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渡船||歐銀釧
作者:欧银钏
「那是一艘時光渡船,枯寂無聲,擺渡有緣人。」六十八歲的攝影家吳景騰說,他拍的殘荷有如渡船,這是他最喜歡的作品之一。
一九八三年,他先後在台中、台北、高雄,舉辦「荷花攝影巡迴展」,攝影大師郎靜山特別到台中為他剪綵開幕。彼時,郎靜山對他說:「你的荷花拍得很有生命力,要繼續拍下去。」這句話一直鼓舞著他。
我想起前年隨吳景騰出外拍攝,雨後殘荷,千枝萬柄,他離開人群,往一池枯荷走去。殘荷矗立,雜亂無章,他在一片枯荷殘葉中,看見與眾不同的風景,看見我所看不見的光。「好美。」他讚歎,按下快門。
有人問:荷花不都是一樣,為什麼拍了四十多年,仍在拍荷花?一向少語的吳景騰說:「荷花有話要向我說,我有許多話要向荷花傾訴。時間分分秒秒的移動,光線也在轉動,每個時間都不一樣。心情、光影、話語、訪客都不同。荷花是生命的輪迴,荷塘是宇宙的縮影。」
「青春少年的春天,看見的是綠意,初生的嫩葉;中年時,則偏愛融入枯枝,烘托新葉;如今,我來到人生的秋天,常為新葉上的光喜悅。」
他有一雙攝影眼,從他眼中望出去,荷葉、荷花、殘荷都在說故事。某日,在新店安坑,他看到一個神祕角落,下方有蜻蜓飛翔,心想這一縷光線真好,如果有蜻蜓更好。於是每天去等,一連八天等蜻蜓。有時,有光線但蜻蜓不來,有時,有蜻蜓但光線不對。每天等,最後終於等到兩隻蜻蜓飛來,光線正好,荷花迎風,一池暗香。按下快門時,「內心彷彿若有光。」
他在雨中等,等荷葉撐滿了水,等雨水從荷葉滴落。「下雨時,光線差,拍照要用高感光度,高速快門,把雨水定住。」試了多次,才拍得圓滿的水滴。
他用的是跟了四十多年的老鏡頭,「我的鏡頭很敏感,會聽見荷花綻放的聲音,還會聽見微風吹過荷塘,夏日荷花的細語」。偶爾,細雨敲荷。雨水亂了花容,「荷花轉身落淚,美麗背影,刺痛我心,連鏡頭也傷心。」
除了荷花,他也關注荷塘的訪客。某日,看見一隻蜜蜂似乎在採蜜,他想,有著深遠歷史的荷花是一本大書,每片花瓣都寫滿密語,正需要古生物、神祕的蜜蜂來解讀。「拍攝時,彷彿聽見蜜蜂閱讀荷花的讀書聲,這是夏日最美的語言。」
最難忘的是,某次,喜歡拍照的朋友通報,桃園路邊的荷塘,有一朵並蒂蓮在路口。於是,「我們天天開車去桃園,從花苞開始拍,拍到她盛開,再一直拍到變蓮蓬,連拍了十六天,日日站在荷塘邊。蓮子可食,也許因為這樣,蓮蓬被摘走了,沒有拍到最後的身影。」
欣賞他帶來的兩百多張荷花照片,數十年的光陰盡在其中,每一張照片都是他在荷塘耐心等待的作品,「偶爾,漫長的等待有結果,有時則是一無所獲。一切都是緣分,急不得,求不來。每一朵荷都是時光渡船,搭載自在淡然的旅客。」他說。
作者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