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天井
郑忠信
四月的柚子花一开,浓浓淡淡的花香便撩起那方天井丝丝缕缕的乡愁,越是远离,越往心里! 任记忆穿过车水马龙、溢彩流光的柚乡街,潜入曲折的老村弄堂中,目之所及尽是岁月的斑痕――土得掉渣的墙头标语、老成古董的门楣雕刻、磨去棱角的条石门槛、踩得溜光的青石板路、依然厚重的门轴响转、照样熟稔的拐弯抹角以及一眼瞅着满血复话的那方天井!
上世纪60年代,奶奶将太奶奶置办的八间旧宅以中间的天井为界拆了前半部分重建,这方天井便依靠在西辺高大新房的后墙上矮小了许多,北辺的小厅摆了副暗沉的石磨,与边上黄泥砖垒砌的墙壁反差强烈,闲时,石磨上片被抬起侧支在磨芯上,咧着嘴,露出道道“石槽牙”,不难理解那些个浆呀粉呀是怎么折腾出来的;细看,黄泥砖墙上布满了一个个窟窿,春日里冒失的野蜂好像黄泥砖内藏了蜜似的,个个使劲抠洞,顺着进倒着出,我至今仍一头雾水,不明就里!
东边自是宽敞的前堂,正中的板壁老旧不说,还残留着层层叠叠褪色的贴纸屑,愈发沧桑,高高的香案上还搁俩“泪”痕斑斑的烛台,底部都被烛泪凝在香案上,久未挪动过,堂前的开阔地带想必用益多多,各路神仙你方唱罢我登场,曾经激起我无限幼稚的想象力,设计N种疯玩方案,可最终成了鸡鸭鹅猫狗猪的圈养地――北间是鸡鸭鹅的幽栖之地,南间是猫狗猪的势力范围,正中的前堂多是鸡鸭鹅和猫狗的休闲区,偶有拱猪耐不住寂寞翻栏出来溜达,瞬间炸锅!我自是密切监视,大声训斥或喝止,俨然我的地盘我作主!
南边的小厅则是里小外大两锅型的大膛灶,烟囱贴里锅缘壁而上通向瓦背,灶膛里烧的永远是分明的季节――冬春烧的是干硬木柴货,未烧透就夹出放入陶瓮中闷熄成炭;夏秋尽烧秸杆稻草制灰,与鸡鸭鹅等粪混合就是上佳的农家有机肥!锅里的内容也挺丰富――早餐有番薯粥、玉米糊、哈马糍或者甜咸两类麦香饼,中晚餐则是焖一大锅米饭,间杂萝卜、白菜、南瓜等,有时也全家总动员整个“许拼”,连汤带面撑个肚圆……生火倣饭炒菜焖薯煮花生,烟香氤氲,锅碗瓢盆,鸡鸭鹅猫狗猪之声相闻,那方天井生机盎然、意趣横生!最激情的是用蚌壳刮下老墙根青砖上白白的砒霜,拣三四颗木炭碾碎混合,倒在天井正中石板上事先铺好的一张香烟盒内拆出的锡纸内,然后严肃地向周遭翘首以盼的小伙伴发出安全警告,划拉一根火柴吹熄,将带余烬的火柴棍扔向那堆混合物,与刹那爆燃的烟火同步升起的是炸雷般的尖叫,久久回荡在那方天井里……
每年柚子花开的时候,那方天井的小动物们进入添丁旺季――二十天前同时开孵的鸡鸭鹅,小鸡率先破壳而出,各种毛色的鸡雏愣是挤在鸡妈妈的背上看那方天井的云卷云舒;再过十天清一色的小鸭子紧赶着齐声聒噪,那方天井便有了稚嫩的童声二重奏;又过个五天左石,压轴的鹅老大阔步而来,块头自不必说,单那憨憨的模样就够萌了,尽是些吃货,最是换毛长个的时候,非吃到脖子暴涨到嗓子眼不可;经过四月怀胎的小猪崽亦细皮粉肉地蹭个暮春的光景成群降临,喝饱奶水后会试探性地逾越圈栏复又迅速回缩,自个儿逗乐;最安分的耍数在狗妈妈肚里才呆两月的那些狗宝宝,降生后20天才会开眼,这段时间也就无视那方天井的存在,在狗妈妈的怀里喝饱了就睡,睡醒了又喝;只有那只身手不凡的大白猫,蜇伏一段时间后,惊闻阁楼上喵声一片,然后自带仙气般地款款而下,小心翼翼地引领众小仙女融入那方天井的大家族……
柚子花开花落,我渐行渐远,那方天井也日益破败,值此乡村振兴、农村风貌提升之际,该是和它彻底告别的时候了,其实,也难告别,因为它早已融入你的生命之河,任凭星辰浮沉,静静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