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胎题材短篇小说《双面》
2017年7月12日 第21期
一
二胎政策放开，吴妍欢天喜地把这个消息分享给了她认识的每个人。所有人听说之后心照不宣，紧接着一句话就是：恭喜啊恭喜，你心想事成了。
还真是一件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呢。程朴家三代单传，当初吴妍怀第一胎时他们就搅尽脑汁想方设法做遍尝试。既依照科学依据，又参考民间偏方，努力想要吴妍一胎就生下一个男孩。从嫁进程家开始，婆婆言传身教，吴妍从吃的喝的到睡的用的，婆婆样样事必躬亲监督到位，力求吴妍一一执行。最夸张的一次，婆婆也不知从哪里听来一个偏方。那天晚上，婆婆拉着吴妍走进房间，关紧房门，婆婆看着吴妍脸红耳赤支吾半天，吴妍总算听明白了婆婆的意思。婆婆的意思是房事时候让吴妍尽可能地不要动兴动情，这样的话，程朴雄性的决胜力量在她的身体里会更加强大。吴妍羞红脸点点头。在生男孩子这一点上，她和婆婆是一条心的，吴妍下定决心要为程家传宗接代，这决心由来已久根深蒂固。
为了怀孕，吴妍吃了不少甜头和苦头，半年的备孕期她和婆婆意见统一目标明确，默契度一度超过了吴妍和程朴的磨合。自从婆婆传授了那个秘籍之后，以后每周一次的行房之夜，吴妍都如临大敌严阵以待。她躺在程朴身下，程朴再激情发力，她都克制隐忍，努力不让身子乱颤乱扭，她努力做到心如止水，她付出了一位准妈妈的无比殷勤和无上虔诚，暗地里默默丧失一切功力，竭尽全力为程朴助力。程朴的表现真不算太好，仓促简单，草草了事。多年之后吴妍回想当年的一幕幕，产生了一种被程朴玩弄多年的羞辱感觉，当然，那是后话了。
一家人如临大敌备战半年，半年后的某一天，吴妍从卫生间走出来，婆婆满怀期望迎上前去：结果怎么样。两杠。吴妍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她终于怀上了。公公平时从不发表意见的，在场听见这个消息，忍不住走过来，抱住吴妍，拍拍吴妍肩膀：感谢感谢，有功劳有功劳。婆婆搂抱着吴妍，激动得声音都有些抖：啊呀好呀，终于结了果啦。婆婆小心搀扶着吴妍在沙发上坐下：从现在开始，我要把你当成菩萨一样供起来。吴妍激动得满脸通红：这才哪儿跟哪儿啊，只是怀孕而已，万里长征第一步，生男生女还是未知数呢。婆婆不是这么想的，婆婆铁定了心坚信吴妍肚子里怀着的一定一定是个男孩。婆婆一次次用目光扫描吴妍的肚子，犀利眼神像超声波一样进行精准推测。从这天开始，吴妍享受着来程家后的最高礼遇。
说实话，吴妍在娘家真没享受过什么待遇。吴妍姐妹三个，她排老二，大姐是父母头一个孩子，疼爱自然不会少。小妹是他们最后一个孩子，疼爱也不会少。她处在中间，父母对她的呵护就寡淡一些无视一些。吴妍有时会觉得自己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都受着气。父母是一条心的，姐姐和妹妹是一条心的，她夹在中间，特别不受待见，不明不白的气、不深不浅的气，总之都是郁闷之气始终环绕着她的少女时代。她遇见了程朴，这个男孩诚实稳重，讲话并不俏皮诙谐，但他对吴妍的喜爱和珍惜都是她之前岁月从未有过的。程朴领着她去见他的父母，未来的公婆对她更加热情体贴。尤其程朴的母亲，一位非常情真意切的母亲：我们只有程朴一个男孩，我们把你当成女儿一样来疼爱的。说这话时，她当时就褪下手里的老玉镯。吴妍的手大小粗细和她差不多，那只老玉镯适时更换了场地和主人，体贴吻合在新主人的细嫩手腕上，还依稀带有旧主人浸润多年的怜惜体温。如同被镶嵌了魔咒，这样慎重接受让吴妍激动万分感慨万端，她是怀着一股投奔新生活的喜气洋洋离开娘家的。
早晨，在程家餐桌上，两个剥了皮的熟鸡蛋清清白白托付在小碟子里，点缀着恰到好处的白糖，甜鲜口感让吴妍吃着不噎不哽。婆婆炖好鸡汤，多贴心的人啊，她还拂净了鸡汤面上浮着的那层腻油，生怕吴妍喝着犯恶心。婆婆喜滋滋看着吴妍一小口一小口喝鸡汤，关注吴妍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吴妍稍一皱眉，婆婆就紧张起来：是不是烫着了，味道可以啊我尝着。吴妍赶紧冲婆婆笑：妈，我只是呛着啦这么好喝的鸡汤。两个人如释重负相视一笑，一种惺惺相惜的粘稠亲情弥漫开来。
胎儿三个月时，程朴陪着吴妍一起去医院做了B超，婆婆也跟着一起来了。婆婆早早打通关节，一起走进B超室。主任亲自检查，主任用非常肯定和清楚的语气昭示真相：女孩。这简真就是晴天霹雳，震得吴妍简直站不起来。吴妍灰溜溜走出医院，每一步都重若千钧。她感觉自己是个犯错的孩子，她对不起婆婆这么久的精心照顾和倾心付出，她交了白卷。
之后的一个星期，婆婆对吴妍的照顾一点没有减少，相反，她照顾吴妍更加周到细致小心谨慎，吴妍被照顾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煎熬。婆婆时不时发出一声叹息，在吴妍听来像是平地惊雷，惊得吴妍心慌意乱焦虑难安。卫生间里，吴妍抚摸着还不见起色的肚皮，难过地坠下泪水：宝宝，妈妈对不起你了。
吴妍是个要强的人，她不想让任何人感到内疚为难，这是她自己决定要做的事，这是她一个人的事情。她躺在医院的流产病床上，以一种英雄赴义的决心闭上双眼。器械生硬地捅入吴妍的身体，器械在吴妍的身体里横冲直撞，把她的身体搅得一塌糊涂支离破碎，污浊血浆裹藏着一个折翼天使。吴妍把流产票单摆放在婆婆面前，错误的种子已被拔除，地盘已清空。婆婆一把抱紧吴妍，婆婆真的哭了：傻孩子，我们程家感激你啊。吴妍像个孩子，她就是个莽撞懵懂的孩子，一心要讨得这个新家所有人的喜欢和热爱，她勇敢地对自己捅进第一刀。
接下来的半年休养时间，吴妍谨尊医训，谨听家长之言，静养，重新进行培土整休。更多的营养源源灌输进吴妍的身体，伤痕慢慢愈合，土地重新变得肥沃丰美。待遇一直都好，这是不用说的，连备孕的步调节奏都是相似的。不一样的是，当程朴的身体刺进时，吴妍再难以保持以前纹丝不动的姿势。吴妍的身体止不住颤抖，类似机械捅入的感觉、剥落的感觉、生拉硬扯的感觉、痛不欲生的感觉，种种感觉都跟随着程朴的节奏拉拉扯扯。折磨啊。吴妍真是好女人啊，她成功克服种种不适，以无比坚定的信心勇气迎接每周一课。
比较怪诞的是婆婆后来又教会吴妍使用的一招做法，据说也是有科学依据的做法，女性身体呈碱性环境，生男孩机率就会更大。以后每周一课又添加了新鲜内容。房事之前，桌头柜上，托盘里摆放着拨去针头的针管，针管里注满了碱性液体，针管携带着预示希望的碱性液体朝向吴妍的身体流去。开始是由程朴帮助注射的，他总是小心翼翼缩手缩脚，后来就换成吴妍自己操作了。程朴木鸡一样蹲伏一边，吴妍张开双腿，看一眼程朴，将液体缓缓推入身体，美妙的情爱过程演变成一个庄严仪式，死板程序，了无情趣。他们无可奈何。愿望分明如明镜高悬，任何一个人脑子里如果起了退缩念头那简直天理难容。代价已经付出，只有万众一心前赴后继。
老天有颗童心，总爱捉弄世人。三月之后的孕检，还是主任上阵，主任说的还是那两个相同的字：女孩。吴妍的肚子当时就感觉到了阵痛，心更加痛，刀割一样，一刀一刀剐穿了她。孕检床上，她不争气地哭泣起来。婆婆和老公各站一边，呆若木鸡。
家里气氛沉闷阴郁，本来怀孕是一件开开心心的大喜事，现在变成了这样的节奏，这实在是让吴妍始料不及的一个难题啊。吴妍失了方寸。第一次她是凭借初生牛犊的勇敢向自己开刀的，尝到苦头后她再没勇气茂然行事。再说，谁能保证啊，万一又心想事不成呢。气氛变得古怪，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大家都不点破，硬扛强撑死忍，比拼的是谁最后沉得住气。吴妍这次倒心里坦然，没有了第一次知情后的忐忑，她觉得自己对得起程家人。相持了两个月。第五个月，婆婆泪水汪汪开了口：妍，宝，再帮我们程家这一次吧。
第二天就要上刑场了，头天晚上吴妍内心七上八下滋味百般。有这样的公婆是她吴妍前世修来的福气，程朴也是她自己当初一心爱上的人，可想获得妻子和媳妇的好名声那是需要付出担当和代价的。吴妍长叹数声，一夜难眠。病房里，吴妍握着婆婆的手，手心里都是汗：妈，别再叫我受苦了，这是最后一次。
折磨啊。那样的经历反反复复折腾了整整四年，吴妍先后流产三个。第三次流产时，医生非常严肃地说：子宫壁已经很薄，再流产以后孩子都难怀上了。所以，现如今已满十二岁的程素丫头是他们程家没有办法的办法、没有结果的一个结果。十二年之后的今天，曾经经历的伤痛苦难都消失殆尽，二胎放开的消息让吴妍如打鸡血，再一次激情洋溢。这一次，一家人跃跃欲试，既然老天又给了他们一次机会，那就再试一次吧，好好把握，是男是女都是一个大好良机。
四十一岁的吴妍身材几乎没什么变化，平时她一直注意饮食更注意锻炼，看背影她还像个姑娘一样。谁都说吴妍好呢。这样一个善解人意的人儿，谁和她打交道都如沐春风。性情好，模样好，嗓音都好听。一直与公婆住在一起，从没见她与他们红过脸吵过嘴动过粗，把公婆当成自己亲爹亲妈一样尊敬关爱。虽然当年生了女孩程素不是他们一心想要的结果，也好过没有结果，一家人最后还是开开心心接受了。亲孙女带了这么些年，公婆对程素呵护到位宠爱有加，孙女早成为他们的心尖肉。
吴妍是天生的热心肠和软心肠，有天大的事情睡上一觉第二天也就烟消云散，吴妍总不能生长气记长恨。臣妾做不到啊。程朴犯了什么事情惹着了吴妍，吴妍咬牙切齿朝他翻几回白眼，一转身，她又娇娇媚媚任由程朴压住她，压在身下的她还要笑嘻嘻补一句：臣妾做不到啊。十二年后的这一夜，这一回，他们笑嘻嘻轻松行事，敞开性情。臣妾做到了。成功怀上二胎的这一刻，吴妍的语气带着一丝决绝戏谑，四十一岁的吴妍赶上了生二胎的末班车。
二
吴妍用钥匙打开苏谨的家门。我怀孕了。真的，宝。苏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吴妍朝苏谨撅撅嘴，撒娇：高兴不，怎么报答我。高兴啊。苏谨开心地抱住吴妍，一个法式深吻长达五、六分钟。才一个多月呢，还早着呢。吴妍让苏谨吻得心猿意马蠢蠢欲动：先洗澡。苏谨抱她更紧：你闻闻，知道你要来，早洗干净等了，吻，香不香。香。苏谨特有的体味，微膻微香，类似沉香檀木，一股暗香从苏谨的身体里涌出来，吴妍嗅着嗅着情难自禁。长椿园七幢1516，可以说，这是吴妍的另一个家。苏谨有家有室，但也等于孤身一人。老婆和孩子三年前让苏谨安排出了国，现在，他一个人住在长椿园七幢1516——他的家兼创作室。三年前，他和吴妍在一个画展上相识相交，一段恋情由此开始。
苏谨是位画家，表现上看，他真不像一个风流之人。样子非常严肃，板着脸，对身边所有女人都冷冷冰冰的。吴妍对谁都笑嘻嘻的，对苏谨也是。苏谨对她的冷淡态度让她难以接受。这算怎么回事嘛，我哪里得罪了你吗。吴妍眼睛亮晶晶的，朝苏谨发问。没有。苏谨回答完毕，抿紧双唇，一语不发。吴妍把自己的QQ号码写在纸条上，堵气一样强行塞进苏谨手里，翩然转身，非常美好的一个背影。两个星期之后，吴妍几乎要忘记苏谨了，这天，QQ上一个申请添加好友的提示跳跃闪烁。是苏谨，他终于上线。去外地采风半个月，刚回来。他是这样解释的，吴妍信了，吴妍愉快地通过了他的申请，这个时期的吴妍正处在一个非常时期。
这个时期，吴妍发现了丈夫的外遇。程朴那么老实的一个人居然玩起了外遇，这简直有些匪夷所思。端倪是慢慢显现的。之前，婆婆对一家人一直尽心尽力鞠躬尽瘁，她努力想让三代单传的程家继续传承下去，不至于在她儿子手里断了根，她的热切拳拳诚心可鉴。可计生管得那么紧，偷生是绝无希望的，居委会大妈都是火眼金睛，瞅一眼你就真假突显，要想瞒过她们的法眼简直登天一样难。三年前的这个时期，程素八岁，这一年开始，很奇怪的，婆婆开始特别关注起程朴的身体。借口说程朴最近工作累了瘦了，餐桌上时不时就有一个好菜专门是为程朴添加的。溜腰花、炖土鸡、炒鳝鱼，香气扑鼻，还不许其他人落筷。婆婆用爱惜的希冀的眼神注视着程朴，看他吃得光光才心满意足。奇怪的是程朴虽然被母亲滋补到位，他和吴妍的情事却少到没有。程朴被吴妍不解的追问逼到无路可走了，婆婆再一次及时上前，体贴圆场：妍，最近朴工作忙，你们分房睡吧，让素素跟着你睡一段时间。
找不到什么理由说不。也仿佛没有破绽。和长辈住在一个屋檐底下，有很多方便也有很多不便。守着女儿睡了半个月，老公仍旧没有搬回来的苗头，不知道这样的软禁哪一天才会解除。吴妍有时大大咧咧有时也心细如发。婆婆给程朴买了新衣，程朴每天都光光鲜鲜出门去。公公婆婆都回避着吴妍质疑的目神。婆婆总是背着吴妍接听电话，警觉吴妍的靠近偷听。程朴的电话也常常出现忙音，过后翻看他的手机记录却凭空消失了那个时段的通话显示。一个多月过后，程朴搬了回来。那晚进行的情事让吴妍有了很奇异的直觉，他绝对绝对接触了别的女人，他的手法和整个过程都和以前不一样。他在努力克制收敛，风浪暗生。
察觉的那刻，吴妍的身体僵硬。婚姻有个七年、八年之痒那都说得通，但这么些年吴妍自问问心无愧，凭什么这样一个木榆男人还要偷腥啊。最悲哀的是，婆婆竟然是偷腥的帮凶。所以啊，要他吃那么滋补。所以啊，要他穿那么精神。所以啊，要他们分床分房。偷着了吗，他们到底要玩什么花样。头几年她身体遭受过的种种磨难一点一滴倒带逼近，一边的程朴响起了鼾声，吴妍死死咬住被角，在夜里失声痛哭。
程朴住了回来，事情就这样失去了下文，家里恢复了以前的节奏旋律，但只是貌似温馨团结的氛围，吴妍心灰意冷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假相，不知道接下来她还会面对些什么。她在镜子前仔细审视自己，腰身脸蛋都还不错，但一种挫败感滋生在眼里眉梢，令她恼怒异常。她越来越老了，她迫切想要抓紧时光的尾巴，她得成全自己一点什么才好。
这一年的某个周末，她溜达在某个画展，百无聊赖，正好撞上苏谨的冰山一角。那天她脾气挺大的，看谁都不顺眼。她鲁莽冲动地将写了她QQ号码的纸张强行硬塞进冰山的手里，她不知道接下来她会遇见什么，她就是冲动地恼怒地想要摧毁她眼前的一切不合时宜。
QQ上，苏谨申请添加好友的提示图像跳跃闪烁，QQ聊天展示让吴妍的才情发挥得淋漓尽致，凭借在QQ上的妙语连珠吴妍成功破冰了苏谨的老道漠然。苏谨也算阅人无数，但一个三十七岁的半老徐娘散发出的威力和魅力还是非常光芒四射的。苏谨自恃自己读书万卷博古通今，在吴妍的机敏聪慧面前，他的语言却被衬托得黯淡无光。吴妍在QQ空间放置了一些照片，不同时期的她，不同风味的美。苏谨在她的空间流连，沉醉在一个小女人精致优雅的无敌风采中。宝，你试着写写文字，你如此绝顶聪慧，我帮你把关。半个月之后，苏谨对吴妍的称呼已经变成了“宝”这一个字。才不要，我做个读者，你写你画，我点评，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苏老先生……那是吴妍第一次来到苏谨的家，长椿园七幢1516，她在屋子里指手划脚比比画画，这一句戏言还没有说完整，苏谨的热唇就贴过来了。他真是有胆量耶。<br><br>多少年了，吴妍没有接触过这样炙热缠绵的热吻，吴妍被吻得心旌荡漾意乱情迷。我的法国女朋友教会我的。苏谨得意夸耀。吴妍直接一个耳光重刮在了苏谨脸上，顺带还狠狠揣上一脚。吹什么牛，你吻你的法国女朋友去呀。她作势要离去。疼痛让苏谨兴奋了起来，他捉牢了面前的温软腰肢，朝那一片近在眼前的红樱桃蜜糖稳稳深啄下去。
第一次是说不出的好啊。好得让吴妍觉得自己之前十余年的婚姻情事都虚度了。照理说两个人之间的第一次应该生疏僵硬，他们却完全不。水到渠成，浑然天成。这得益于事前苏谨对吴妍身体的百般讨好。吴妍的身体不是身体了，是高山是流水，苏谨的身体也不是身体了，是琴弦是知音，是此刻终于融聚在一起的滔滔不绝绵绵无期。
神奇。这两个字常被苏谨挂在嘴边。神奇。宝，你一出现我就活力充沛。宝你真是我的灵丹妙药啊，助我强大，我灵感泉涌啊。看看我的作品，我的表现力上了一个台阶，都是宝的功劳啊。苏谨画的人体画，祼女，谁能看出是吴妍呢。呼之欲出的鲜活热气腾腾，那属于吴妍小腹处的一颗朱砂痣在纸上纤毫毕现，唯有两人心知肚明。
神奇。三十七岁半老徐娘的潜能一旦被开掘激发，从此夜夜笙歌。吴妍多感激自己的好工作啊。多感谢私企每周例行的夜班值勤啊。上半夜她的身影还像模像样坐在值班室，下半夜，一具疯狂的肉体就在苏谨的摆弄下欲神欲仙。神奇，苏谨让吴妍尝到了极乐滋味，排山倒海的极乐淹没吴妍身心，她陷入昏厥一样的狂喜。是这么多年程朴从来不曾给予过她的颠覆感受。吴妍喜极而泣，醒后复醉，像贪吃孩子，一次次索求。
苏谨觉得吴妍根本就是个女孩子，举手投足一笑一颦都与少女无异。她身体里同时住着一个少女和一位少妇，她们如此矛盾而又合谐地统一一体。她天性中的色情部分正如同少女一样等待开发，她理性中的少妇成份让她处事周全大方得体。免去少女部分的繁琐痴缠，结合少妇的优雅素简，苏谨觉得，自己将家人送到彼岸，就是为了等待此刻吴妍的来到。上天体恤他多年潜心修行，终于为他送来了一个吴妍，度他此生了无遗憾。
吴妍重新焕发了活力，程家人说不清道不明的鬼祟阴霾暂时忽略不计。回到家里，吴妍对一家人更加体贴温婉。她很少做家务的，第二天一早她从苏谨的住处回来，她心情好，兴致高，她尝试着为家人做早饭。她生疏笨拙的手法让婆婆感动不已。婆婆抢过吴妍手里的煎锅，大呼小叫：妍，走开走开，不要让油溅花你的脸哪。饭后吴妍就抢着一定要洗碗。婆婆拧不过她，婆婆看着一边洗碗一边哼唱小曲的儿媳妇，百感交集：真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好女人啊。
这之后，吴妍还是被程朴重伤了一次。一年之后的某天下午，吴妍去超市为公司采购物资。超市里，她远远地看见了程朴的背影，正要冲上去给他一个惊喜，另一个女人的身影紧接着出现，吴妍呆在原地，再等等。那个女人正和程朴走在一起，他们的手时还牵着一个小孩。太明显了，中间那个孩子分明就是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一、两岁的样子，走路摇摇晃晃的。吴妍身子躲在货柜背后，耳闻生性木讷的程朴原来也可以如此俏皮活泼的。他一迭声对那个男孩子叫出口是程还是诚还是成呢，程朴对那个男孩子喊出的每一个字都爱意满满。成成，爸爸带你去游乐区。真相隐藏了一两年，一切还是昭然若揭水落石出。
吴妍稳稳站立在超市明晃晃的灯光下，脸上的表情欲哭无泪似笑非笑。这么多年来，她是一个彻头彻脑的愚蠢蛋啊。这么多年来，她把他们都当成亲人，他们却仍旧当她是个外人。当她想到苏谨时，她的心头涌起了一丝暖意，像在水里踩到了底摸上了岸看到了光。那一刻，她无比感激苏谨的存在。现在，吴妍活着的每一天都离不开苏谨。每周，她最盼望的一件事情就是她值班的下半夜。那刻超市如此惊天劫难般的一个场景并没有灼伤和击跨吴妍，苏谨是一尊太周到完美的金刚护罩。在长椿园七幢1516，在苏谨的调理之下，吴妍一天比一天娇美强大。吴妍心里发下宏愿，谨，我们生个孩子吧，不管男孩女孩，二胎马上就要放开了，我们有机会的。她的表白让苏谨怔住，苏谨内心波澜起伏。他沉默良久，唯有以更加珍惜和珍爱的手法让吴妍更加幸福欢愉。
某一天，晚饭过后，婆婆试探：要不，妍，我们领养一个男孩吧，妍，你的意见呢。决不。超市的那幕图像清晰浮现，吴妍的语气冰冷坚决。她的语气没有一丝犹豫迟疑，她洞穿了他们暗自玩弄的无聊名堂和肤浅把戏，她比任何时刻都清醒勇敢。决不。她内心的温情正在一点一点土崩瓦解，一道冰雪长城崛起壮大。
三
那个女人真是不错的女人啊。事情过去了好几年，程朴的梦中还经常出现那个女人的身影。对程朴这样一个木讷男子来说，没有母亲在暗处操持，他今生都别指望着可以相遇那样一个女人。真是个好女人啊。年轻，丰满，有劲。如果不是她家庭拖累，她怎么会答应接受这样一件事情呢。可是，她对程朴我还是有点真情的吧。虽然她和程朴在一起时，都几乎没见她欢心大笑过，眉宇间有淡淡忧郁挥之难去。可当程朴像孩子一样吮吸着她的双乳时，她抱紧程朴的脑袋，眼神迷醉。真是享受啊，吮吸着她的双乳就像吮吸的仍是母亲的双乳，程朴又重新是个简单纯净的婴儿了。如果可以，他一生都不想离开母亲的双乳。母亲真是太伟大的一位母亲了，替他张罗好一切，一切的一切。就算她是看在不菲的报酬上，此时，她愿意这样温顺接纳并顺从程朴，程朴从她身上品尝到的每一口香甜滋味都包含着母亲的忡忡心意，程朴感到心满意足。
更开心的事情在后头呢，程朴在她的身体里植下了如此强大而心想事成的一颗种子，她生育下一个男婴。一家人都为这个男孩狂喜。特别是母亲，她太不容易啦，她控制自己的情绪，强忍喜悦，每天若无其事为一家人洗洗刷刷，抽空偷偷溜出去，看望她最心爱的孙子。她最心爱的孙子一天天长大啦，女人拿了报酬痛快消失。母亲寻访了好多人家终于找到一家合适人家，支付了可观的看护费用，她终于让她的心头肉、她的乖孙儿有了一个落脚之处。可这只是权宜之策，母亲一心一意服侍着吴妍他们，指望的就是哪一天吴妍可以松口，她的乖孙儿就可以正大光明住回家来。恼人的是吴妍迟迟不肯接纳领养孩子这个建议，这就让问题卡住了。眼看着孙子有家难回，这件事情到底应该怎么了结呢，母亲真是操碎了心啊。母亲对程朴说，你没事人一样，你偶尔去看看陪陪你儿子就行了。程朴什么都听母亲的。母亲说，只待时日，苍天不负有心人的。母亲几乎从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情，母亲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妥当当。只待时日，这四个字让程朴心潮起伏，延续香火的重担只待时日。
程成满三周岁了，就在这一天，吴妍宣传了她再怀二胎的喜讯，她欢天喜地声明：不做B超，是男是女我都要定了。她下定决心的样子让程朴心里涌起一股难言感受。事情过去了这么多年，她还心念所系程家的香火传承，以前她吃过的苦都忘记了一样，真是个执着的女人。只待时日啊，老公。吴妍高兴地抱紧程朴，老天又赐给我们一个良机啊。可是，接下来，事情的处理只会更加复杂吧。心里，程朴希望吴妍这次肚子里怀着的仍旧是一个女孩子，这样，他和母亲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把领养男孩的事情捋顺了。他默默虔诚祈祷。
婆婆用喜忧参半的眼神关注着吴妍的肚子，她对下一代的热切渴望在吴妍怀孕之后占据上风。婆婆延续着对吴妍的悉心照料，吁寒问暖，知冷知热。吴妍心安理得接受一切，她内心带一点点恶作剧的心理。她说不准肚子里究竟是谁的孩子，是程朴的还是苏谨的，那段时间，他们都爱了她。随便是谁的，是程朴的那就是程朴走狗屎运，程家终于不会断后。是苏谨的更好，她会和苏谨开始另一段婚姻。人生行进到这一步，无限可能，她对眼前的生活感到厌倦，她不惧怕洗牌重来。
四
孕期八个月了，吴妍行动有些不便，早已在家待产。这一天，她慢慢散步出门，的士将她送到长椿园七幢1516，她走出电梯间，掏出钥匙正要开门，苏谨已经惊喜地先打开了房门。进门之后，他的动作开始疯起来。他对吴妍耳语，这个时候孩子非常稳定了，可以疯了。一套法式热吻吻下去，苏谨在她体后冲撞的力度猛烈起来。开始吴妍还忍着忍着，小腹剧烈紧缩。她扣住苏谨动作的剧烈，拔出时一股血浆跟着一起倾漏出来。两个人都惊慌失措。仰躺在苏谨的车里，吴妍下体的血渗涌得更加汹涌，吴妍的脸色慢慢惨白。苏谨把吴妍送到医院的。苏谨和医务人员一起推送她冲进急诊室，都以为他们是一对老夫妻了。也是苏谨打电话通知程朴的。
吴妍孕期八个月了，快临产了，结果就快水落石出。婆婆看着体态臃肿的吴妍，百味杂陈。如果再是个女孩那就名正言顺把孙子带回家，皆大欢喜，可要是个男孩呢，老天要是成全了他老程家的又一个朝思暮想呢，婆婆喜忧参半，左右为难。这一天，吴妍说想一个人出门走一走，婆婆马上点头：妍，你就在附近走走，不要走远。吴妍一走，婆婆紧随其后出了门。看护孙子的那家人刚刚打来电话，说程成高烧不止，那家人怕担搁误事，要她立即赶去照看。紧赶慢赶赶到了那一边，程成脸红唇焦，躺在床上，神志有些乱，他一看来人是奶奶，大嚷大叫：我要爸爸我要爸爸……拨通了程朴的手机，儿子的哭喊撕心裂肺，手机那一边的程朴听得心跳突突心口剧痛。
程朴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吴妍的手机号码，这时候程朴正抱着儿子急冲冲往医院赶。隔了一小会，来电提醒还是吴妍的手机号码，手机铃声欢快地唱响了第二遍、第三遍……。程朴腾出一只手摁通电话，手机里传出一个男人的陌生声音：你爱人正在第三人民医院妇产科急救，请立刻赶过来。第三人民医院，程朴楞了一下，他面前的医院挂牌上赫然书写“第三人民医院”。
场面有些乱。
程朴抱着孩子，母亲在他们后头追赶，看护人也跟在后面一起赶过来，连父亲都神速地赶赴现场了。父亲跑得气喘吁吁：电话都打到家里的座机了，吴妍在妇产科急救呢，你们的手机怎么一个也不接电话啊，急死我啦。父亲指指程成，怎么把他也带来啦，什么情况。一家人在妇产科急诊室的走廊上，心急火燎，六神无主。苏谨朝他们缓慢走过去，他身上沾染的血迹清晰可见。他和他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有些情节发展得实在太快了，来不及思考布局回避，迅雷不及掩耳，只能被现实捕获，一起充当了狼狈俘虏。
程朴母亲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她瞪着苏谨，怒气冲冲。她平时的温和都消失不见，此时，她是一只母老虎，对着苏谨虎视眈眈，随时就会朝他撕咬过去。苏谨镇定地坐在一边，神情紧张，但紧张不是因为来自对面的虎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急诊室吴妍身上，吴妍的安危紧紧揪住他的身心。
绿灯亮了，手术终于结束。万幸，母子平安，吴妍产下的是一个男孩，吴妍终于实现了他们程家梦寐以求的梦想。程朴母亲情绪激动，嗓音刺耳，她对这个孩子非常抵触：这是我们程家的血脉吗。她要问的其实是站在一边迟迟不肯离开的苏谨。肯定是。苏谨直视着这个色厉内荏的女人，非常镇定而肯定地答复。多年前因伤我已做了绝育手术，再不能生育。程朴母亲松出一口气，看孙子的眼神变得柔和。她目光转向病床上的吴妍，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嫌弃：我真是太小瞧你吴妍啦。她摇摇头，在那刻她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长辈该有的体贴温情，对这一个频死的、刚刚闯过鬼门关的、终于为他们老程家生下孙子的媳妇，她眉头紧锁，表情冷酷。苏谨看不下去了。他伏在病床上，手轻轻摁住吴妍的被角：是这样的，伯母，如果你们不珍惜她，接下来的时间，我会好好照顾她，连同孩子一起。吴妍人已经清醒，苏谨的话语字字入心。她胸口滚过巨痛，紧接着滚过狂喜。这世间，终究还是有人怜惜她的。迷迷糊糊中，她这样意识。
在医院的一个星期，婆婆白天照顾，晚上换成程朴。两个人对吴妍和孩子的态度都还不错，该他们做的他们做得滴水不漏。回到家，月子做足了整整四十天，四十天里婆婆尽心尽力，真的挑不出她什么毛病啊。坐月子的最后一天，婆婆给小孙子洗好澡，将一个香喷喷的宝宝捧到吴妍身边。吴妍自己也彻底清冼干净，长头发湿漉漉拖在脑后。婆婆走过来，自然地拿起吹风机，春风一样的暖流即刻拥抱住了吴妍，吹风机在轰鸣中吹出满屋洗发露的清香，和着一屋子的奶香，揉生出了一屋子其乐融融的圆圆满满。这个时候，门打开了，是程朴回来了，程朴走进房间，跟着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男孩子。吴妍看着程朴看看那个男孩子再看看身边的娃娃，两个小孩子长得真有几份相似呢。男孩走到吴妍面前，仰起脸，奶声奶气喊：妈妈。这一声妈妈叫软叫化了吴妍紧崩着的铁石心肠。妈妈，我喜欢弟弟。这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也许是真的喜欢小娃娃，也许并没有谁在暗地里仔仔细细教会他。男孩子站在小娃娃面前，眼神明亮，流露出真心实意的喜欢。
对曾经发生的事情大家选择了失忆遗忘，新生活也是旧生活接踵而来，哪里还有时间精力再去追问追究刨根问底。四个大人围着三个孩子团团转，个个都有些忙不过来。这样的时刻，从厨房飘出婆婆烹饪的菜香，吴妍正在沙发给孩子喂奶，沙发另一边，公公戴着老花镜正吃力地给小男孩念读故事书。门打开了，程朴从学校接回了程素。一屋子嘈杂有序，声声入耳。欢乐到底多过苦痛，而原谅也多过罪过。吴妍眯上了眼睛，她怀里，他们老程家的一个纯正血脉在此时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嘹亮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