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同怀万象有蕴

作者；薛梅

春华是我的同届同学。印象中的春华，宽厚大气，吃苦耐劳，因为身居长子之位，自小便知履责顾家，上大学的时候一直在勤工俭学养活自己。他脑子活，有信义，人又敦厚开朗，在八十年代的校园便得以众星捧月，无论卖点什么小物件，都以诚信敦厚得到大家一致的认可。几年下来，他一不留神就成了同学中的小康人家，也以学业的优异和人格魅力获得留校任教的殊荣。那时我们中文系常常与美术系搞各种沙龙活动，不仅使两系一直友好的传统延续下来，还成就了许多才子佳人的爱情故事。

但那时的春华还是没有勇气追求女孩子的，他的全部心思都在学业的攻读和照顾老家的父母和妹妹们，也可以看出，春华骨子里是个严谨的人。他终是抱得美人归，已是工作之后了。一番梅花寒彻骨的追求，他顺利获得了我们班校花何艳梅的芳心。两人同为留校同事，亦颇多知遇之缘，婚后又得冰雪聪明的乖乖女儿，可谓家庭和事业双丰收。春华在美术系始终从事行政领导职务和教学工作，时间常常为杂务割碎，但他始终不忘初心，多年来坚持晚睡早起到画室画画。他说，专业要精，胸怀要广，眼光要透，境界要纯，是一个艺术家必须要担得起的责任。

很多年，在大家都习惯迎来送往、杯酒酬答之时，他却拒绝一切应酬，将自己藏起来画画，彷如真的不食了人间烟火。他把自己藏在租来的画室里，藏在中央美院的课堂，藏在中央民大访学的画室，这一藏，就是十多年。春华实在是一个耐得住寂寞的人，也是个心有千秋怀抱高远的人，更是个脚踏实地仁义厚德的人。春华2016年9月刚刚当选了学校美术与设计学院的院长，也是适得其所、众望所归了。

我并不懂画，但在老同学的盛情相邀下，也便得以酣畅淋漓地说点真实感悟到的肤浅认识。没有专业术语，只是作为一名诗人的艺术感知和美的通达。

春华的风景画里隐着一种藻厉的东西，它不那么安静，它是动的。他笔下的山水，大都是北方的色调，我们太过熟悉，反而容易以平常之眼入之。但北方的山水，实在因了特殊的气候，地貌，物种，都透着骨质里的硬度和性情中的厚朴。我想，春华是捕捉到了，因为他的北方给了他无尽的滋味也给了他无尽的滋养。观他的画作，尤其是他笔下的山，我总不由想起那首著名的里尔克情感的豹子，在寻找着释放的出口，而春华在发现的同时也将自己融在了一起，画家成了画中的一部分，而画画的那个人，则化为乌有，亦或分离。这就是画家自我对于自然的表现，是对大自然所作的“既独特又充满感情的解释”，是“深入自然，渗透自然，与自然同化”（罗丹语）的艺术至境。

这也便参悟了中国山水画的基础，人与自然的亲和。我在春华的画中看到山是无数的生灵，或坐，或卧，或侧，或直，或曲，或眺望，或假寐，或诡谲，或慈悲，或孤寂，或落寞，或喜，或泪，或怒，或苦，那样的生动却不张扬，那样的深邃却不单调，甚至应和着一种恰如其时的心境，有神启般的惊诧和莫名的感动。这是春华在山的具象上所注入的灵魂的力量，活的力量，以及生命的力量。

承德电视台曾给春华做过一期专题片《大自然的歌者》，他谈到油画，他说他之所以喜欢油画，是因为油画最具表现力，他说油画可以让他找到小时候乡村时的感觉，那些捡柴火、采药材的时光都是与山联系在一起的，他说画画能给自己找到快乐，给神经系统找一个正能量载体。其实，春华所道出来的，正是他朴素的艺术观。春夏秋冬，朝暮白昼，风霜雨雪，山水草木，都和人一样，具有内在的生命运动和精神力量。如果说，中国人因原始的宗教，而自然对山灵崇拜，对水神敬畏，一切神灵皆隐匿于山水之中。那么，春华是幸运的，他像收获他的爱情一样，一番梅花寒彻骨，他终是找到了属于他自己的那扇门的、开启山水画的那把钥匙。

就这个问题，我在观他的画后，曾冒失地说，你不觉得你画的山才是你最灵魂的东西吗？或许，北方的山就是你的画骨了，你要珍视。他笑着说，“山”一直都是他的画蛊，只是还没有找到更完美的表现，这一定会是他执着的点。我相信这种感觉，当蛊惑成为一种气骨，那一定就是巨大的质变了。

春华的画里，有着神话的架子，只是山高水深，山广水渺，山不转水转，那些万物有灵的自然之维如此玄妙和幽微，真正走到澄明之境的安居，前面的路还很远。春华的可贵在于，他说，我还必须藏起自己，匍匐在油画的大地上，做一名真正的朝圣者。

作为大学教授，他更懂得道与器、体与用、内与外的辩证关系。在践行着自己的艺术观和艺术理想的同时，他深知，艺术如缺乏文化内涵，必定会停滞不前；他也深知色彩趣味、亦即技法层面的努力，以及“工匠精神”的必要。他一方面着眼于艺术理论的阅读和梳理，关注和学习地域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扩大自己的学术视野，提高自己的思想深度，增加自己的艺术感受力和敏锐度，不断涵育自己的心智和审美接受，加强自己的文化内涵修养和精神品藻。他谈到他的山水画，一再强调他更多表现的是北方的山水，苍劲，苍凉，又敦厚，宽阔，山的岩石、土壤和植被，河流的瘦小而缓慢，植物的旁若无人和杂乱无章，树木的坚忍和稀疏。

当然，还有空气里的庄重和沉稳，以及隐藏在地表下的奔突和运行，那种北方古老的游牧文化和农耕文化的遗存都在自然万象中呼之欲出。但如何去把握承德这个文化名城所内蕴的特质，那种宗教和皇权、民间和皇家、历史和现实、传统与先锋、开放与封闭所带来的文化韵味和自在的气度，贵气又不乏亲和，和谐又不乏别致，承德的山之奇，水之趣，如何呈现只属于这方土地的灵异的静与动，或许应该是春华未来探寻的山的品相。承德的山水一定是有着品相的，这构成了文化建构的可能。

另一方面，他既秉持着个性化的色彩形象，赋予山水以万千形象，赋予草木以性格，他注重棱角的呈现，不是高大而是丰富，有明媚的光和打亮的点，也有阴影和俗常，这构成了他特别的语言符号，欢畅里有温度，冷寂中有力量。春华有意识地将西方油画的技巧和中国山水画的笔韵找到一个结合点，重写实的同时也潜隐着写意，写生的旨归在于突破，面，线，点；涂、染、点、皴、勾，他常常是调过来程式，先用铲子大色块打底，再细笔勾勒和点染，这感觉倒像把住的一把好辣椒，一锅别致的麻辣汤，一籽上好的香椿，其色、泽、味的顺口顺心，那都是个人化的情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