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画
下午在小区值班。
小区门口路上墙壁正在做美化——一个师傅蹲在架子上画农民画。
今天小区正在进行下水管道疏通,社区又安排了个紧急任务:对人口普查工作最最后的兜底筛查,以防有疏漏。
按照要求,我把通知贴好,提醒小区住户们。然后拍个照片,发到工作群里。熟识的人看到了,就抓住机会怼我:“背景是一摞砖头,很有寓意。”
哈哈哈,拍着无意,看着有心。叫他们给一分析,就更有了意义。——共产党员,一定要把自己当作砖头,搁在哪里都能支起来;千万不敢当水泥,到哪里都是抹光墙。
对着小区门口正在画的,是一幅名叫《言传身教》的农民画。一家四代,慈祥的老奶奶安闲坐在藤椅上,大儿媳妇拿着蒲扇在给她扇凉;老爷爷擎着一尺长的烟袋站在旁边,扎着小辫子的小孙女在脚下,欢快地拿着一本书;二儿媳用盘子给大家端来了红瓤黑籽儿西瓜。
——老人慈眉善目,媳妇体贴贤惠,孩子活泼快乐。画面很生动,画风很纯朴。
农民画用的都是鲜艳的色彩,粗处勾勒出个轮廓,细处睫毛丝丝毕见。画上的人物,无论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取丰腴的体态,寓意着幸福美满。看上去,憨厚,朴实,可爱。
大概,自古及今,农家人向往丰收和幸福的心思,一直都是这样的。
作画的师傅五十多岁,中等个头,身材是搞绘画人罕见的健壮。脸色是乡村人才有的那种健康红,头发短,灰白。
忙完手头的工作,我就站在跟前看他作画。在墙上写字作画,那可真是需要硬功夫的。单是悬着胳膊,一般人都受不了。
我跟他拉了一下话,得知师傅是西韩村的。——对,就是户县农民画发源地。七十年代,西韩村的农民画火得一塌糊涂,创作热潮迭涌。
“那个年代里,老外多的很。”师傅姓周,拿劳动布颜色的工作服袖头蹭一下鼻子尖儿,“中央电视台整天驻扎在我们村子里拍摄宣传。”
语气里和脸上的骄傲,着实叫人羡慕。
“农民画不是在东韩村么?”我的印象里,西韩村比较冷落。
“那是我们村的潘晓玲嫁到东韩村后,带去了技术,带动了东韩村。”他的神情有点落寞,“西韩村慢慢就停滞了,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说他作壁画很有些年代了,七五年开始学的。那时候村子里的文化活动很丰富,村子里组织书画乐器培训,每年有大型篮球赛,赛诗会,戏曲歌舞晚会。他就是那时候在村里开始接受培训学习的,现在四十多年了。原先也在西安卖过画,老外买他的农民画作品,有好几千幅。后来呢,给单位叫回来了。
他说的这些农村文娱活动,我在资料上看到过,听他从嘴里说出来,心里着实艳羡不已。
“那比现在丰富多了么?现在的村子里,除了打麻将,就没有啥活动了。最近几年又兴起个广场舞。”
“确实没有那个时候活动多了,人也都变得浮了懒了。”师傅很诚恳地说。
他说他在文化馆工作,也算是书画协会个理事呢,可由于脾气耿直,基本被打入黑名单了。
他的名字我还真没听过,不过看他手上的活儿,那真的是几十年熬出来的。一幅画,从构图,勾勒,细化,让我站在架子上半天不动也受不了。在冷天里,真有高处不胜寒的滋味啊。
“没办法,咱就这臭脾气。”他顿了一下,蘸点红色画小女孩儿的嘴唇。“咱最大的缺点是把领导不当领导;最大的优点也是把领导不当领导。”他说的像绕口令,不过蛮有意思的。
“凭手艺凭本事吃饭的人都这样。”我笑着安慰他,“人家有本事,还能不允许人家有点脾气了么?”
旁边一个跨着自行车的人听了,忍不住笑起来。 “人这东西,你要是看他嘴巧的像八哥一样的话,那指定是个没屁本事的,就靠那张嘴活人呢!”
他这话,说的实在,不由我很钦佩地看着他点头。——这应该是个退休不久的干部,浑身上下收拾得挺干净利落,说话虽然柔声柔气慢声慢语的,但说的很有节奏,很有力度。
“咱们户县的农民画真的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这么好的品牌,怎么就没带来多大效益呢?”我对这一点一直很疑惑。
“唉,”师傅是行内人,深知其中的问题症结。“前些年,都想抓眼前的小钱,流水作业,批量生产呢。咋能发展提高嘛?”
哦,原来如此啊!这情况我听说过,没想到果然是这样做出来的:一个模子,不断地出。
跟书法绘画一样,农民画也是需要创作的,里面要渗透作者的思想和审美观。没有了创作,就像空中长出来的菜,毕竟没有泥土里长出来的好吃。慢慢地,最终就走入一条死路,走入绝径。
出于好奇,我沿路把其他农民画也看了一下,大多都是老题材,我在其他地方都见过。还有一幅宣传画,是引导大家垃圾分类的,很呆滞很死板。
农民画,是长在泥土里,带着泥土芳香,挂着露珠的青草,它应该有自己的生气和活力。近视眼只会毁掉这样一种独特的艺术。
(作者简介:陈启,平时扫地,闲时打球,偶尔写作。散文《吃麦饭》入编2019陕西中考语文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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