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铁​：父亲的篾刀

父亲的篾刀

文/李华铁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六年多了，我每次回到家乡，看到门背后那把刀刃磨得都朝里了的弯篾刀，父亲为家操劳的身影就再次浮现在眼前。

父亲原来是一名小学校长， 上个世纪50年代末，先是受人迫害下放回家，由“工作同志”变成了“农民”，紧接着年后家里又遭遇了一场大火，烧尽了父亲全部的家当和希望，苦日子从此就和父亲相依相伴了。

我家房前屋后有很多竹子，是家里的“有用之材”。把竹子变成家具的，是我父亲那双巧手。大集体时，很多事情都要受限制，唯有屋前屋后的竹子，父亲可以随便砍。

“磨刀不误砍柴功”，父亲每次做篾活前，都要仔细磨刀。磨刀石旁边放一盆水，刀在石头上来回磨，磨到最后，父亲还要用大拇指试一试刀刃有多锋利，在石头上再背两下，刀就磨好了。

到竹林里，选三年以上的老竹子，主要看竹子身上的颜色，新竹子是青的，老竹子是深灰色的。做家具必须选老竹子。三下两下砍倒一根老竹子，剃去竹枝竹叶，很均匀地剖开，根据需要划成不同样式的篾丝，有宽的、有窄的，有厚的、有薄的，有青篾、有黄篾……这些都是父亲这个“篾匠”的拿手活，经过多年的打磨，父亲也算一个“工匠”了。

经常看到父亲的手指拇被刀或者竹篾划破，鲜血直冒，父亲没有吭过一声。他把流血的拇指放在嘴里吮一下，吐出的口水全是血色，我帮着父亲痛得身上直抖，还十分“关心”地帮父亲吹伤口，一边吹一边骂刀：“你个烂刀，你啷个不去划别个的爸爸嘛，专门划我爸爸，把你丢到粪池里去。”父亲还乐呵呵地说：“不痛不痛。”我看是被划惯了，还不痛哦。

旧布包了伤口，用麻绳捆住，又继续着他的篾活。父亲要赶在天黑前，把一个大背兜编好，堂叔要来拿。这个背兜卖给堂叔是一块五角钱，在街上要卖两块钱。背兜编好了，我看到编背兜的篾丝上沾有不少干了的血，再看父亲的手拇指，鲜血已经渗透了旧布，湿透了。可他没有感觉到一点点儿痛。是真的不痛吗？还是生活的压力让父亲麻木了，哎……

久经磨练，父亲的手结满了老茧，有伤口上再划过的伤口疤，有被篾划过的小条伤口痕，有被刀砍过的大伤口疤……反正一双手没有哪里是光滑的，一看就知道是一双苦难的手，摸着父亲的手都感觉銙人。

为了在赶场天能卖出去一些背兜、筲箕、晒盖、筛筛之类的农家用具，父亲白天要参加队上的劳动挣工分，经常熬更守夜，一盏煤油灯，很微弱地发出黄色的灯光，一干就是一宿，早上我们起床看到父亲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眼角还有眼屎，典型地熬了夜。

篾活非常复杂，我们唯一学会了的，是编斗笠。放学后赶紧做完作业，参加到家里编斗笠的队伍中。父亲还用5分钱作为奖励，组织孩子们编斗笠比赛，“晚上12点钟前谁编得多，就得5分钱”。他的孩子们积极性都非常高，我拿5分钱的次数多一些。

父亲悄悄给我说：“你要照顾一下弟兄们的情绪，不要天天都第一，今后他们没有积极性了。”听了父亲的话，有一两天我都故意慢点，真有效果，你追我赶的氛围形成了，家里这个月编斗笠的数量翻了一番。长大了才明白父亲的用意，活动中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是多么管用啊。

赶场了，父亲挑了一个偏僻的角落，摆开了他的“作品”，一番砍价还价，再砍价再还价，便宜得不能再便宜地卖完了所有竹编品，父亲把钱按5元、2元、1元、5角、2角、1角的顺序叠放好，17元3角，用手帕包起来，放在贴身的上衣口袋里，扛着扁担，迈着坚实的脚步回家了，水都没有喝一口。

回到家里，父亲又磨好了篾刀，开始了新一轮的砍竹子，划篾、熬夜、编织、上街叫卖……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一年又一年，直到他的孩子一个个长大，都是靠着这把篾刀。

父亲去队上出工，会把篾刀别在腰杆上，遇到了田边地角长出的灌木枝，他会利用放工的时间，砍一大捆扛回来，几乎天天如此。这是我们家冬天的柴火。不砍柴回来，冬天就没有烧的。

离开家乡30多年了，父亲的篾刀一直“挂”在我心中。父亲用篾刀挣回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净的、辛苦的、放心的；父亲的篾刀激励着我、鼓舞着我，鞭策着我。

我在官场30多年，父亲就是我心中灯塔，引领我的人生航向：父亲的正直、勤劳和善良，是我学习的标杆和榜样——生命中有了父亲的影响，再大的风浪，我都不会迷失人生方向。

父亲的篾刀就是我为官、为人和做事的“法器”，在我心中永远珍藏。

这就是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