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国勇丨那场世界末日的雪
那是一些非常寂寥的日子,若大的仓库内到了晚上变得异常的安静,工作了一天的人们早已经回了家,只有我这个年轻的守门人坐在门岗上守卫着仓库。
在我的印象中,那一年的冬天总是下雪。特别是独自一人的时候,你会觉得那雪极冷,风刮过来,让人感觉到透骨的冷。抬头看天,雪不停地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如林冲风雪山神庙一样,我扛着一支白腊杆棍开始在仓库内巡逻。
26年前,我21岁,在淮阳县土产公司业务股做业务员。因为得罪了公司的领导人,被发配到公司位于县城北关的仓库做了一名门卫。白天,我守在仓库门卫的岗位上,尽职尽责地做好货物出入仓库的验收工作;晚上,我要定时到每一个仓库位上巡逻,防火防盗。
26年前的那个冬至是1986年12月22日,2012年的冬至是12月21日。
那一年的冬至,和2012年的冬至一样,都是吃早饭的时候突然下起了大雪,极目望去,漫天遍野都是炫目的光华;唯一不同的是,26年前的那个冬至是无意中来到我面前的,我呢,正因为成长而烦躁着;2012年的冬至过得让人心惊胆颤——吃了冬至饭,到明天就是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多少天前,女儿还祝愿说,过一个阖家团聚的冬至后,世界末日来临吧,可以省却12月23日的英语六级考试。
多日来,她的絮叨声让我精神崩溃!
我记得很清楚,26年前的那一个冬至,下了一场和2012年冬至一样大的雪,把整个淮阳县土产公司北关仓库淹没在了皑皑的白雪之中,早上,我被一阵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扰醒,睡意朦胧地打开了门卫室的门,发现天上已经飘起了硕大的雪花,几只贪吃的麻雀在门卫室前跳来跳去的寻食儿吃,我非常不耐烦地挥手赶走了它们;晚上,当我睡了一觉,从门卫室出来要去巡逻的时候,大雪已经把门卫室给封住了,费了好半天的劲儿,我才推开门从门卫室里走出来,杠着一根白腊杆棍,趟着没膝的雪,一步步地围绕着货场、围绕着仓库巡逻。
秋天的一个晚上,盗贼趁我们不备偷偷地摸进了仓库,打开了存放碗筷的仓库,偷走了12捆共240只从禹县神垕镇发来的陶瓷碗。这个被盗的事故,让公司的领导大发雷霆,要求仓库晚上巡逻,以免盗窃案件再次发生。仓库保管员大都是有家室,突然增加的巡逻任务让他们牢骚满腹,没有人愿意承担这额外增加的任务,好在我没有结婚,没有家的牵挂,北关仓库的朱主任就把晚上巡逻的事儿交给了我。
整个北关仓库占地有近200亩,有八个大通仓和四个用青条石垛底的露天仓库。通仓是东西向的,每一个通仓都有三四百平方的面积,秋天被盗的禹县神垕镇陶瓷碗就放在靠南面的一处大通仓里。这个通仓年久失修,很多地方已经露出了天,雨天漏雨,风天掉瓦片,雀鸟飞来钻进,早已经把库房当成了巢穴。仓库的朱主任把情况汇报给了公司领导,领导说这库房里贮存的是不怕雨淋日晒的陶瓷碗,修它做啥?就这样,一直没有修缮。
当我扛着白腊杆棍一步步走近这间通仓时,这间通仓已经承受不了积雪的重压开始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不知危险的我,恰被那吱吱嘎嘎声所诱惑,认为里面发生了什么,就毫不犹豫地推开仓库的大门走了进去。我刚刚走到通仓的中间还没有顾得上察看时,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通仓上面沉重的屋脊垮塌下来,不仅是扬起了雪粒,还荡起了一阵烟阵……
不知道为什么,通仓被积雪压倒了,站在中间的我竟然没有被砸到。只是看到那积雪涌了过来,带着泡沫一样的杂物,开始向我站的地方靠拢,如洪水一样不可遏止,很快就把我拥在中间,如大海中的一处孤岛,四处是让人绝望的海水。
说句实话,刚开始的时候我并没有害怕,只是茫然地左右环顾,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当积雪和杂物淹没了我的胸口时,突然之间我感觉到了危险,拼命地叫喊着,希望有人能听到我的呼救声,把我拉出这灭顶之灾。
可是,这空旷的仓库院内只有我一人,除了呼啸的北风,没有任何的回应。
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就如美国电影《2012》中所表现的天塌地陷那样,我确实感觉到了地球末日的来临。恐惧,是一种绝望的恐惧,当你知道生命会一点点地被吞噬,却又没有能力自救,那不是绝望吗?这种绝望会让人产生无限的恐惧。
2012年冬至日的早上,从床上起来推开窗户玻璃向外看时,看到堆积如山的雪,还有天上密不透风的雪雾,成团成团的雪重重地砸向大地。想到明天就是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突然间我的记忆就回到了26前的那个冬至,想到了26年前的那一场雪,想到了那一次置身世界末日般的感受!
为什么对雪这么敏感呢?因为,雪,给了我童年巨大的心灵创伤,留下了深深的创痕,这条创痕至今没有抚平过。1971年的冬天,我们全家从淮阳县齐老乡回流到淮阳县城,没有户口,没有粮食标准,也没有存身之地,只好全家寄居一个叫做李家坟的坟茔地中。父亲在两座坟之间搭上了一根木棍,就成了一个可能容身的窝棚,当时,我们全家六口人就住在那窄窄的窝棚里。也就是在那一年的冬天,突如其来的大雪压塌了我家赖以容身的窝棚。印象中,我从窝棚中爬出来时,天上的雪如山一般压过来,很快就堆到了我的腰间,堆到了我的脖子处……当父亲把我从积雪中拉出来时,我已经濒临窒息的边缘。多少年后,我和姐姐们说起这件事儿时,他们已经失去了记忆,反说我产生了幻觉。
或许真的是幻觉。但是,那种站在雪地中看着雪一点点地积上来淹没了我的脚面,淹没了我的膝盖,淹没了的我的腰,淹没了我的脖子……眼看着就要被雪吞噬的感觉和世界的末日的到来还有什么两样?
2012年冬至的雪同样让人恐怖。也许是多年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突然而来的雪让每一个人都为之惶恐不安。在电影《2012》中,当灾难到来时,首先是下起了雪,伴着寒流,人们在冰天雪地中瞬时冻成了冰棍,世间的一切都因为冰点而变得脆弱,坍塌成粉沫状。《2012》中的情节让夫人感觉到恐惧,要我开车去学校把儿子接回家来,说,或许,如玛雅人预言所说的那样,明天是世界末日,我们一家人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我走出家去接儿子。小区的院子里积雪深深,路边冬青路障和积雪融成了一体,看不到冬青的高度;楼前的广场上那几个铁制的健身器材上也落上了雪。在积雪的覆盖下,健身器材改变了原来的模样:高的健身器材,变成了雪人模样,低的健身器材,变成了卧牛;积雪把树和楼房牵在一起,成了一道道的蜿蜒的积雪山。
雪,已经把这个世界覆盖,远处是雪的雾,近处,是雪的景。世界因雪已经失去了景深,只有积雪形成的山岭,昔日里活生生的小区,瞬时变成了雪的荒漠……风起处,雪雾顿起,扬起了漫天的雪,我家的楼瞬间消失……
站在这雪的荒野中,真的害怕世界末日要来了!
作者简介:
贾国勇,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行为证据》杂志社主编,新媒体《行参菩提》创始人。著有长篇小说《测出的不仅是心跳》、《谜底就在现场》、《致命谈判》、《命案现场》、《神探》、《大测谎师》、《市长命案》、《市长夫人》等,以及散文集《立地成佛》、《心止即岸》、《行参菩提》等。创作、投拍了《命案现场》(20集)、《捕狼人》(20集)、《完美指控》(30集)、《博弈》(30集)、《糊涂县令郑板桥》(36集)等电视连续剧、系列剧多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