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俊华：开裆裤
开裆裤
文/侯俊华
人生已过半百，许多时光、许多世事早已成了过往。或幸福，或快乐；或忧伤，或惆怅，都在日子的涟漪里不时地涌进心潮。浪淘尽头，我依然怀念开裆裤的孩提，怀念开裆裤时的春风暖阳。
一
我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出生的。父母亲生育了我们姐弟五个，我有三个姐姐，一个弟弟。在那个时代，像我们家这样多的孩子，是不足为奇的。少的家庭也有三四个孩子，很多家庭老大的孩子，甚至比自己的小弟妹还大。“多子多福”是那个年代很盛行的一句话。虽然家家很穷，吃了上顿接不上下顿，几个孩子轮班穿衣出行。但这，阻挡不了各家“多子多福”思想的执着。
孩子多了，父母自然就管不过来。作为老大、老二的哥哥姐姐就自然在父母亲的委任下，担起了监管和帮助弟妹的重任。而父母亲更多的是拼命出工挣钱、挣工分，给孩子们挣吃的。父母亲管的最多的无非也就是嘱咐老大、老二看着弟妹们，告诉他们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传统的礼仪、戒律、戒规等。这也是我们家日常管理孩子的写照。
“羊群走路靠头羊”。人也是这样的。老大、老二们的话语，就是除了爹娘外的高级指令，令弟妹们服从，执行。他们的言行，也成了弟妹们追随的方向。有的话，有的事，竟然成了弟妹们一辈子都在默默践行的标尺。我就是姐姐和堂兄们这些引领与教导的实践载体。
也许是三个闺女后，才有了我这个男孩的缘故，父母亲格外疼爱我，甚至有点“溺爱”，这令我在穿着开裆裤、满街乱窜的日子里，享受了不少特殊待遇。家里的农活、力所能及的体力活等，我基本是不干的。先是爹娘安排姐姐们去干，后来，就成了姐姐们主动抢着干，呵护着我。即便是弟弟出生，我也依然享受着长子的特殊待遇，过着一般家庭不曾有的“少爷”生活。还好，父母和姐姐们没有“乱宠”我，在呵护的同时，依然规范着我的言行，监督和监管着我的学习、生活。
父母亲一生勤劳，朴实能干，是远近出名的“勤快人”。什么脏活、累活、难活、急活都不在父母亲的话下，他们也从来不抱怨生活的艰难、生活的清贫，即使一天两天揭不开锅，父母亲依然把坚强和抗争、信心和快乐融进生活，写在脸上，给我们做榜样。姐姐们继承了父母亲的优点，个个勤劳、能干。十几岁的大姐拖着生病的身体，毅然挑起粪筐，半夜起来捡拾猪狗鸡粪，换钱、换工分补贴家里，一个冬天下来，能捡拾一两千斤；二姐体力好，像个小伙子，十几岁就推车推粮，比大小伙子都能干，还经常跟生产队里的小伙子们比赛，成了有名的“假小子”；三姐娇小手巧，常常把辅助农活做得一丝不落。“行动是最好的榜样。”姐姐们延承了父母亲的担当和责任，也把这些“法宝”传承给了我，令我终生受益。在姐姐们的引导下，我也没有丢失农村孩子的勤劳本色。在学习上，始终稳坐班级前两名，报答着父母亲的庇护和厚爱，也报答着姐姐们辛劳的付出，悉心的呵护。
受国家和时代的影响，那时的我们虽然过着贫穷、艰难的日子，但是，一家七口，却其乐融融，每天在一起吃饭，都像过年一样开心。父母亲脸上洋溢着满足、幸福，成了家常便饭。六七岁的我，就穿着我的开裆裤，在温暖快乐的七口之家，晃荡着我的童年。
在那时的农村，六七岁的孩子，穿着开裆裤是再平常不过了。这不奇怪，当有口吃的、活下去成了首要的、必须的事情后，很多事情就自然而然地让路了，更何况我们是些不知脸皮厚薄、不害臊的男孩子。
开裆裤，打开的是我们的童年，给予我们的是自由、快乐的时光。没有私心杂念，没有邪恶目光，我们的心里，简单、快乐。
现在常有人说，快乐跟贫富没有直接的关系。这话其实有一定的道理。就像那时的我们，极其贫穷，但极其快乐幸福。
二
当土地一片荒芜的时候，总在期待着种子的到来。土地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种子种在自己的心里。或是玉米、大豆良种，或是高粱、黄烟良苗；或是树木枝根，或是花草花籽的遴选。
这正如我们的成长，前行的路上，遇到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浇灌，我们就有不一样的生活，甚至截然相反的未来。
在我的成长历程中，兄弟姐妹们的言行，就像刀刻一样，雕琢在了我的身上，我的心头。
在我朦胧懂事的时候，远在市里的、长我十岁的大伯父家堂哥，就给了我一句一生都感到压力的话：“不孝顺爹娘，猪狗不如。”将近四十年过去了，当年穿着开裆裤的我，已经步入了中年。但哥哥的这句话，却始终在我心头，在我耳畔，敲打着我的言行，矫正着我的步伐。我常常回头、回望，检点自己的作为，回望父母的恩德，父母的恩情。做对了，不骄傲，继续前行；行偏了，甚至做错了，就第一时间改正，生怕自己辜负了哥哥姐姐、弟弟们的期望，更怕寒了父母的心，凉了父母的爱。
父母给了我生命，但从我呱呱落地，到开裆裤的孩提童年，再到饱经风霜的成年，却从未提出半点要求，半点奢望。他们只是希望我在人生路上走得正，走得远，带着他们走一段他们走不动的时光，到他们走不到的远方看一看自己的生命延续的模样。
“不伤天理，不昧良心，不行邪恶。”这是父母亲常常规范自己言行的标尺，也是传承给我们的“定海之针”。风雨经年，我目睹和阅览了无数案例。我总是不理解那些不懂得爹娘，不知恩、不孝敬、不尊重父母的行为。我常常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怎么做得出来？”“难道他们就不怕伤了天理？激怒老天爷吗？不怕遭到报应吗？”有些人从不相信，从不敬畏，不相信老天有眼，不相信“天不藏奸”“雷劈天谴。”但，我相信，我敬畏。我知道，有些事的因果一定迟早兑现。不是眼前，只是时间。
我常常想起爹娘的日子，想起爹娘的教诲，想起一家七口其乐融融的孩提时代，开裆裤的时光，干净、纯粹。我快乐，我幸福，我自由。那些时光似乎从未远去，也从未丢失。
三
我渐渐地长大，开裆裤也一下子换成了辫腰裤。我的幸福和快乐似乎也在我裤子的变换中，发生了变化。
两个姐姐先后成家，有了自己的日子。一家七口人的饭桌，也渐渐地剩下了父母亲、三姐、我、弟弟五人。生活的重担一下子重了很多，很多。但是，父母亲依然坚强地支撑，从未退缩，从未失落。他们知道，只要有爱，有勤劳，走正道，就没有过不去的坎，走不出的难。他们始终觉得，你追逐快乐和幸福，日子就只有快乐和幸福，亲手挑选、埋在地下的种子，一定会发芽、长大，开花结果。
也正是父母这种不屈不挠的抗争，不畏艰难困苦，不怕吃苦受累的品格，使我们依然在与贫穷和生存抗争的岁月，过着单纯的、朴实的快乐生活。
突然有一天，父亲撒手离去，留下母亲和尚未成年的我们三个。母亲在短暂的悲伤后，擦干眼泪，毅然挑起了父亲撂下的重担。
“活下去，就有希望。”母亲领着我们在风雨的路上，坚强地前行。这一走，就是几十年。我们早已把对父亲的思念，融进了活下去的力量。我们知道，父亲即使离去了，也希望我们把快乐耕耘，把孝敬传承，把幸福延续，把未来播种。父亲希望我们把一辈子的举家之欢，无限延绵，希望我们永远有一个他能呵护、能给我们遮风挡雨的孩提童年。
“再大，再老都是父母亲的孩子。”父母在，我们尚小，尚能有一把遮风挡雨的太阳伞。
四
而今，父亲早已远去，在三十多年里，父亲慢慢铸成了老家的山梁，成了我年年沉思、每每回望全家一个不落、孩提幸福时光的过往。
我们姐弟五个也都各自成家，有了自己的儿女。岁月的变迁，给了我们更加富裕的物质生活，给了我们无限想象的、新时代的生活质量。但，回望快乐，依然有些许的忧伤。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人人有些说不出的苦。”姐姐、弟弟们也在自己生活的道路上，经历着各种艰辛，承受着各种委屈，甚至心酸。但，生活还得继续，父母播种的坚强、不屈、乐观早已经开花、结果，长成了参天大树，支撑着我们的生活，支撑着我们的未来。我知道，一切风雨，一定会过去。
我很怀念那些开裆裤的日子，怀念一家至亲一个不落单纯、干净的岁月，怀念父亲也健在、全家洋溢幸福的时光。
开裆裤缝起来了，缝起了羞涩，缝起了过往，也缝起了一个时代，像落红的夕阳，令我沉思，令我惆怅，更令我坚定未来的方向，生活的远方。
春天来了，又是一个播种的时节。该给孩子们选什么样的种子呢？邪恶？仇恨？唯我？奸诈？善良？勤劳？诚信？宽宏？就像春天里的倒春寒，令我们惊醒，令我们抉择。
这是一个漫长的教育引导过程。我们每一个人的心灵就像一段段孩提时代、留着开裆裤的净洁之地，期待着希望的播种、美好的到来。愿我们回望，回望走过的路，撒下正直的良种。
播种善良和感恩，天涯路不远；播种邪恶和仇恨，就已经走到了地狱门前。
开裆裤，打开的是圣洁，是人性，是真善美的写照。感谢父母和哥哥、姐姐给了我一颗阳光的种子，指给了我一条光明的路，更感谢那些远去的、健在的我前进路上的恩师和导师，在我穿着开裆裤，需要播种、抉择的时候，让我心生阳光。
21-4-4 20:10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