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晓：​鬼脱皮。古城藏品系列小说之二

鬼脱皮

作者：何晓

今年春天，当一幅完整的《嘉陵第一江山图》摆在杜易辉面前时，这个一向沉稳的大学者，竟不由自主得惊呼了一声：“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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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幅图与画圣吴道子有关。

当年吴道子奉命去四川画嘉陵江美景，纵情山水却不动一笔。回长安后，唐玄宗很生气，命他当着群臣的面，在大同殿的墙壁上把嘉陵江美景画出来。吴道子胸有成竹、挥笔而就，“此图既成，大殿增辉，群臣莫不抚掌，上亦惊叹”。

当时，翰林院里有位姓杜的画师，向来仰慕吴道子的山水画风，便想临摹这幅画。吴道子说：“画太大了，你就只临摹核心部分吧。”杜画师于是就临摹了“山势壁立如屏、隐约有飞阁危亭，宛如阆苑仙境”的那一段，并在画旁将吴道子入蜀、大同殿做画以及临摹的原因一一写上。吴道子看了之后，亲笔在上面题名《嘉陵第一江山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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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嘉陵第一江山图》在历史、书画、造纸、金石等方面都有了非同寻常的研究价值 。一千多年来，这幅画和那位杜画师的后人之间，演绎着断断续续的悲欢离合。

50多年前，杜易辉的父亲在流亡四川的途中，无意间得到了这幅图，并趁着筹集抗日经费的机会，到了画圣笔下的嘉陵第一江山——古城，并在那里请一位民间装裱大师把破损的老画装裱了一次。但30多年前“破四旧”，这幅画也没能躲过致命的一劫……那天杜易辉同时失去的，还有祖传的上万册藏书、和他亲爱的父亲。

正因为这些原因，当杜易辉一眼看出这画竟是真迹时，怎么可能不惊讶？！

这位文物鉴赏大家比任何人都明白“文物一旦被毁坏便无法再生”的道理。所以，他把画盯着，不知道该如何来解释眼前发生的事实。

3

画是一个名叫郑远清的人拿来的。

郑远清是古城文物管理局的局长，因为古城要申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需要有分量的文物来佐证，所以经相关部门推荐，特地送这幅画来鉴定。

郑远清看到杜易辉的样子，以为画有什么问题，忙局促地站起来，搓着手说：“对不起，杜教授，这画是我们古城一位装裱师的私人藏品…… ”

杜易辉盯着画，轻声问：“我想去见见这位装裱师，可以吗？”

郑远清木然地点点头，心里越发没底了。

4

杜易辉和郑远清从北京来到古城“李家装裱店”时，年近80岁的李瑞林正在家里喝茶。

因为是装裱世家，李瑞林向来和当地文化界来往很密切。文物管理局总是把收来的古旧字画拿到他这里来处理，所以关系更密切。

郑局长上任时，由老局长带着来拜望李瑞林，闲谈中说到吴道子曾以古城西边的山水为轴心画过一幅画，可惜无法考证。李瑞林得知古城正在申报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想了又想之后，拿出一幅之前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的画。

郑远清就是那时看到了《嘉陵第一江山图》，并说服李瑞林同意他把图拿到北京去请专家鉴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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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因为实在不清楚杜易辉的来意，郑远清只得有些尴尬地给李瑞林介绍说：“这位是从北京来的文物鉴赏专家，杜教授。”

杜易辉握着李瑞林的手，弯下腰说：“我们两家可是有渊源的呀，我小时候听父亲说，抗战期间，你们李家为我们杜家装裱过一幅老画啊。”

“文物鉴赏专家？杜教授？” 李瑞林问郑远清，“那幅画就是拿去请他鉴赏的吗？”

郑远清点点头。

李瑞林顿时老泪纵横，一把抱住杜易辉，喃喃地说：“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巧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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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都落坐后，李瑞林盯着手上的茶碗说：“你一定非常惊讶吧？你家的画原是孤本，咋就有两幅了？”

杜易辉把身子往前倾着，微笑着回答：“正是这样啊，所以我才来古城找您。”

“你想的没有错，谜底确实在这里。” 李瑞林叹息一声，接着说，“ 抗战期间，杜先生把画拿来之后，我父亲一看画的是古城山水，便想要是能把这画留下来多好。可那是你家的宝贝啊，怎么留得下来呢？我父亲一时想不到别的办法，就第一次、也是他一生中唯一一次动用了祖传绝技，将那幅画裱成了两幅。”

这番话把杜易辉和郑远清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异口同声地:“您父亲是用什么方法把这画变成两幅的呢？”

“鬼脱皮。” 李瑞林把茶碗放在桌上，两手放在茶碗旁边，看着茶碗说。

“鬼脱皮？” 杜易辉猛地站起来，看着李瑞林，说，“那只是传说呀！我从前在古书上见到这种提法时，一直都以为是妄言，却不想竟是真的！”

李瑞林浑浊的双眼里，滚出一串老泪。他哽咽着说：“请您不要责怪我的父亲。他老人家就因为做了这件事情，羞惭万分，两年后便过世了。他临死前一再告戒我，定要把画还给杜家。”

杜易辉的眼泪也夺眶而出，他缓缓地坐下，告诉李瑞林：“我们家里那幅《嘉陵第一江山图》早被毁了，如果不是您父亲那次用了'鬼脱皮’，我们杜家可就真的永远见不到这幅画了呀。”

院子里一阵沉寂。

7

郑远清却还是不明白，他左右看着那两个木雕似的人，好奇地问：“什么是'鬼脱皮’呀？”

“古代的纸比现在厚实得多，国画又讲究力透纸背，所以，可以通过特殊方法把原画分成一模一样的两层。这种装裱方法，就叫鬼脱皮……是一门见不得光的偷画秘技。”

李瑞林说这话时，把头埋着，声音很小。郑远清听见了、看见了，也和杜易辉一样，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说什么——他真没有想到，这幅名画复活的背后，竟藏着一个如此沉重的谜底！

2020年4月第2期 总第7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