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柯尊解的中篇小说《酸枣沟》(3)
柯尊解,湖北省作协会员,黄石市作家协会名誉主席。
酸枣沟
柯尊解
3
回家了,枣妮要贝雷先把上衣脱下来。枣妮说:“你那上衣颜色太浅了,不及时清洗,泥巴留在上面的痕迹,以后就洗不掉了。”
贝雷不信枣妮的话,脱了上衣就自己拿到堰池里去清洗,可泥巴洗掉后,果真留下一片浅浅的淡黄印痕,怎么也洗不掉,他只得怏怏地把衣裳拿回来。
枣妮在一片铁丝网上烧了一把鲜稻草。她把那片铁丝网连同上面的稻草灰移到一只竹筛子上,再把筛子端起来,放到一只大塑料盆上面,然后就往那些稻草灰上轻轻倒清水。清水从稻草灰上过滤到塑料盆里,被烧成灰的鲜稻草,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而过滤到盆里的水,却是清清亮亮的没有一点草灰。
枣妮就用这些过滤的水,给贝雷洗上衣,果然把泥巴留下的痕迹都洗干净了。
贝雷惊奇了,问:“你怎么会想到这样洗衣服啊?”
枣妮说:“我娘就是这样洗衣服的啊,这有什么好稀奇的?”
枣妮给贝雷洗好了衣服,就先洗手做了手擀面,往锅里添好了水,对贝雷说:“你来烧火,好不好?水开了叫我。”
贝雷就乖乖坐到灶头去烧火。
枣妮却取了两只碗和一把剪子,把他们刚刚弄回来的鱼虾泥鳅端到堰池里去拾掇。收拾好了回来,锅里的水正好煮沸了。她将手擀面和鱼虾泥鳅一起倒进咕噜咕噜翻滚着的开水里,开水平复了一下,等到锅里的东西咕咕噜噜再翻滚了两次,她才往锅里加油盐和一勺子她娘做的黄豆酱。
一股又香又鲜的气息,立即就热气腾腾的弥漫了满间灶屋。
这是一顿多么鲜美的午餐!
贝雷长这么大,从来也没有吃到这么鲜、这么香的鱼汤面!他吃得狼吞虎咽,完全不知饱足,放下碗也来不及抹一下嘴巴,就捧着圆鼓鼓的肚子叫:“哎呀,太好吃啦,可撑死我来,要不然,我还要吃一碗!”
枣妮看着贝雷一副猪八戒样子,笑弯了腰,说:“别真撑着了,快消消食。”
贝雷就说:“我洗碗。”
枣妮已经把碗收进了篮子里,说:“碗不要你洗,我要去堰池里洗衣服,顺手就把碗也洗了,你呢,把锅涮了,再把灶房收拾一下。”
枣妮从堰里回来,看见贝雷把锅涮了,把灶头也抹了,灶房的地也打扫得很干净,就朝贝雷夸奖说:“这么乖,真留下来给我娘做儿子吧!”
枣妮一边这么说,一边就直勾勾地盯着贝雷,贝雷倒被她看得扭捏起来。
没什么事要做了,贝雷就想午睡了,他本来也有午睡的习惯。枣妮却说:“今天你吃得太多了,不能睡,小心积食,不如我们来玩对角棋吧。”
枣妮就从灶里捡了一节烧剩下的柴禾头,在堂屋的一块石板上画了个很大的“田”字,再在田字里面划两条对角线,就是对角棋的棋盘了。然后找了三粒小石子和三根半寸长的小棍子,就是棋子。枣妮自己用石子,贝雷就用那三根小棍子。各人的棋子摆在棋盘自己面前一横的三个点上,谁的棋子能够最先走成对角线,谁就算赢了。
贝雷以为这棋太简单了。枣妮让他先走,他就用自己中间的棋子抢先占领棋盘中心的那个点。棋盘里的四条直线都要经过那个中心点,三颗棋子要想走成对角,这个中心点就是必须占领的,缺了这个点,永远也不成了对角线。
轮到枣妮走了,她把左边角的棋子往上推一步,推到了左边中线点上,却让出了左边角。贝雷一见大喜,连忙用自己占领中心的棋子推上去,占领枣妮的左角。可是,中心点却丢失了,枣妮用她中间的那颗子占领了棋盘中心。
贝雷一不小心,输了!但他仍然认为对角棋太简单了,没意思,不想玩。
枣妮说:“要不,我们来玩抓子吧,反正不能让你睡觉。”
枣妮起身到她的房间里,从她的枕头下摸出巴掌大的一只葛布袋子,回到堂屋,就从袋子里倒出七粒枣子般大小的石子。石子全是枣色的,但每一粒上面又有白色的水纹,形成各种各样有趣图案,真是漂亮极了。
贝雷见了那七粒石子,立即兴奋得睁大眼睛说:“是在堰沟里捡的吧?”
枣妮却盯着贝雷说:“会玩吗?不会我教你。”
贝雷问:“抓子怎么玩啊?”
枣妮说:“头一层,自己往地下撒开七粒子,再捡起一粒做启子,启子往上抛的时候,同时去抓地上的子,抓起来了还要接住那粒启子。抓的时候也有规矩,地上有六粒子,第一次抓一粒,第二次抓两粒,第三次要把三粒全抓起来。”
枣妮一边说,一边演示,贝雷一下子就明白了,感觉这游戏很好玩。但枣妮接着说:“这还是第一层哩。连着抓成功了三次,才可以进入第二层。”
贝雷说:“第二层更难吗?”
枣妮边演示边说:“第二层不能往地上撒子。七粒子放在掌心上,抛出去时,手背要接住一粒做启子。然后,就按一二三的规矩抓子。这自然就要难得多了,第一层往地上撒子,你可以撒得近些,一二三容易凑成,抓起来也方便。第二层七粒子是播出去的,又想接住一粒启子,那六粒落地子就很散乱,六粒子之间可能相隔很远,你就很难凑成一二三。”
贝雷很喜欢这样的游戏,虽然开始有些笨拙,甚至连一粒子都抓不起来,地子抓起来了,启子却掉到地上了。可他觉得这游戏比对角棋好玩多了。
贝雷很快就学会了抓子的第一层玩法,正努力学习第二层玩法的时候,突然一阵乌云涌过来,哗喇喇一道闪电一声惊雷,外面就下起了大雨。
那阵大雨来势汹汹,哗啦啦一阵,就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雨后复斜阳,把外面的青山照得新鲜活泼,躲雨的鸟雀们争先恐后出来,追着阳光呼朋引伴。枣妮突然兴奋起来,对贝雷说:“走,我们去捡地菜菇!”
枣妮把贝雷带到村中央的一片青草坡上。
那面平缓的山坡铺下来,把村子分成东西两大块。山坡上却没有一棵树,只有厚厚的绊根子草。四季常青的绊根子草,像青藤似的互相纠缠在一起,从坡顶一直铺到坡底。
下过雨还打过雷,青草坡上就会长出满坡的地菜菇。贝雷还是第一次认识地菜菇。那是一种很像黑木耳的草菌,只是比黑木耳稍微小一点,可比黑木耳更柔嫩软滑。雷阵雨过后,青草坡上遍地都是这种暗绿色的地菜菇。
贝雷初见到地菜菇时,也是非常兴奋。可捡地菜菇真的是只适合女孩做的事情,贝雷捡了一阵子,就失去了兴趣,他伸起腰来四处张望,就看到青草坡最底下,有一幢造型非常古怪的房子,八边形,像个古老的城堡。
贝雷就指着那座古怪房子问枣妮:“那是什么?”
枣妮没有站起来,甚至没有朝那边看一眼,就说:“那屋子是碾房。”
贝雷说:“碾房是做什么用的啊,我去看看行吗?”
贝雷一边说,一边就往青草坡下面跑。
枣妮这时候真急了,拎起捡地菜菇的篮子,追着贝雷喊:“不要去啊!”
贝雷已经跑到那座怪房子近旁了,他看清楚了这座古怪房子并不是砖砌的,而是用石块垒起来的,八边形,每一边都有两个大窗户,总共有十六面窗户,东西南北又各有一扇门。站在很远的地方,无论从哪个方向,都能把碾房里面的东西看得清清楚楚。有一圈石槽在地上铺成一个很大的圆圈,石槽上面有一副木架子,架子里装了两只车轮一样的石磙,像一架车子似的,上面可以坐人。架子车两个石磙子中间,又横穿了一支长杠子,像是一根轴。轴的一头伸向外面,稍短一些;另一头却与碾槽圆圈中心的一根立柱连在一起。在轴的外头套上牛,就可以拉着石碾绕着石槽转动了。
贝雷从来没看见过碾房和石碾,他对碾房比对地菜菇更有兴趣,就对枣妮说,他想到碾房里面去玩一下。
可是,那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雨后的山村天色有些阴晦,枣妮就拦住贝雷不许进去,说:“天要黑了,别进去了,里面有龌龊。”
贝雷朝碾房认真探望,觉得里面是干净的,就说:“没看见龌龊啊。”
枣妮硬把贝雷拉开,说:“我说的不是那个龌龊,那碾房闹过鬼。”
枣妮告诉贝雷,这碾房以前是被拆掉了的,传说里面有个吊死鬼。其实村里人早就不用它碾米了,肖坦来当村官了,要办旅游度假村,才又把它重修起来。遇到有客人来参观,才会碾一些糯谷,给客人做糍粑,平时那碾房里就总是空寂寂的,很是阴森吓人。
可是,贝雷没觉得有什么可怕的,那间碾房太诱人了,他还是很想进去看看。
枣妮双手紧紧拽着贝雷。她看看篮子里的地菜菇够做一碗菜了,就赶紧把贝雷带回到前边堰,要贝雷帮她清洗那些地菜菇。一边就告诫贝雷:“等下次碾糯谷,我保证带你去玩。可平时,你一个人不许去那里。”
贝雷只得心思重重地点头答应。
晚上,贝雷就吃到了地菜菇。晚饭虽然吃的是葛粉,原用不着菜。可贝雷总想尝尝地菜菇是什么味道。正好枣妮娘回来时,也在路边的荒地上扯了把野小蒜,打了雷下了雨,她原也估算到枣妮会去捡地菜菇的。
地菜菇就要野小蒜来炒,才有那种野香味。地菜菇洗净后,先要用开水烫一下,摊凉了再炒。炒的时候先不要往锅里倒油,只把锅烧红了,用大蒜擦几圈,先将野小蒜下锅,紧接着倒进地菜菇,快速翻几下,就要赶快盛起来,最好是半生熟。家里有小麻油,盛起来后也可以加一点点。吃在嘴里又清脆,又滑嫩,有一点点涩,却偏是那一点涩有特别诱人的味道。就像吃生花生一样,吃过了头几颗,就觉得越吃越香甜,越吃越想吃了。
吃过晚饭,枣妮娘突然微笑着问麦颖:“他肖大哥今夜来陪你吗?”
麦颖说:“他今天回镇里开会去了呢。”大学生村官肖坦,此时事实上已经当镇长了。
枣妮娘轻轻地“哦”了一声,说:“那,我们今夜到堰池边去乘凉吧。”
麦颖感到有点意外,说:“乘什么凉啊,这屋里不是很凉快吗?”
枣妮娘说:“夏天哩,我们乡下人乘凉,也就像你们城里人的夜生活,不饿,也去吃个烧烤喝点啤酒,然后去唱个卡拉OK,找乐哩。”
麦颖就笑起来,说:“好,乘凉去,露宿找乐!”
贝雷与枣妮也兴奋起来。
一会儿就出现了满天的星斗,半边泛黄的月亮,在云层间钻进钻出。老枣树下便有数不清的萤火虫忙碌热闹起来了。虽然酸枣沟根本就不热,可每到夏天晴朗的晚上,劳累了一天的农人,还是喜欢在枣树下、双堰边或是青草坡上露宿乘凉。借着这样的机会,就在星光下,伴着清风明月萤火虫还有虫鸣蛙鼓,拉家常、讲故事或是说些悄悄话,真的是农人在夏天农忙时节难得的一点快乐。只是近时村里的人口越来越少了,好像从前农忙的情景也渐行渐远了,留在村里的人,感觉有些孤单,也就很少出来乘凉了。今夜,因为家里从大城市来了两个客人,枣妮她娘才又有了到枣树下乘凉的兴头。
老枣树下的这块草地,两边是涓涓清泉,中间有一棵华盖似的老枣树,总有凉风习习,绝对没有蚊虫,不用蚊账,也不用凉床,平时农人在这里乘凉,就只是席地而坐,坐累了,往草地上一躺,仰面星空就能酣然入睡。
可麦颖和贝雷是城里来的,枣妮她娘就要枣妮提前准备了两张席子和几块盖肚子的葛巾。
枣妮领着贝雷,在老枣树下那片草地上铺开了两张大凉席。他们没有等大人出来,就先在凉席上打了几个滚,然后就头顶着头,仰望着星空。老枣树像个慈祥的老祖母,伸开枝叶遮掩在他们的天空。透过那些枝叶仰望星空,星空好像很低,好像离他们很近,他们甚至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半边泛黄的月亮里,有人影和树影晃动。枣妮半闭着眼睛,看见月亮走到了织女星旁边,她就凝视着天上,轻轻哼唱:
“月亮走,我也走,
我给月亮提巴篓,
一提提到家门口,
哥哥呀,门前有条大黄狗……”
老枣树的枝叶间数不清的萤火虫飞进飞出,有一些越飞越低,有一些落到了草地上,有一些居然落到了贝雷和枣妮的头发上。枣妮最早看到了贝雷头发上的萤火虫,立即就停止了歌唱,她用手肘轻轻地示意贝雷:“别动——”
贝雷也发现了枣妮头发上的萤火虫!
躺在凉席上的男孩和女孩,心领神会,他们朝着一个共同的方向,头顶抵住凉席,尽量不惊动沾在头发上的那些萤火虫,只让身子轻轻挪动,挪到几乎要脸贴脸了,然后都侧卧着面对面 。这时候,男孩和女孩,就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对方头发间萤光闪烁,他们凝视对方的眼神里,满是新奇与快乐。他们都没有伸手去捕捉那些萤火虫,他们不肯去惊动那些闪烁的精灵,他们真的很喜欢就这样,任凭那些可爱的精灵就在他们的头发间自由地升起和降落,自由地闪烁着萤光。他们忘乎所以,甚至感觉自己也已经变成了一只萤火虫,在那片生机勃勃的草地上闪烁着梦幻般的光芒。
麦颖小姨和枣妮娘很晚才出来。她们没有躺下,就坐在凉席上,却也仰望着天上。这样默默坐了一会儿,枣妮娘才细声细气地问麦颖:“看到了吧,银河边的那两颗星,在往一起移动呢。”
麦颖似乎只在注视月亮,没留意星星,问:“哪两颗星呀?”
枣妮娘喃喃说:“你们城里人,只看阳历,不看阴历。”
麦颖想了想,似有所悟,长长地“哦”了一声,说:“今天是农历的七夕?”就连忙去寻找银河边的牛郎织女。
枣妮也被她娘提醒了,望着天上的星星说:“怪不得呢,那两颗星今夜就比往夜亮了很多倍。”
贝雷也仰面看天,他左手抓住了枣妮的右手,问:“哪儿啊,哪儿是牛郎星和织女星啊?”
枣妮让贝雷拉着右手,扬起左手指向天空,说:“就在月亮旁边啊!”
贝雷还是找不到牛郎织女在哪里,枣妮就拉了一条葛巾盖到贝雷的肚子上,说:“别瞎找啦,光银河里就有那么多星星,一下子也说不清楚,不如叫我娘给你讲个牛郎织女的故事吧,我娘肚子里的故事可多啦。”
麦颖竟然也说:“对呀,枣妮她娘讲个故事吧。今夜这样的情景,还真想听人讲个故事哩。”
枣妮娘犹豫着,说:“牛郎织女的故事,讲多少代人了,讲烂了哩。”
麦颖连忙说:“讲别的故事啊,好不好?孩子们也想听故事哩。你瞧瞧,这么好的夜晚,要是没有一个好故事,真的是辜负了哩。”
枣妮娘说:“那好吧,我给你们讲个牡丹仙子的故事。”
枣妮和贝雷便也手牵手坐起来了。这时候,也有一些萤火虫,落在了麦颖和枣妮娘的头发上,四周的荒田里青蛙在鸣唱,远处的山林间,偶尔有鸟声传来。
枣妮她娘讲故事的声音,像泉水一样清澈。
“从前,有一个公子特别爱牡丹,他为表示自己对牡丹的爱慕,就给牡丹写了整整一百首情诗。他听说一百多里远有个地方,一位富贵人家的花园里有特别好的牡丹,就跟家里人撒谎说,他有个朋友,约他到那个地方去做一宗生意,以这个借口去看牡丹。可他去的时候,还不是牡丹开花的时节,他就在那里住下来,天天去那家的花园里,看牡丹开花了没有。他看到牡丹禾返青了,长芽了,发苞了。可是这时候,他带的钱也花光了,没有办法,他就把这个季节不穿的衣服拿去典当了,还是不行,他又把自己骑来的马也卖了,一心想要等到牡丹开花。
他等待牡丹花开,就像是与他心中的情人约会一样,矢志不渝。
他对牡丹的一片痴情,感动了牡丹花仙,就变化成美女,与公子在牡丹园偶然相遇。两个人一见钟情,女子说自己姓曹,名叫葛巾,嫁给了公子,又帮公子做成了几宗生意,赚了一些钱财。夫妻二人返回自己的家乡,也造了一座牡丹园。
不久,葛巾又为公子生了个女儿,一家人恩恩爱爱,真的是甜蜜无比。
又过了一年,公子再次来到从前那个富贵人家的牡丹园,却发现这里只是一座荒园。他非常吃惊,向附近人家打听,这里有没有姓曹的人家。人家告诉他,这里并没有姓曹的人家,更没有什么名叫葛巾的美女,只有一株品种为葛巾的牡丹很有名,被文人封为‘曹国夫人’。公子听了这些话,大惊失色,他怀疑自己是被花妖迷惑了,急忙回家盘问自己的妻子。
葛巾把刚满一岁的女儿抱到厅堂,坦坦然说:夫君,你妻本是牡丹花仙,感你对牡丹一片痴情,才变化女身追随你。现在既然你怀疑于我,那我就要离你而去了。说罢,将怀中的婴儿甩到地上,她化一股清风走了。婴儿落地也化成了一股青烟,后来那个地方就长出了一株葛巾牡丹,年年开花,千年不衰……”
故事讲完了,男孩和女孩都听傻了,不停地叹气惋惜。
麦颖沉吟了一阵,终于忍不住问枣妮娘:“你读过《聊斋》的,对吗?”
枣妮娘很茫然地摇头说:“没有啊。”
麦颖说:“可你讲的这个故事,就是《聊斋》里的呀。”
枣妮娘说:“我真不知道是哪里的,这个故事是奶奶给我讲的,奶奶还讲过毛狗精的故事,大概的事情过往,也都是差不多的。说一条毛狗被猎人下的夹子夹住了,一个打柴的小伙子救了它,它感恩,变成女子,嫁给了樵夫,还为樵夫生了孩子。后来被婆婆识破,毛狗精就化着清风走了,孩子也化成了清风。可我更喜欢这个葛巾。”
麦颖说:“你是奶奶带大的吧?”
枣妮娘说:“嗯。”
麦颖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问:“你见过你娘么?我听肖坦说到你娘……”
枣妮娘急急打断麦颖,说:“我没见过她。”她低下头去,沉默了一会儿,却又低声说:“奶奶告诉我说,她是毛狗精,化着清风走了……”
麦颖哑然不知所措。
有只黑色的长尾巴鸟,突然从老枣树浓密的枝叶间蹿出来,嗖一声飞向对面的山林,长长的一声鸟鸣“情不了也哥哥——”,孤寂地划过荒村的夜空,播下多少凄婉与惶恐。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