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至死，亦或永生
事情是这样的。
昨天一个做VR创业的朋友找我吃饭，吃完饭以后他喝得有点醉了，说我们去玩点什么吧，我说要不去你家看看最新出的VR游戏？我还挺喜欢玩儿的。
他说穷B才玩儿那个，我带你看看什么叫人间繁华，然后把我拽去了附近消费最高的夜总会。
我很不解，问他，你自己就是做VR行业的，以前刚创业的时候还天天在朋友圈鼓吹VR游戏才是未来，吐槽手游都是垃圾，主机游戏只能算环保垃圾，为什么现在不玩VR了。
他苦涩地笑了笑，说最近他忽然想明白了一个事情，觉得VR带来的世界很可怕。
把他吓坏了。
我很迷惑。
他说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其实我们所有的娱乐发展趋势，都是在往占用的空间越来越小、消耗的资源越来越少的方向发展的。
我说，这和VR游戏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端着酒杯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阵才说：
你看我们小时候，还能钓鱼，有用，踢踢足球、打打篮球什么的，就算没有球，也是在室外疯玩。
后来一切都变了，我们开始被游戏工具束缚在同一个地方。
从小霸王到街机，再到去网吧包夜玩《传奇》、《天龙八部》。
表面上看起来，有越来越多高科技的东西服务于我们的娱乐需求，但是我们娱乐却在变得越来越狭窄，自由越来越小，受到的限制越来越大，从一开始的没有电就不能玩，到后面不但要有电，还要有网，还要兜里有钱交网费。
虚拟的世界越大，我们在现实中的空间就越小。
用来娱乐的科技确实更发达了，可是我们真的变得更快乐了吗？还是说，我们的快乐只是变得更廉价了？
我听了他这些话，捏了一把冷汗，但是转念一想，又反驳道：你说得好像有些道理，但也只限于那些喜欢打游戏的人，还有很多人根本就不打游戏。
他冷笑一声，说，你以为不打游戏就能摆脱这种趋势吗，打游戏还算相对高成本的娱乐，真正廉价的娱乐是在家里刷短视频。
你想象一下，没有尽头的信息流在你面前高速划过，屏幕里有无数个美女和花样百出的整活，你以为自己坐拥这一切，其实消耗掉的只有带宽和手机电量。
这像什么，像不像一台机器，白天在公司上班，不运转的时候只需要用极低的成本就可以维护。
快乐？
谁的快乐？
他朋友眯着眼睛，在夜总会光怪陆离的灯光照耀下，眼神显得有些迷离。
他说，其实这个推论不止于娱乐方式，就连我们整个的生活方式，也在变得越来越廉价、越来越标准化。
以前我们吃饭，如果出去下馆子，还需要去找一个实体的餐馆，但是现在只需要打开外卖，就能想点什么就点什么，正常情况下不需要等很久饭菜就会自己送上门。
实体的餐馆也变了，以前还需要一个后厨，现在大部分餐馆都是预制菜了，有一个微波炉就能开饭店。
而且越是这种成本低的饭店活得越好，因为顾客也越来越不喜欢出门了。
正经吃饭的顾客变少，正经开店的饭店就只能也跟着变少。
大家开的不是饭店，而是作坊。
不光饭店的后厨在消失，我们居住的理念也在改变。
短租可能不考虑，但以前的年轻人找长租房的时候是需要有厨房的。
因为你不可能天天下馆子，只要不愿意放个屁都是康师傅牛肉面的气味，你就只能想办法自己做饭。
但是现在，这个需求消失了，租房的时候只需要有张床和Wifi就可以了。
不需要宽敞的客厅和大电视用来娱乐，因为有手机短视频，以后还会有普及化的VR游戏。
吸引力更强，杀时间能力更猛，进去了就不想出来，要客厅干什么？
也不需要厨房了，点外卖就行了。
这是“吃”、“住”和“玩”，再说“行”，以前你会希望自己有辆车，有个停车位，但是现在你不需要了，有网约车和共享单车就够了。
我说你能别说共享单车吗？
他说对不起，我重新说。
哦不对，我刚才说错了，其实网约车和共享单车也不必要。
因为很有可能除了上班你根本就不出门，也根本不需要现实社交。
在网上社交就可以了，微信+QQ就足够解决我所有的熟人社交了。
至于陌生人社交，难道现在的交友软件还不够丰富吗？就算是现实中再腼腆再社恐的人，也可以在互联网上伪装成一个受欢迎的人，所以还出去个屁。
你可以想一想，你已经有多久没有在现实中找朋友们聚一聚，大声欢笑过了？为什么现在剧本杀店这么火，不全是因为韭菜多，还因为年轻人是真的孤独啊。
我说是的，我就是一个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软弱男孩儿。
他说你要点脸，死不了。
你知道吗？自从几年前因为《头号玩家》上映而拿到那笔投资后，我就坚信这部电影可以给我带来幸运，所以一有空就在家里用VR设备看一遍，哪怕是出差，也要在手机上看。
但是最近我越看，越觉得这是一个很恐怖的预言故事。
里面的绿洲世界迟早有一天会变成现实，而且只要技术成熟，五十年内全人类的99%以上都会进入虚拟现实，只在需要进行现实中的工作的时候才会离开，然后又会马上进去。
我经常觉得，现在我们还留在现实里，只是因为VR技术还不够成熟，设备太贵无法普及，技术太糙虚拟世界不够美好。
但是如果有一天，《头号玩家》里的绿洲世界变成了现实，大家会怎么选？
只需要一个很低的，就连流浪汉都承受得起的价格，每个人都可以进入一个完全能够以假乱真的虚拟世界里，这个世界逼真到足以欺骗你全部的感官，在里面你可以享受到你能想象到的一切，而这种享受又因为成本低到只需要电量而极其廉价，你可以在里面得到快乐，可以把快乐加倍，加倍，再加倍。
再加上，如果你刚刚好在现实中的生活又有那么一点点不顺，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一个VR世界？
迟早有一天，留在现实中的人才会变成异类，把意识上传到VR世界里，摆脱肉体的束缚，会变成一股席卷世界的潮流。
而我们今天所熟悉的一切，都会消失在这股浪潮里，就连我们自己都会被淹没，而这个世界将会变成一个陌生的样子，一个完美、快乐、低成本的样子。
一切都很好，除了它并不真实，并且完全掌握在绿洲背后的那个公司手里。
什么狗屁互联网巨头，真巨头肯定是虚拟现实。
血肉苦弱，机械飞升。
我说你讲的有道理，这也只是你的一个猜测，未来还是有很多种可能性的。
另外我怀疑你这是骗投资人的话术。
他招招手，叫来服务员又点了一个神龙套，然后转过头对我说，没有了。
我说，你说什么没有了？
他说，没有可能性了，VR技术从上世纪80年代初被提出来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是人类历史的唯一解，至少是最有可能的那个解。
你知道马尔萨斯的理论吗？马尔萨斯认为人口的非线性增长和资源的线性增长之间的矛盾，才是问题终极原因。
这不是一个经济学问题，而是一个很简单但是也很残酷的数学问题。
根据马尔萨斯的计算，人类世界早就应该因为暴涨的人口压力而陷入饥饿和动荡了，当然了，他虽然算对了人口增长的速度，却没有算到人类的中的天命之子袁公，也没有算到科技的进步，他们带来的一系列奇迹般的粮食增产暂时解决了全世界的吃饭问题。
但粮食技术飞跃带来的增产只能是把问题延后，要真正长期解决马尔萨斯的人口陷阱，只有两条路：
要么是物质生产能力和人类生存空间变得无限大，那就是航天航空技术的大爆炸，打破光速魔咒，人类摆脱母星摇篮，走向星辰大海，开发无穷宇宙中的无尽恒星，那天边闪耀着的，都将是人类未来的家园。
但是这条路的难度极大，而且因为ROI算不过来，在航天军备竞赛结束以后基本上已经断了希望，你没发现人类的航天科技发展基本上已经停滞了吗？
锁死我们的不是智子，而是市场和经济规律。
要么就是物质生产能力和人类生存空间增长不多，但是单个人类个体所消耗的资源和所占用的生存空间变得无限小。
这就是VR技术预告的那个未来，而且离我们已经很近了，只需要技术上再进行一段很小的突破，人类的娱乐需求和社交需求，乃至除了生存以外的一切必要和非必要需求，就都可以很简单地躺在维生舱里在VR世界中得到解决了。
大家都躺维生舱，都进VR世界了，生理需求不和繁衍后代挂钩了，陷阱不攻自破。
这时候你想到了什么？他问我。
Matrix，我说。
他点点头，就是如此。
人类一旦走向VR这个解，想要再绕路走上星辰大海就很难了，甚至基本上可以说是无解。
因为在这条歧路上走得越远，想要掉头就会越难。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条正确的路。
路走窄了，格局小了。
他拍拍我的肩膀，说，你别看现在的VR看起来很高端很昂贵，好像都是有钱人和城市小中产在玩，但是在走向机械飞升的路上，VR一定会被慢慢普及，成为廉价娱乐的核心载体。
而不使用VR反而会变成少部分人彰显特权的方式，一如现在的高尔夫和滑雪。
“我从出生起就没进过VR”，将成为相亲市场上最有魅力的告白，因为只有足够有钱的人才能在现实中获取足够享受的物质资源，抵御住VR世界的诱惑。
你有没有听过那句俗话？有钱人都是玩真的。
就好像现在，表面上普通人也能在短视频里看世界的美好，但有钱人负责去享受这些美好，顺便拍给普通人看，赚普通人的钱。
所以你问我，为什么我自己做VR，却不想沉迷VR。
因为啊，我贩卖这些虚假的东西，也不过是为了将来有资本去看一看真正的天。
他点上一根烟，说起了宏愿。
当然了，你也不必过于担心，这一天离我们还很遥远，估计在我们的有生之年都不一定能看到它的到来。
想玩什么就玩点吧，人类不会因为你一个人喜欢VR游戏就走上历史的歧途的，我知道你不是最喜欢VR小黄油了吗，我那里有好康的，等下你结了帐我就带你去。
我说：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大预言家。
我现在就想看到你结账。
他表情一阵拌蒜。
那个，我的财产都放在VR世界了，咋办。
我笑了，说我去。
然后起身出门，走进厕所，从二楼跳了下去。
今晚，感受三次元的毒打吧，VR大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