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6篇原创，本文约3340字，阅读需要5min
工作结束，我喜欢在戌时泡一壶茶，选一部剑戟片或是西部片，边看边飞扬思绪，慢慢把茶喝完，差不多就到亥时中了，然后把剩下的茶渣倒掉，把杯子洗干净，睡觉。偶尔有朋友的紧急电话找，茶忘了喝完，第二天把剩茶倒掉以后再泡新茶。冬天家里暖气干燥，女儿早上起来就到处找水喝，有几次她烧好水看到茶壶里有剩茶就去冲茶，冷热水一掺，水温会低一些。我就拦住她，告诉她剩茶不能喝。有一次女儿反问：“为什么剩茶不能喝？”我下意识就说：“因为剩茶里面重金属超标，喝了对人不好。”女儿接着问：“那为什么新鲜茶重金属不超标？”我说：“新鲜茶水重金属是不超标的，但隔夜茶不新鲜，所以重金属超标，就像新鲜食物能吃，但腐烂的食物不能吃一样。”女儿听完觉得有道理，就不喝了。过段时间又有一次，女儿又要喝隔夜茶，我拦住。女儿可能是渴急了，就问：“什么是隔夜茶？”我说：“昨晚上的茶到今天早上，已经过了七八个小时，过了一夜，这就是隔夜茶。”女儿说：“那我看你早上泡了一杯茶，有时候下午四五点才喝，算算时间也有七八个小时了，那算不算隔夜茶？”女儿又问：“那晚上11点泡杯茶，到凌晨一点喝，只过了两个小时，算不算隔夜茶？”最后拿出成年人四连击：“你还小。你不懂。等你长大就懂了。反正不准喝。”靠武力解决问题。原来人们认为自己辩不过别人的时候，才会提高嗓门语带威胁啊。
但回头想想女儿说的也确实有道理，小时候大人就是这么跟我们讲的，从来没想过是为什么，现在这么一琢磨，确实有点不合理的地方。于是我百度了一下，发现出来的结果全部都是“隔夜茶的危害性”，还有权威媒体做的数据分析，看来隔夜茶确实有危害性。但我想知道的却不是这个。因为我之前读书的时候发现，很多民俗中的禁忌能够流传下来，最初必有原因，但因为人类大脑追求记忆简便的特性，后来慢慢的以讹传讹，这些禁忌的原因就湮灭了。我想知道的是，到底有没有什么原因导致了“隔夜茶不能喝”这个禁忌的出现。带着这个疑问，我用搜索引擎进行了大量搜索，但都找不到我想要的资料，然后我变换了各种关键词，比如“茶 危害”、“腐烂 水 健康”、“茶 疫疠”、“水 大疫”、“茶 毒”等等。搜出来的资料要么是老生常谈，要么是让人啼笑皆非，搜索了很长时间也没有搜到我需要的资料。又过了几天，与一位道友在聊林正英的僵尸电影，聊到《音乐僵尸》里面贴在僵尸任老爷头上的一道符实际只是民间很常见的避五毒符，但也可以看到英叔电影里服化道的用心，不糊弄人。然后，自然而然聊到了“蜈蚣、蝎子、毒蛇、蟾蜍和壁虎”这五毒，对于前四种我没有疑义，但壁虎能有什么毒呢？因为壁虎会自断尾巴，小时候还玩过壁虎的断尾呢，也没有中毒啊。道友是学医之人，让我看一下清代的一部医术《急救便方》，里面记载的有“救诸毒”类目下面就有“守宫毒”的介绍：“惊蛰至九月，茶水未盖者，经宿则不可饮，守宫之性见水即淫，余沥遗，误饮守宫毒水，急用地浆水解之。（门限下泥常踏者取数两，以新汲水搅数遍，澄清饮，可救一二。）”“守宫”也叫蝎虎，现在叫做壁虎，因为古时人们经常在屋檐下看到它，加上壁虎吃蚊子和苍蝇，就像是在屋外守卫的士兵一样，所以叫做“守宫”。原来守宫的毒性是这么来的！
于是我赶紧搜索“壁虎毒”，发现搜索出来一堆无用的信息，然后又试着换了几个关键词，还是搜不到想要的信息。后来灵机一动用“守宫毒”搜，在第一页就看到了“救诸毒”的记载，但这是我已经知道的信息，我要找的是我不知道的信息。继续往下翻，在第二页有了个意外的发现，南宋著名法医宋慈的《洗冤集录》里也有类似的记载，看来宋慈是遇到过这种情况的，不过宋慈的记载大同小异：“守宫之毒，惊蛰后至九月，凡茶水在几上，经宿者虽渴甚不可饮。固守宫之性，见水则淫，每于水内相交，余沥遣入，为牲最毒。如误饮时，急将地浆解之。或吐泄尚可解救一二。”根据宋慈的记载，看来即便喝了地浆水，不吐不泄的，可能也还会有生命危险。宋慈是南宋人，《急救便方》是清代人所编写，中间相隔六百年左右，两厢印证下基本上解释了为什么隔夜茶水不能喝的原因。不是隔夜茶不能喝，而是惊蛰以后万物复苏，壁虎这种东西喜欢在水里交配，而且壁虎经常在人的房子里活动。所以如果隔夜茶水没有盖上的话，如果壁虎交配以后，遗精在茶水里，人喝了就会中毒。壁虎之毒，毒在其精呐。
搜守宫毒的时候，还有个附带发现，就是古代电视剧上经常演的守宫砂，就是用壁虎做成的，具体制作过程是：“找到一公一母两只壁虎，将它们养在瓮中，每天用朱砂喂养，喂到它们全身通红，足够七斤重的时候，用杵捣上万次，捣成粉末，点在处女的肢体上，就永远不会消失。或者是刚交配完的壁虎，把公母分开放到瓮里，一百天不喂食物，自然饿死，阴干以后研成末，点到处女的肢体上，就永远不会消失。除非是这个女人失去贞操。”这种方法仔细想想，还真有点残忍。这种点守宫砂的方式有用没用呢？小说里讲是有用的，比如明清小说《守宫砂》里如此记载：“当下武宗命内侍往宫中取来一盒守宫砂，命楚云身临御案，又命内侍与忠勇王点守宫砂。内侍取金针在守宫处刺出血来，便在宫砂盒内挑了一点宫砂，点在刺血之处。宫娥取了一盆水来，手执绡绫，代楚云用水滴在守宫砂处，揩了一回，将外面血渍揩净，果然那一点鲜红已浸入皮肤之内。”写的神乎其神。但同时代的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记载：
“蝎虎以其常在屋壁，故名守宫，亦名壁宫。饲朱点妇人谬说也……所谓守宫，螫人必死，及点臂成志者，恐是此物至若寻常。守宫既不堪点臂，亦未有螫人至死者也。”
说壁虎这东西平常相当常见，你们男人骗女人无脑守贞操也要动点脑子好不好。
好像一些问题你既然开了头，无形中就有一股力量一定要让你彻底搞明白，彻底搞清楚一样。晚上睡前看闲书，翻到袁枚的《续子不语》看到一个故事，竟然也跟壁虎有关，我当时真是连连感叹，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但这个故事就有点细思极恐了，故事是这样的。开头先说了蝎虎即守宫，刘怡轩说：其遗精至毒，人误食之，不得见水。倘有水一滴在体，不拘何处，即能消化人骨肉成水。刘怡轩我查过，在《本草纲目》上出现过几次，应该是明清时代的一个有本事的医生，否则李时珍不会引用他的话，民间也不会把他的话封为圭臬。清康乾年间，江南有一户小康人家，两个孩子都在上私塾。有一天放学回家，母亲给他们做了干冬菜蒸肉脯，两个小孩美美的吃了一顿。因为是夏天，两人吃完饭出了一身汗，就去屋里洗澡。洗了半天母亲不见两人出来。进屋一看两个孩子已经不见了，澡盆里全是血水。母亲失声大叫，邻居闻声而来。大家问明情况，都懵了，不知道孩子去哪了。有个见多识广的人说，看看你的菜有没有问题。最后追根溯源，找到了腌菜坛子。在坛子里发现了一对壁虎。那个人说肯定是壁虎在菜坛子里交配，精液流到菜里，所以孩子吃了以后，洗澡见水化为血水了，母亲大声痛哭。正暑，儿食后洗浴，久之不出，怪而视之，则盆中惟有血水，骨肉皆销。看到这里我突然感觉背后发凉，不知道读者你背后凉不凉。壁虎精液有毒这是古代专业人士记载的，但中毒以后见水就化为血水，就有点玄幻了，又不是《鹿鼎记》里的化骨粉。医学专业的人都知道，抛开剂量谈毒性就是耍流氓，现代医学检验过后发现壁虎的尿液是有微毒的。假设壁虎的精液真的有剧毒，那么小的剂量，能让两个上私塾的孩子在洗澡的工夫就化为血水？而且古代上私塾的年龄一般都是7岁以后，发现自己中毒难道不会叫吗，直接就失去了意识？又不是在睡觉，是在洗澡好吧。而且宋慈明明记载着，即便中毒也是有时间调配地浆水来救的，可见并不是一种毒就马上死亡的。以此推之，这两个小孩的事情必然是有人欲盖弥彰，那两个小孩或许是被拐卖了，毕竟乾隆年间江南发生过几起比较严重的大范围拐卖儿童案。而那个“见多识广”的邻居，或许就是人贩子的同党，他们看过类似的记载，就伪造了一个“壁虎毒化尸”的理由，这样一来，官府不再追查，家人也只会认为是孩子命中该有此一劫，人贩子呢，则逍遥法外。第二天我把找答案的经过和了解到故事讲给了女儿，女儿听愣了，然后瞪着惊恐的大眼睛问我：“爸，壁虎长啥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