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击豪强，是组织永葆青春的必经之路
原创 敖让 资治通鉴读史悟道 2020-11-05
【材料】《资治通鉴》汉纪 孝安皇帝 元初二年 公元115年
怀令虞诩说尚曰：“兵法：弱不攻强，走不逐飞，自然之势也。今虏皆马骑，日行数百里，来如风雨，去如绝弦，以步追之，势不相及，所以虽屯兵二十馀万，旷日而无功也。
为使君计，莫如罢诸郡兵，各令出钱数千，二十人共市一马，以万骑之众，逐数千之虏，追尾掩截，其道自究。便民利事，大功立矣。”尚即上言，用其计，遣轻骑击杜季贡于丁奚城，破之。
【译文】怀县县令虞翊向任尚建议道：“兵法言：弱不攻强，走不逐飞，这是自然之势。如今羌军全是骑兵，每天可行数百里，来势像暴风骤雨一样猛烈，去时如同离弦之箭，而我军用步兵追赶，势必无济于事。所以，即使集结军队二十多万，旷日持久，却没有战功。
我为阁下谋划，不如让各郡郡兵复员，每人拿出几千钱，二十人合买一匹马，这样便可以有一万骑兵，去驱逐数千敌寇，一部追击，一部截击，羌人自然无计可施。既方便了百姓，也有利于战事，大功便可以建立了。“于是任尚根据虞翊的建议上书，被朝廷采纳，任尚派轻骑兵突袭丁奚城，打败了杜季贡。
【解析】杜季贡是东汉时期羌族起义的首领，材料说的是，东汉镇压一个几千人的羌族起义，竟然在西境到处驻军防范，多达二十余万。
更离谱的是，由于汉军都是步兵，机动性比不上羌兵，居然剿了好几年都没拿下，白白浪费国家资源。
自羌叛十馀年间，军旅之费，凡用二百四十馀亿，府帑空竭，边民及内郡死者不可胜数，并、凉二州遂至虚耗。
我有时候就想，有钱供养这二十多万部队十多年，搞得国库空虚，为什么就不能调动大批骑兵部队对羌地进行清剿？
是没有马吗？
汉武帝攻占河西、河套后，依靠这两个养马地，发育了几年，随后派卫青霍去病北伐匈奴，当时是个什么情景？一出手就是十万骑兵，外加十四万匹副马。
发十万骑，私负从马凡十四万匹。
此时的东汉，河西走廊、河套平原等养马地都掌控在手中，实在不行还有蜀马。谈何没有马？
为什么汉武帝可以一出手就是二十四万匹马？为什么东汉朝廷此时穷到连一万匹马都拿不出来？
是没有马吗？
《资治通鉴》：
为使君计，莫如罢诸郡兵，各令出钱数千，二十人共市一马，以万骑之众，逐数千之虏，追尾掩截，其道自究。
不是没马，而是没钱。市场上是有马的，如果没马，有钱也买不到！也就不存在将郡兵复员，让他们每个人出几千钱，二十人共卖一匹马交给朝廷的剧情了。
是没钱吗?
一匹马多少钱？按照二十人共买一匹马的情况估算，每个人出数千钱，暂且先算它五千，一匹马的价格是十万钱。一万匹马的总价是十亿钱。
可是！
自羌叛十馀年间，军旅之费，凡用二百四十馀亿，府帑空竭
十年之间，为了平息羌乱，朝廷光是军费就花了二百四十多亿，暂且按照一匹马十万钱算，这钱可以买多少匹马了？
刚好可以买二十四万匹，和汉武帝出手的马匹数量恰巧一样。如果马价低于十万的话，这个匹数会更多。
为什么东汉政府蠢到这个地步？情愿花二百四十亿军费去剿匪，也不愿意花十亿组建骑兵？磨刀不误砍柴工的道理都不懂吗？
如果是我，在军费花了十亿的时候，要是还剿灭不了羌乱，我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大量爆骑兵了。为什么东汉政府这么蠢？蠢到让人无法相信！
为什么东汉政府这么蠢？
为什么东汉政府这么蠢？我们还得从马匹价格谈起。
先说西汉，汉武帝的时候，一匹马是多少钱？二十万钱！
元狩五年是什么时候？
元光五年（前130年）四万骑兵出塞，卫青龙城大捷
元朔元年（前128年）卫青三万骑兵出雁门关
元朔二年（前127年）河南之战，卫青收复河套平原（兵力不详，应该不多）
元朔五年（前124年）卫青十万骑兵出塞
元朔六年（前123年）漠南之战，卫、霍两次领十万骑兵出塞。
元狩二年（前121年）河西之战，霍去病收复河西走廊。春、夏两波攻势，第一波一万骑兵，第二波六万左右。
元狩四年（前119年）漠北之战。卫、霍十万骑兵出塞。就是之前引用的材料所描述的情况。
发十万骑，私负从马凡十四万匹。
汉武帝北征匈奴，连年累月的战争，每次从漠北回来战马基本都是损失过半，在这种情况下，可以说马匹资源非常紧张了，这时候的马匹价格是多少？一般的雄马市价二十万钱。
《汉书 · 武帝纪 》
元狩五年 ( 前 118 年 ) ，春，三月 : “天下马少 , 平牡马匹二十万 。
再看看东汉，马匹的价格，波动的幅度比较大，在东汉初期的价格大概是五万钱。比如说马援送给朋友杜林一匹马，杜林礼尚往来回礼五万钱，这个价格虽然不是交易价，但应该是比较接近当时的马价的。
《后汉书·杜林传》：
（杜）林与马援同乡里，素相亲厚。援从南方还，时林马适死，援令子持马一匹遗林，曰：朋友有车马之馈，可且以备乏。林受之。
居数月，林遣子奉书曰：将军内施九族，外有宾客，望恩者多。林父子两人食列卿禄，常有盈，今送钱五万。援受之。
东汉末年马匹的价格就有点离谱了。
《后汉书·灵帝纪》：
“(光和)四年春，正月，初置騄骥厩丞（养马官），领受郡国调马。豪右辜搉（意：聚敛），马一匹至二百万。”
汉灵帝光和四年是公元181年。
光和七年，公元184年，这年是甲子年。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黄巾起义爆发了。
材料说的是，在公元181年，黄巾起义的三年前，朝廷设立养马馆舍，派人到全国各地收马。
结果各地豪强提前获知政策动向，发挥姜你军蒜你狠的恶劣传统，先朝廷一步囤积居奇，把市场上的马匹全部买走了，然后哄抬马价卖给政府：豪右辜搉（意：聚敛），马一匹至二百万。
葱姜蒜是可有可无的物资，战马可是事关国家安危的战略物资，奸商囤积葱姜蒜只敢割人民韭菜，豪强囤积战马却敢卖给政府！这不是割朝廷韭菜嘛？
这要是搁到现在，谁敢非法囤积战略物资，哄抬马价，人民民主专政的铁拳早已招呼到脸上，妥妥的危害国家安全外加投机倒把罪，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用。
写到这里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朝廷之前宁愿出二十万步兵去剿羌，也不愿出动一万骑兵了。
只可能有两个原因，要么是东汉政府的决策层都是傻逼，在西境打了十年仗都不知道用骑兵，非得用大象去踩蚊子，说出来你信吗？
要么就是马匹资源已经被豪强垄断，开出了一个天价。比如说像灵帝时期一样，一匹马二百万钱！
如果是这样，一万匹马的价格就是两百亿，将近是二十万步兵十年的经费，这尼玛马匹是镶金的还是嵌玉了！
谁用得起？谁舍得用？
为使君计，莫如罢诸郡兵，各令出钱数千，二十人共市一马，以万骑之众，逐数千之虏。
有人就要问了，既然你说这个时候朝廷被豪强投机倒把了，马匹的价格被人垄断成了天价，那么朝廷怎么能买到这一万匹单价十万钱左右的马匹？
很简单，这一万平价马匹，是大豪强可怜中央政府，半卖半送性质给东汉朝廷的。因为这个事情拖了十年，东汉朝廷和豪强较着劲，十年没有大规模用马。
从豪强方面来看，十年垄断马市却没有收益，虽然豪强之间有协议，但其中不免有人资金紧张，如果手头紧了也急需收回成本。
再说战马的黄金年龄是五岁之后十五岁之前，十年的马龄，马在手上囤聚了十年，再不出手就要砸在手上了。
从朝廷看，朝廷由于和豪强较劲，十年没有大规模用马，导致羌乱难平，河西大乱，连年经费累积达到二百四十亿，连买马得钱都要士兵自己出，太惨了，山穷水尽了，这个时候也有点想大规模用马了。
从双方共同利益看，豪强是政权和国家的寄生虫，如果东汉朝廷由于被榨干而亡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新崛起的羌人不是依靠豪强上位，马上就会打土豪。
虞翊牛逼的地方，不在于他给任尚出了一个主意，让二十万郡兵复员十分之九，复员者每人掏复员费，将二十万步兵升级成一万骑兵。
而在于虞翊为任尚整合了一万匹可以平价购入的马匹。这一万马源才是这件事情能够干成的关键所在。
这件事情的难度不在于出步兵转骑兵的主意，而在于把这个主意实操落地，找到豪强漫天要价之下的薄弱点。
这才是虞翊起作用的地方，虞翊是先找到马源，再给任尚出主意的。所以任尚敢于立刻向朝廷汇报（尚即上言，用其计），如果这不是件水到渠成的事，任尚是不敢随便汇报的。
在我看来，东汉此时的问题，大多出在组织架构上，非国家不强，非国家不富，而是组织架构头重脚轻，手脚臃肿，小马拉大车，组织自然无力，这是东汉羌乱长久不能平定的根本原因。
具体原因就是，像马匹这样关系到国运的战略资源，都没有掌握在中央手上，其他行业是个什么情况已经不言自明了。早已经被权贵瓜分。
地方豪强，实则是中央权贵权力延伸的区域代言人，他们为什么敢先国家一步，收购市场上的所有马匹，哄抬物价，割朝廷韭菜，朝廷却拿他们没办法，不惜用步兵去剿羌？
只有三个原因：不敢办；不想办；不能办。为啥？因为豪强已经和组织结构融为一体了，成了连体婴儿，谁也割舍不断其中的利害关系，反腐亡党，不反腐亡国。
豪强哄抬马价的行为，是割朝廷韭菜，朝廷靠赋税收入，赋税来源于百姓。哄抬马价的行为，其实就是豪强将国库里的钱往自己家里般。
国库空虚了，还是要向老百姓加税，富起来的永远只是豪强，受害者永远只是百姓。
换一股势力掌权，就换一股势力吸血，基本等同于一只蚊子吸血吸饱了，又换一只饥渴的来，随着权力的变更，在这种豪强当道的组织架构里，老百姓永远只会是满身蚊子，永远摆不脱被吸血的命运。
鉴于往事，以资治道。所以打击豪强，向来是理性统治者保持组织永远年轻的必要手段。这和斗地主是一样的，不要管地主是善是恶，只要是地主他就必须打倒。
站在人民的角度看，不要管这个豪强是否有社会责任感，是善是恶。只要他是豪强，有瓜分权力、影响政策，垄断行业的能力，他就有罪，应该去死。
因为只要有这个能力，总有一天，会悄悄进村的，特别是夜黑风高的时候，在朝廷权力较强的时候，豪强尚且如此嚣张。一旦中央权力转弱，豪强是什么嘴脸就应经不难想象了。
如果不在组织身强体壮的时候坚决打击豪强。东汉末年，一万匹马值二十万大军十年军费的事情，只会换汤不换药的不断重演。
希望历史的覆辙永远不被重蹈，希望人人都有豪强是人民的敌人的意识，希望当“富有社会责任感的大资本家”被打倒的时候，大家不用同情。
因为豪强就如同老虎，如果不关在笼子里长大是要吃人的，关在笼子里的就不叫老虎了。
不能因为他还小、长得萌就心生同情，如果打倒的是臭名昭著的大资本家，就说明形势已经非常严峻，人民已经深受其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