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听听鲍勃·迪伦谈写作了
当他们出于一些奇怪的原因侮辱我的时候,其实我是理解的。
——鲍勃·迪伦
掐指一算,大家的高潮期已过,如今应该是坐在床边抽烟思考的节点。那我们就来读一读鲍勃·迪伦本人对于文学与写作的一些看法,本文一部分摘自他的回忆录《编年史》(1-3),另一部分来自鲍勃·迪伦 23 岁巅峰时期的一次采访(4、5)。
1
我读得最多的是诗集,拜伦、雪莱、朗费罗和爱伦·坡。我背下了坡的诗歌《钟》并在吉他上拨弄着给它配了曲。那儿还有一本关于约瑟夫·史密斯的书,这位真正的美国先知说自己就是圣经里的以诺,并说亚当是第一个人神。这东西跟修昔底德比起来也显得苍白。这些书让整个房间都有力地震动起来,让人晕眩。莱奥帕尔迪所说的“孤独的生活”( La Vita Solitaria )好像是从某棵树的树干里蹦出来的,有种无望又无法摧毁的伤感情绪。
很多页书我都高声朗读出来,我喜欢那些文字的声音,喜欢这种语言。比如弥尔顿的抗议诗《皮埃蒙特大屠杀》。这首政治诗讲的是意大利萨伏伊公爵杀害无辜的事件。它就像民谣的歌词,甚至更高雅。
那书架上的俄国书显得特别灰暗。有普希金的政治诗集,他被认为是革命性的。普希金死于 1837 年的一场决斗。有一本书是列夫·托尔斯泰伯爵写的,我在二十多年后参观了他的庄园——那是他的家族庄园,他曾经在那儿教育农民。它坐落于莫斯科郊外,他晚年就来到这里,厌弃他自己所有的作品并谴责任何形式的战争。他八十二岁时留了张条子给家里人说不要管他,然后走进了下着雪的森林,几天后人们发现他死于肺炎。一个导游让我骑了他的自行车。
2
修昔底德的《雅典将军》是一篇能让你战栗的叙述。它写于耶稣诞生前四百年,讨论人性是任何优秀事物永远的敌人。修昔底德写到他所在时代的文字是如何偏离了它们的原意,行动和观点是如何在一眨眼间改变的。感觉上好像从他的时代到我的时代什么都没变。
我的书架上还有果戈理、巴尔扎克、莫泊桑、雨果和狄更斯的小说。我通常翻到书的中间,读几页,如果我喜欢就再从头读起。《疾病的形成和治疗》( Materia Medica )是一本好书,我在那找寻我从未得到过的教育。
有时我打开一本书会看到前面有手写的笔记,像马基雅维里的《君主论》一书上写着“捣乱分子的精神”。“世界性的人”写在了但丁的《地狱篇》的书名页上。这些书并没有按任何特定的顺序或题材排列。卢梭的《社会契约论》放在《圣安东尼的诱惑》旁边,奥维德的《变形记》,这个吓人的恐怖故事和大卫·克罗克特的自传放在一起。
那数不完的一排排书——索福克勒斯的关于神的本性和功能的书——为什么世界上只有两性。亚历山大大帝进军波斯。他攻下波斯后,为了维护其统治,他让军队同当地的妇女通婚。这之后再也没有人口、起义或其他麻烦了。亚历山大知道如何获得绝对的控制。还有西蒙·玻利瓦尔的传记。
有一本潜意识之王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书叫做《超越快乐原则》。有一次我正在翻看的时候雷走了进来,他看到这书后说道:“这个领域里最出色的人都在广告公司里工作。他们都凭空做生意。”我把书放回原处,再也没拿起来过。
但我还实实在在读过一本罗伯特·E·李的传记,读到他的父亲在一次暴动里毁了容,他的眼睛里倒入了碱液,然后抛弃了家庭去了西印度群岛。罗伯特·E·李是在没有父亲的环境里长大的。不管怎样,李靠自己闯出了名堂。不仅如此,而且正是因为他的一句话,仅仅是因为他的一句话,美国才没有陷入一场可能一直持续到现在的游击战中。这些书挺厉害的。它们真的很厉害。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生同样历经艰险。1849 年沙皇把他流放到西伯利亚的劳改营。他被控撰写社会主义宣传物。他最终被赦免了,开始写作小说来抵挡他的债主们。就像 70 年代初我创作专辑来抵挡我的债主们一样。
如果我想读完所有这些书,就不得不待在养老院或其他什么地方了。我读了一部分《喧哗与骚动》,不是很懂,但福克纳很有力。我还读了一些“尊者”阿尔伯特( Albertus Magnus )的书……他把科学理论和神学结合在一起。和修昔底德的东西相比,它属于轻量级。“尊者”好像不能入睡,在深夜写出了这些东西,衣服贴在冷冰冰潮腻腻的身体上。有很多这样的书都太厚而无法阅读,就像是些巨型鞋子,只适合天生大脚的人。
3
过去我从未这样热衷于书籍和作家,但我喜欢故事。埃德加·莱斯·巴勒斯写的故事——他描写了神秘的非洲,卢克·肖特( Luke Short )——神秘的西部故事,凡尔纳,H·G·威尔斯。
现实生活有许多故事。例如阿尔·卡波内( Al Capone )是个成功的黑帮人物,他掌管着芝加哥的地下世界,但没人写过关于他的歌。他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都不有趣,也不英勇。他是索然无味的。一条胭脂鱼,好像他一生都没有一个人单独出去过。他就是个恶棍、流氓,就像那首歌唱的……“寻找镇上的流氓。”他甚至不配有一个名字——看上去就是个没心肝的骗子。
帅哥鲍伊·弗洛伊德( Pretty Boy Floyd )就完全相反,可以激起一种冒险精神。甚至他的名字就有东西可说。在他的恶名声里有一种无拘无束、没有定型的气质。他永远不会统治任何一座城市,也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操纵机器或扭曲他人,但他有血有肉,代表了普遍的人性,并给你留下了一个有力的印象。至少他们在那个穷乡僻壤把他抓住前是这样。
我还读了罗伯特·格雷夫斯( Robert Graves )的《白色女神》。我还不太懂得如何召唤诗歌缪斯。不管怎样,我知道的那点货色都还不够去麻烦缪斯呢。多年后我将在伦敦和罗伯特·格雷夫斯本人见面。我们绕着帕丁顿广场散了一小会步。我想问问他书里的一些内容,但我记不起太多。
我非常喜欢法国作家巴尔扎克,读了《运气和皮革》和《邦斯舅舅》。巴尔扎克十分有趣。他的哲学很简单明了,说纯粹的物质主义大体上是治疗疯狂的解药。对巴尔扎克而言,唯一真正的知识似乎存在于迷信里。一切事物都服从于分析。储藏起你的能量。那就是生活的秘密。你能从巴尔扎克先生那儿学到很多东西。有他作伴很有趣。他穿着修道士的袍子,不停地喝着咖啡。过多的睡眠会阻塞他的思想。他的一颗牙齿掉了,而他说:“这意味着什么?”他质问一切。他的衣服被蜡烛烧着了。他开始思索蜡烛是不是个好兆头。巴尔扎克非常逗。
这些都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但那都是在我发现民谣歌手之前。民谣歌手寥寥数句便能把歌唱得像一整本书。很难讲究竟是什么使得关于一个人物或者一个事件的一首民谣歌曲变得有价值。也许是某种公正、诚实、开放的人格。
4
1964 年,23 岁的鲍勃·迪伦穿着牛仔裤、靴子和皮衣,在纽约上流社会最有明的梅费尔酒店酒店。以一个歌手、吉他手、口琴演奏者与歌曲创作者的身份与权威音乐杂志《 MELODY MAKER 》的资深记者 Max Jones 敞开心扉。
当时他即将在皇家节日音乐厅开唱,门票已早早售罄。鲍勃·迪伦并没有“好,好,好”地敷衍记者,而是热情地邀请他一同品尝博若莱葡萄酒。他们聊了聊他的演唱和创作、戏剧、图书以及英国的民谣界,聊到了成功、民谣的正宗性、纽约对他的思维拓展的冲击,以及他无法取悦所有人的问题。以下是他的部分采访记录:
你问我创作的时候遇到过困难吗?怎么说呢,这些灵感经常自己就冒出来了,然后就留在我的脑袋里了,有时候还会留很长时间。我只要在对的时候把它们写下来就行了。歌词要先出来,然后我再配点旋律或是几个和弦。说真的,我不擅长写旋律。这些歌其实有点束缚我,我现在已经不写那么多歌了。
我写的很多东西都没什么结构,我想唱什么就写什么。比如“暴雨将至”……我随手拿了张纸就写出来了。但我找不到合适的旋律,就只好试着弹了几个和弦。这种音乐也许有个定义,但我真不在乎。不过别人似乎很努力地在给它找定义。
我就是喜欢写东西,我大部分时间里就是在写作……这让我保持清醒。我还写过一个剧本,准确地说是我最近一有空就在琢磨一个剧本,不过还没写完。我已经写了很多,但还不太满意。还没有人演过我的剧本。我想找人演吗?反正不是现在。
5
你问过我关于唱传统歌曲的想法,是,我确实唱过。我唱过民谣和乡村歌曲,也用弹老摇滚钢琴。哦,我还玩过 R&B 乐队。我所有的改变都源于我来到纽约的那一天……你懂吗,我的纽约!想在纽约混下去你就必须听它摆布。我就是这么改变的,我把纽约翻了个底儿朝天,不停地找些新东西。没有什么是不值得听、不值得想、不值得唱的。我去见各种人,一开始我还很在乎别人,后来就变得越来越不在乎,也不会为任何事感觉愧疚。
我毫无负罪感,但突然间,我又好像彻底有罪一样。如果有人被杀了,谁来证明是谁开的枪?为什么?他开枪只是因为他太紧张。每个人的行为都来自他的了解的东西,他学到的东西,以及接触的人和事情。他的教育告诉他只有一种方法,才是安全的。所以他看到异常事物就会紧张。我们得问问为什么这些人会保护他和教他这些,这都是有原因的。
关于这个酒店:是别人给我订的。其实还行,真的。但是除了这些房间,酒吧是我唯一不打领带也能进的地方,我不打领带没有任何更深的哲学原因,就是真的没有领带。
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取悦所有人,总会有人对你不爽,他们想黑你怎么都能黑。我觉得我人好、善良又温柔,我也不想伤害任何人,但就是有人要挑我的刺儿。他们要不就是喜欢我,要不就是侮辱我。 我经常被贬低,但当他们出于一些奇怪的原因侮辱我的时候,其实我是理解的。
所有的麻烦都是由那些不做事的人、墨守成规的人引起的。一个人唱了他爷爷不会唱的歌儿,竟然还有人去管这事儿。人生苦短啊!
本文转自“LC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