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忆南粤三春秋(三)
第三幕 辛勤得报,升任主管
(9)巧遇老板
我是三句话不离本行:人生就象茶叶蛋,有裂缝才有味道。这次忘年会晚宴就是我的“裂缝”,将我的内质流露出来,人家就知道这只“茶叶蛋”的味道了。忘年会后不久的一天,一条更大的“裂缝”出现了。
那是在中午午休的时候,我到人事部文员那里去领取消耗品,路过公司的篮球场时,一群青年男女员工正在龙腾虎跃地争抢投篮……突然,公司的野中社长,从远处也向篮球场走了过来。在离我十几米远的地方,野中社长停止了脚步,面对着我,并拢双腿,双手紧贴裤缝,来个九十度的弯腰,对我深深地鞠了一躬。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急忙也弯下腰,向野中社长鞠躬,来而不往非礼也!
篮球场上无论是打球的,还是观球的,都看见了这一幕,不约而同地朝我这个方向翘起了大拇指。这个画面已经永远“停格”在我的脑海里。用受宠若惊四个字描绘我当时的神态也不过分。我只是普通一员,充其量就是一个小小的饭堂领班,实际就是带4个员工干活的小组长,却受到在深圳很著名的日本大公司的“老大”如此尊重!但是话又说回来,日本制造业之所以领先世界,实在是与他们尊重技术工人、尊重有贡献的员工分不开的。十多年前,我在上海新世界商城的小电器柜台,买回的一台日本原装小型索尼收音机,至今性能完好,播出的声音还是脆亮脆亮的,是我每早听新闻必不可少的。现在每天看到它,就会想起当年在有利电公司篮球场边上野中社长那深深的鞠躬。
经过篮球场边的这次“遭遇”,野中社长对我是更熟了。后来在一次公司聚会上,在卡拉OK活动时,野中社长亲自拿着麦克风,走到我面前,将麦塞到我手里,让我即兴唱歌。我虽然是一个身上什么都不缺、独缺音乐细胞的人,可是盛情难却,不能拂了公司老大的面子啊。于是站起身,颤颤悠悠地把麦贴近嘴边,扯开破嗓子,引吭高歌一曲董文华原唱、当年风糜大江南北的《血染的风采》。“…也许我告别,将不再回来,你是否理解,你是否明白,也许我倒下!将不再起来,你是否还要永远期待,共和国土壤里有我们付出的爱……”一曲唱完,竟然引来了所有在场的公司管理层的一片掌声和欢呼声。看来,我声嘶力竭的,不着调门的唱风,没吓着大家吧!
(我身着蓝工作服,胸佩工卡,正拿着麦克风唱卡拉0k)
(10)升任主管
就在我与野中社长互相鞠躬的第二天,一件好事就像天上掉下的馅饼不偏不倚地砸到我的身上,事情是这样的。这天早上干部小饭堂里一片热气腾腾,热闹得很。这边是切菜时菜刀斩击砧板发出的噔噔蹬有节奏的响声,那边是开油锅时食材放入高温油的瞬间溅起的哔哔啵啵的炸声,还有拖把擦地板时、搬东西推开障碍物时与地面的磨擦响声,这一切对小饭堂领班的我来说,是世界上最美妙悦耳的交响音乐协奏曲啊!烧菜的前期准备工作停当后,我抽空在黑板上写下当天的中午菜单。现在还记得那天的菜单:
1)菠罗鸡腿,豆豉蒸塘虱 (二选一)
2)酸菜鱿鱼,鱼香肉絲(二选一)
3)蒜香炒黄瓜,葱油绿豆芽,(二选一)
4)番茄蛋汤。
(注:广东人称长胡须鲶鱼为塘虱鱼)
当我把写上菜单的小黑板挂好时,就听到饭堂门口传来两个男人的交谈声。我抬头看见主管后勤的副总经理胡生和社长助理李生笑咪咪地走了进来。
看见二位上司突然造访小饭堂,我不敢怠慢,连忙迎了上去。李生做出用力嗅鼻的样子,笑道:“唔,好香啊!”是啊,正在烹煮的菠罗鸡腿香味扑鼻,已经盛在大盘子里的鱼香肉絲,也是香气四溢,还带有微微酸甜,还有不绣钢蒸饭车也冒出一缕缕的饭香,这一切交织在厨房间狭小空间里,让人食欲大开。
李生走到厨房中央对我说:“你让大家暂停一下手里的活儿,聚拢来开个短会吧。”我们五个人集中后,李生清了清嗓子,庄重地说道:“我代表公司人事部宣布,从今天开始,领班钱本启升职为小饭堂主管,级别是主任科员,享受课(科)长待遇。下面请胡总讲话。”我此时已被“馅饼”砸得晕头转向了,风度翩翩的胡总讲话时,我没听得多少,只记得关键的几句是“你们个个要服从主管的指挥,犯小错误不允许超过三次。钱主管可以代表公司辞退小饭堂的员工”。
短会后,我送两位上司走出小饭堂。路过旁边的员工大饭堂时,胡总说要检查一下大饭堂的设施,便进去了。李生顿时无拘无束,用手搭着我的肩膀,边走边说:“去年春节你留守公司小饭堂值班,今年过年你可以回上海探亲了,与太太和孩子团聚过节。来回飞机票报销,昨天我和胡总与财务部杨小姐协调过这桩事情了。钱生,管理干部马上开餐了,别送我了,回去吧!”
(11)职场友谊
前面我说升职是“天上掉馅饼”,当然是玩笑喽!能够在到职一年多就升任主管,除了工作努力外,也与上司的关照、同事的帮助有关。昨天,我找到一张24年前的照片,向邻居们“显摆显摆”。照片是有利电公司人事部的文员丁小姐摄于1995年1月。我穿着白色工作服在中间,照片的右边是主管后勤的公司副总经理胡生,左边是公司总务科长乔生,他俩都很关照我。邻居们指着照片笑道:“侬在深圳日本人公司的腔势老像日本人噢”我听了,一点不恼。因为早在小学时,我个子偏矮,戴着小队长的“一条杠”,同学们就送了我一个外号“日本小队长”。我给自己一首顺口溜,作为当年的写照:“远看日本鬼,近看上海人,日企打工崽,终身难忘怀。”
(1994年深圳有利电公司干部小饭堂,从右向左:胡总、我、乔科长)
其实,大家看了前面的一些故事,大概也看出了,对我最关照是公司的社长助理李生,我们都是上海人。他在日本留学后应邀参加深圳有利电公司的筹建,和胡总一样,是公司开国元老之一,他担任野中社长的高级助理兼翻译,还负责公司与当地政府各部门的协调沟通工作,以及公司引进设备、出口产品的海关事务等。李生和我很谈得来,我的工作和为人,他也都看在眼里,特别是那场“转正风波”,他很赞赏我的做法,多次对我翘大拇指:“侬老结棍额(沪语:你很厉害的)!”。可惜的是虽然我们关系很好,却从未合过影。那个时候,照相机还未普及,公司里除了像丁小姐那样的摄影爱好者外,很少有人拍照的。现在想起来,有点遗憾。
就在我升任主管的那天,我送李生离开时,他贴近我耳边轻声地说:“我马上要离开有利电了,跳槽到东莞石龙东江边上的美能达公司,它也是日本人投资的。我在有利电三、四年了!要离开,心里是很舍不得的……”分手时,李生递给我一张小纸条,上面是他的“大哥大”手机号码,要我俩保持联系。我顿时滋生了重重的失落感。升职,是好事,但一位善解人意、富有人情味的年轻上司既将分别,正是有点难过。后面几天,我都是喜忧参半,五味杂陈,有一种说不出的迷茫感觉。
我升任主管后,每月参加一次公司例行的各部门负责人会议,有点类似内陆企业的办公会议,但日方更注重的是通过会议增进上下级感情以及部门间关系。野中社长钦点我唱歌的那次会议就是其中的一次。就在这次会议的第二天,李生就要离开了。李生已经提前与我私下里道别,因此在会议上唱歌时,我特意选择了那首“稍带悲情”的歌,那一段“告别”恰如其分地表达了我的感情。
那次聚会,我和李生同桌,台面上堆着自沙井镇百年老店――老广东小吃铺觅来的特色小吃,琳琅满目。会场入口处堆着十几箱广东当地产的嘉士伯啤酒。晚餐时,与会者可以无限畅饮啤酒。这是我和李生在有利电公司的最后一次相处,啤酒是一杯接一杯,对我来说有点是浇愁呢,当然主要是为李生送行!如今大家都知道我嗜好啤酒,每次都是海量灌下肚,大概就是起源于那次会议吧。附带说一句,日本人公司平时花钱很抠,但是每月一次的干部例会真是肯掼钞票(沪语:肯花钱)。
(连载三)
撰文:钱本启
编辑:王云飞
附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