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贺涛说“古今书籍兴亡史”
贺家藏书,累世而成,至贺涛这一辈,藏书的量与质皆大有增益,这与贺涛的藏书观有极大关系。《贺涛文集》中,有多篇文章涉及读书藏书,而以《授经堂记》一篇份量最重。
授经堂为浙江诸暨陈家藏书楼,建于明嘉靖年间,当时号称聚书五万卷,著名的陈老莲即是授经堂创始人之孙,其诗文集即名《授经堂诗文集》。康熙初年,授经堂毁于兵火,书亦不存。陈家后人奋起振兴,以复旧观,谁知堂与书又毁于太平天国兵火之中。编修陈蓉曙与贺涛同年考取进士,他率族人筑楼积书,得数万卷。他屡屡想辞官离京,归故里经营授经堂,却每每不能如意。他遂持其父亲所绘《授经图》找到贺涛说,这《授经图》曾遍求时贤题咏,记载授经堂复兴事迹,佳话历历;年兄一定要帮我写篇文章,记载授经堂兴衰始末,我将镌之堂壁,“以志吾恨,而视子孙”。贺涛于是有《授经堂记》。
文章开篇,不谈授经堂事,而纵论古今书籍兴亡史。贺先生说——
古者书用竹帛,流播为难,楮墨稍省易矣,而述作日益繁,操觚者犹艰于从事,故韩起观书于鲁,然后知周礼,汉东平王求诸子、太史公书于京师而不能得。唐时访求一书,犹或迟子数十年始得一见。而史及诸家所纂目录,由今考之,无其书者强半,其难得而易亡者如此。自鋟版之法行,流衍者多,易于求取,而时执迁贸,数百年旧物,盖亦无几存。国朝崇尚文学,诏求遗书,校刊宣布,而魁儒硕学乃益讨访珍秘,拾阙缀残,所考定皆号称精绝。乾嘉之际文学可谓极盛,而吴越为人文渊薮,通儒辈起,辉蔚东南,故四库书成,特颁之扬州、镇江、杭州,以赡多士。是时海内富安,巨室盛族争相慕效,搜奇诧博,习而成风,藏书之富为四方所不及。自粤贼蹂躏江浙,十馀年间,荐绅转徙,百物灰烬,而书籍亦遂荡无留遗。大难即平,诸行省设局刊书,学者颇修复旧业,而向时所称精本已不可多觏,其宋元旧刊则益更索无所,尊之为彝鼎,而旷世未必一遇也。
短短四百字,已道尽两千年书籍兴衰,于近来史事,语尤沉痛。其对江南藏书风气,褒奖有加。我此刻猜想,贺涛语涉吴越时,一定想起了自家藏书的来历。贺家藏书之兴,正是因贺云举游宦江南时所置。他在文中虽未明言及此,却也写了一句称叹自家藏书的话:“吾曾王父购书七万馀卷,其后岁有所增,今幾百年,书固无恙……。”
贺孔才概述贺家藏书史时,曾说贺云举携书十万卷北归。贺涛这里说是七万卷。可知“七万卷”是实数,而“十万卷”是虚指,极言其多而已,认不得真。
贺家藏书起源于江南,而大成于河北,这其中的因缘际会,从贺涛此文中可体会一二。只可惜1890年代,西式印刷已大行其道,石印书刊正流布四方,贺涛不会不知道,文中却避而不谈,这也给读者留下了想象空间,即所谓“空白乃不写之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