周围的黑眼圈分明告诉我——这是个爱熬夜的“夜猫子”。

“我这儿还是过年从老家带的酒,”汉族村干部指了指手里提的白酒,说,“听说有美女来了,就带过来,我们今天——开心!”

“谢谢太感谢了,能在这儿相遇,真是缘分,不过我不会喝酒呢!”我捂着嘴,笑了。

“没关系,我们就用塔吉克的喝酒方式,随意,”塔吉克村干部说。

伽玛丁给我解释塔吉克的酒桌规矩,端酒的人,敬大家,说祝福话,大家各自回祝福的话,说话的时候,用右手掌做一个碰酒杯的手势。然后端酒的人喝酒,喝多少随意。

“这个规矩好,不劝酒,”我竖了竖大拇指说,“如果是我们老家,那是花式劝酒,不把人灌醉不行。”

“莱丽古丽,你来到我家,就不要走了,一辈子!” 伽玛丁深情地望着我说。

一来到古村,我就进入一种恍兮忽兮的状态,仿佛总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可是这里的海拔没有县城高,不像是高原反应,我正要跟伽玛丁解释这种奇怪的感觉,忽然听到一个声音“莱丽姐姐,来吃肉了!”——是热洋古丽在叫我。

莱丽古丽和伽玛丁从塔县出发,经过四天四夜,终于到达古村——伽玛丁的家乡,她第一天来到古村,出现了一种奇怪的幻觉,这是为什么呢?她真的能在这个没有手机信号的古村住一个月吗?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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