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月报】王冬妮：长城女神孟姜女（长篇连载23）
【长篇历史传奇小说连载】
第二十三章 此女贞烈天下鲜
文/王冬妮
土石崩塌，城墙倾裂、倒塌，散石零落，白骨突现。孟姜女拂拭去眉目间的尘土，朝白骨堆里爬去。白骨森森，尸骨成堆，为城墙奠基的人何止杞梁一个！到底，哪一个才是范郎的尸骨！
孟姜女掀开一抔抔土石，在白骨堆中寻找着范郎的尸首。她哀哭阵阵，泣血如连，血泪滴洒在黄土上、青石上、白骨上，她奋力掰开石块，翻开土堆，她抠残了指头，磨破了掌心。一阵狂风又起，掀起了孟姜女的裙裳，她凌乱的秀发在寒风中乱舞，厉风席卷着山脊，卷起漫天的烟尘。
突然，孟姜女在一处遗骸旁，隐约看见一个葫芦玉佩，悄然置于骨骸之间，她瞪大眼睛，掀开土堆，苍天啊，这不就是范郎临行时，她从身上取下来的那块葫芦玉石吗！葫芦玉石色泽温润，她一出生就佩戴在身上，那形状就是化成灰泥，她也还能认出来。是的，这就是她给范郎的葫芦玉佩！
呜呼，呜呼，范郎，我可寻到你了！我可寻到你了！你让为妻寻得好苦啊！范郎！
孟姜女仰天长哭，把玉佩捧在手中，似捧着千斤巨石，那巨石压得她心口阵阵刺痛，爱有多深，心有多痛！她把葫芦玉佩贴在胸前，想感受玉佩上范郎留下的余温！她抹去泪水，睁眼打量眼前的骨骸，她抚摸着骨骸的头颅，额头、脸颊、鼻梁……范郎，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啊！分别时，我们相拥道别，我也是这样抚摸着你，向你道一声声的珍重，那时，你深情的眸子似水一样清澈，我感受到你狂乱的心跳，我感受到你身体的温度。可如今，你再不能露出开颜的笑容，你再不能拥我入怀，你再不能为我吟诗写赋，你如何就成了骷髅一堆，白骨一副，你叫为妻如何活下去，你叫为妻如何活下去啊！
打开包袱，一件寒衣小心翼翼地盖在范杞梁的骨骸上，孟姜女对着尸骸又一阵跪拜，范郎啊，我一针一线缝制寒衣，千山万水来相送，岂料到，我寒衣送到你却尸骨已寒，怎叫我如何甘心！
一根寒骨一把泪，寒骨拾起寒衣装；荒山野岭魂难定，孟姜背骸还故乡。
一群官兵拦住了孟姜女的去路，大喝一声：“何方刁妇，胆敢在龙虎关上胡作妄为，冬日雷鸣，严寒电闪，上古未有。你大胆妄为，哭崩长城百余里，你是何方妖孽，在此作乱，快给我拿下，送秦皇亲自发配问责！”
孟姜女把包袱中的骨骸牢牢护于自己的胸前，跌跌撞撞，任由官兵押解。
此时，秦始皇正在东巡的路上，这次东巡，身边不仅有重臣李斯、赵高等人陪同，还有皇子胡亥以及几个方士相随。秦始皇在每年的新年伊始，都会打着祭拜山神的旗号，四处云游，求寻长生不老之丹药。为了此次东巡，五年前就开始命人建造行宫，苦役下的老百姓早已苦不堪言。
如今，正值万里长城的东部工程面临合拢竣工之即，秦始皇正计划要从行宫前来巡查，却听前方来报，说有一民妇在龙虎关哭魂，一连哭了三天三夜，哭声竟然惊动天地，冬日电闪雷鸣，城墙倒了百余里！秦始皇顿时大怒，立刻下令，快快把那刁妇押到行宫来，他要看看，是何方女子，有如此威力，哭夫三日夜，竟把长城给哭倒，到时候，定要她拿命来偿！
五日之后，孟姜女被押到了行宫之外，只见那行宫气势宏伟，布局讲究，红墙黄瓦，琉璃闪耀，一堵高墙把行宫围得严严实实。
一位身高八尺，头戴旒冕，身着冕服的男子在众臣的簇拥下，来到宫外，风吹旒动，玉帘下，依旧可以看清那人的相貌。只见那人挺着高高的鼻梁，细长的厉眼无人可以直视，粗浓的眉毛向上扬起，增添了几分冷酷与威严。众人早已跪地请安，唯有孟姜女挺直了腰杆，一个包袱护在胸前，睨视秦皇，就是不跪。
大秦皇帝在此，岂有不跪之理，身边的士兵在孟姜女膝后抬脚一扫，孟姜女双膝一软，跌跪在地。
秦始皇坐定，身旁的赵高一声喝令：“快把那大胆民妇押上前来！”
士兵把孟姜女押到秦始皇跟前，示意孟姜女跪下，孟姜女倔强地立在那里，就是不跪。这情形被秦始皇看见了。
“大胆民妇，见了本皇为何不跪？那便抬起头来，让朕看你是何方妖孽，竟然毁掉我长城百里！”
只听得那秦始皇厉声如豺。
孟姜女高高昂起头颅。她暗暗想到：大难降临，又有何畏惧，范郎已亡，我孟姜女早已视死如归，既然如此，不如痛快一些，秦始皇，你害死我范郎，我又哪有向仇人下跪之说！
孟姜女的蛮犟引起了秦始皇的好奇，六国之内，万民见而避之，遇则跪礼，一个小小民妇，却如此大胆忤逆，是真的不识礼数，还是有意与本皇对抗。他瞪大眼睛，细细打量起面前这个不愿下跪的女子。只见她身着裙裳，高昂头颅，一个包袱死死地抱在胸前，寒风撩起她蓝色的披风，婀娜端庄的身姿隐约可见，她面容憔悴，但秀雅绝俗，额上虽有伤痕，但依然不曾影响其风姿绰约的花容月貌。
秦始皇的语气不禁变得温和了几许：“快快说来，缘何要在龙虎关哭魂啊？！”
孟姜女抚了抚身前的包袱，抬眼望着秦始皇，眼里没有丝毫的畏惧。
民女孟姜女，生在南方会稽郡，孟家湾，我和我夫范杞梁成婚只有三日，你们这些狗官就命人把他抓走筑城，杞梁一走就是两年，音讯全无。我家派去送寒衣的家奴又在半路滋生事端，有去无归。我思郎甚慌，夜不能寐，日不得息，时时刻刻牵挂着他。最后，我决定亲自为范郎送寒衣，我和我的丫鬟春兰从家中出发，择路北上，未到半路，遇到了我那歹奴，他心生恶念，谋财图色，把与我随行的奴婢春兰害死在大江之上，我好不容易，才脱了身。从此，我只身一人孤独上路，一路上坎坷不断，高山阻拦，大河滞碍，野兽出没，险境丛生，一次次从死难中逃脱。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放弃，我的决心就是找到范郎，我踏遍山野，一路寻来，我差点被疯女子掐死，我险些葬送在被疫病急昏头脑的村民的屠刀下，我还险些被无知恶毒的巫祝葬入巨洋水，我几乎冻死在大雪山上，一次次危难中，多亏有贵人相救，我才得以苟活下来。我夜宿荒山，饥餐草虫，从春天走到了夏天，又从秋天走到了冬天，我从没有感到疲倦，一路上多少好人劝我放下执念，安定生活，但我都没有听在心上。我夫杞梁如一盏明灯，照耀着我前行。夜宿孤山，黑暗笼罩，杞梁就像天边的星斗，陪我驱逐孤单与恐惧；饥渴难耐，奔波于无人的荒野时，杞梁就像一道甘泉，从心中汩汩涌起，滋润我干涸的心田；在命悬一线的暴风雪中，我听见杞梁的呼唤，他鼓励着我，让我不能倒下，要好好地活下去。我夫杞梁无处不在，摇曳的风中有他，闪耀的星辰里有他，澹澹的水河中有他，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寻夫一万里，念夫千百许，我想着路途总会有尽头，终有一日我能抵达范郎的筑城地，终有一日我能见到我的范郎，让他穿上我亲手缝制、万里相送的寒衣。可是，当我熬过千难万险，来到辽东后，等待我的竟然是杞梁被祭龙虎关的死讯，这样的结果让我如何接受，让我如何接受啊！！你若就是那取我夫君性命的秦皇，那就还我夫君命来，我要我的夫君活回来！！我要他活回来！！我要他活回来！！！
孟姜女说着，抱紧胸前的包袱，仰面而泣，涕泪俱下，好生悲痛！
“范杞梁？”秦始皇突然觉得这名字为何这么熟悉。身边的赵高附上前去说：“皇上，范杞梁就是那个生辰和你同天干地支，您册封他为郡王，替皇上祭奠龙虎关的男子啊！”
秦始皇听闻恍然大悟，原来此女子竟然就是范杞梁的妻子，好一个江南美女，看她那娇小身姿，她是如何走过这万里山河的？！这样一个俊俏女子，丈夫筑城杳无音讯，又有多少女子选择改嫁他人，但她却不畏万里之遥，为她的夫君送寒衣。
此女子好生了得，贞烈难寻，尽管哭塌我百里长城，罪当处死，但也无妨，长城塌陷还可以再建，但此女子的忠贞之志确实值得普天下女子仿习。既然范杞梁生前被册封为郡王，那还不如把此女子带回宫中再说，如此便更加彰显出本皇的宽宏大德。
于是，秦皇就对孟姜女说：“好一个孟姜女，你对天哭魂毁我长城，本该罪当论斩，但念你对你的夫君坚贞不移，节操高尚，就免了你的死罪。你可知你的夫君生前已经被封为郡王，如此，你便随我入宫，我会赐你别宫大院，让你尽享荣华富贵，不知你意下如何啊？”
孟姜女怒不可遏，正要痛骂秦皇一番，但她突然想起包袱里还有范郎的尸骨，范郎的大仇未报，千百万冤死的劳工性命之仇未报，岂敢唐突冒死，她立马转念一想，便计从心来。
“谢秦皇不杀之恩，只是，既然你已册封杞梁为郡王，若要我入宫去，便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身旁的赵高好生恼怒，立刻大喝道：“刁妇，皇上免你一死，还让你入宫，赐你别院，让你享受荣华富贵，你还敢讨价还价！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秦始皇却摆了摆手说：“爱卿，罢了罢了，就让她说说，到底有何条件。”
孟姜女双膝跪地，捧上包袱说道：“此为杞梁骨骸，我本欲背其返回故乡，若秦皇真有仁义之心，就请答应我这三件事：其一，在行宫以东，择善地为杞梁落葬，以皇家亲族厚葬杞梁。其二，在场官员，以及秦皇本人，要为杞梁披麻戴孝，为杞梁送葬。其三，要在临海之处，建一座望夫桥，我要站在望夫桥上，相送杞梁的灵魂升天。”
在场的官兵不禁窃窃私语，摇头摆手，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个孟姜女真是胆大妄为，得寸进尺，要不得，要不得！
秦始皇抚了抚胡子，说道：“哎啊，孟姜女，你提点别的要求还好，比如让本皇赐你珠宝玉石不就得了，为何提出让群臣如此难堪的要求！”
孟姜女见秦始皇不想答应自己的请求，便抱起包袱，说：“既然秦皇册封杞梁为郡王，那郡王去世，岂有不厚葬之礼？朝臣岂有不披麻戴孝之说？若是如此，那就算秦皇信口雌黄，背信弃义，虚情戏弄百官和天下百姓。我孟姜女也无话可说，那就随我范郎一起去罢……”
说着，孟姜女抱起包袱，站起身子，正要朝宫外的石柱撞去！
“快拦下，快拦下！”秦始皇慌忙招手示意官兵拦住孟姜女。
他晃了晃脑袋，无奈地说：“罢了，罢了，念你一副忠贞心肠，朕就随你所愿，随你所愿吧！”
身旁的赵高等人却觉得孟姜女这是在羞辱皇上，羞辱百官，懊恼得很。
秦始皇一向生性残暴，性情怪异，自以为是，常以杀戮显示其威严，就算是他的臣子，只要在他面前触犯一点小罪，都有掉脑袋的危险。而这孟姜女哭崩长城百余里，面见始皇忤逆不跪，岂有不杀头之说！这便是秦始皇的怪异之处啊！此时，他看重孟姜女的忠贞不渝，觉得“忠贞”二字乃是世间女性的第一操守，所有女性都应忠于丈夫，即使丈夫去世，也应为他守节，不再改嫁。其实，长期以来，秦始皇的心里始终都隐藏着一种难言的痛楚，虽然他的母亲赵姬已经去世多时，但她留给秦始皇的创伤却久未愈合。由此一来，秦始皇便觉得世间女子“忠贞”二字尤为珍贵。
秦始皇也想借此机会，向天下宣扬贞节礼仪，让全天下所有的女子都来学习孟姜女的“忠贞之志”。
作者简介：王冬妮，昵称：妮子，福建省长汀人，现居广州。创作了爱在汀州三部曲，即《我在长汀等你》、《汀州小城》和《汀州之恋》，乡情散文《最初的村庄》等作品深受广大读者喜爱与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