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什么姿态老去？

　　冯华 青年作家、影视编剧。擅写推理小说，作品横跨小说、电影、电视等多个领域。现为中国电影家协会理事、江苏省电影家协会副主席。

　　两人一起去超市买东西，出来结账时，一边是自助结账区，另一边是人工收银区。自助结账区有八台机器，空无一人。人工收银区只有一个柜台提供服务，两三个顾客在排队等候。

　　我自然而然走向人工收银台排队。回头一看，发现他拎着购物篮停在自助结账区的入口。我招手示意他过来，他迟疑片刻，拎着篮子过来了。

　　“可以自助结账呀，那边不用排队。”他困惑地说。

　　“这边也没几个人排队，马上就到了。”我坦然回答。

　　“但那边一个人都没有。”他坚持说，“而且有八台机器。”

　　“我不会用机器。”我稍稍压低了声音。

　　“不会可以学，很简单的。我教你。”他坚持。

　　“谢谢，不用了，太麻烦。”我有些恼火了。

　　“一点儿都不麻烦，我保证一教你就会。”他又固执又热情，对我循循善诱，“学会了，如果下次排队的人多，不就省了更多麻烦吗？”

　　“我就喜欢排队，你管不着！”

　　他识趣地闭嘴了。在人工收银台结过账，我们离开超市。默默走了一会儿，我想起一件往事。有一年回西安看父母，我发现我给他们买的智能马桶盖没通电，根本发挥不了智能的优势。我以为当初教他们的使用方法被他们忘了，想再教一次，父亲告诉我，他不是忘了通电，是故意拔下了插头。

　　“为什么？”我很惊讶，“这个有冲洗功能，对老年人很好的。”

　　“太麻烦，懒得用。”

　　“一点儿都不麻烦，爸，我教你，一共就几个键……”

　　“人老了，不想学了。”

　　父亲是大学教授，化学专业，从事导弹液体推进剂的研究。记忆中，他对生活的各个领域都充满钻研精神。当年物质匮乏，父亲利用家里的小阳台，建了三层楼的鸡舍，从农业养鸡手册里学来科学喂养方法，给鸡舍配置了复杂的照明设备，使得我家那些母鸡们勤勤恳恳，以每只鸡两天三个蛋的产蛋速率充实了我家的餐桌，还有余量送给左邻右舍。没想到有一天父亲会说出“人老了，不想学了”这句话。

　　回家路上，我向他道歉，承认自己陷入了和父亲同样的思维模式。他大度地原谅了我，并提醒我，并不是因为我无赖，而是因为心理学中一个常见的现象：刻板效应。

　　刻板效应又称刻板印象，认为某种事物应该具有其特定的属性，而忽视事物的个体差异。比如认定老年人就应该保守迟钝，或者女司机都是隐藏的马路杀手。刻板印象有时可以帮人节省时间精力，但更多地却是带来偏见，扭曲对世界的认识。

　　接下来我要外出一段时间。如何工作娱乐两不误一直是个难题。前几年曾听人介绍过一个语音输入软件，当时为保护视力有些动心，却因想象中的麻烦而放弃。这次受超市结账事件启发，我下决心下载了一个，稍加学习，很快掌握了使用技巧。

　　于是我一边游山玩水，一边用手机随时记录下灵感的火花。新下载的软件即时将语音转换成文字，回房间后在电脑上同步更新，稍加处理后就成为我需要的文章。在学习和熟悉软件的使用过程中，意外发现自己曾毫无信心的语言表达能力也得到了锻练。

　　不仅仅是中老年才会面临“刻板印象”。年轻的侄子侄媳在就业问题上有一些考虑，想寻求一个新的事业方向，又担心快三十岁了，从头开始会不会太迟？我给他们推荐了很多现实的例子，那些曾被定义为“励志鸡汤”的故事：70岁开始减肥，80岁成为名模的老太太；60岁为了保命开始跑步，至今跑遍全国马拉松比赛的老先生——

　　且慢，先让我摘下那个“老”的标签，抛开刻板的负累。

　　真正会给人生设限的，只有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