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允明《野记》

 ●野记一
  允明幼存内外二祖之怀膝,长侍妇翁之杖几,师门友席,崇论烁闻,洋洋乎盈耳矣。坐忘无勇,弗即条述,新故溷仍,久益迷落。比暇,因慨然追记胸膈,获之辄书大概,网一已漏九矣。或众所通识,部具它策,无更缀陈焉。盖孔子曰“质则野,文则史”,余于是无所简校焉。小大粹杂错然,亡必可劝惩为也,大略意不欲侵于史焉尔。辛未岁既望,在家笔完。
  韩林儿始由颖州逃之武安,为穿窬,渐肆劫杀,有徒既繁,乃啸乱,称“小明王”。刘护军始就之,谓竖子不足谋,去适皇祖。皇祖初亦与其事,谓刘:“应便除之乎?”基云:“不足为,伺他伪爝息时,彼应已先下矣。”因请建号“大明”,太祖从之,韩果先殄。
  郭某不知何许人,精识纬候。元季,见王气在东南,遍游闽、广、江、黄间,久亡所遇。乃北涉淮、泗,入涂山之境,得之矣,遂止不行。假五行命禄,求诸陶渔中。大姓某令观其家人,数辈悉贵人命也。后及一女,郭曰:“公家之贵,悉繇此女矣。”主人曰:“是女双瞽,复无聘者,奚以贵为哉?”郭曰:“非若而所知,今吾未娶,诚能归之邪?”主人幸甚,就馆焉。生四男,一即滁阳王也。
  亡几,天下大乱,王纠旅已众,皇祖亦归之,王配以女,即孝慈也。王分兵授皇祖往守某地。时与王同起有甲乙两军,王从甲军饮,甲将除王,因徙席渐远,王从兵已隔,即执之。皇祖闻变,驰援,王得脱,而皇祖披执。王速遣中山王达往质易,上归。久之,两军复连和,中山亦全。已而,上悉有滁阳之众,王后仗剑死。(滁阳王碑以郭为曹州人。)
  高皇龙潜时,渔于川。一日,获鲤三十五,置之一笭箵。有陈四者来,共语,又戏以罩罩圣躬。既而,上持鱼还舍,启笭箵,已失其五,知陈窃矣,往问之,陈讳匿。上欲殴之,陈笑出以还上。
  及上即位,一日,问刘诚意:“吾享位几何年?”刘曰:“圣寿无疆,然以数言,当三十五,又其间五岁假者。”上忽思窃鱼事,以其数符也,立召陈至,将杀之。上问:“若颇忆与吾周旋否?”陈对曰:“吾何敢忘。”因述渔事。上曰:“吾忘之为何地?”对曰:“乌龙潭也。”上曰:“吾乡焉有此?”对曰:“臣尝于此罩乌龙,故云尔。”上见其对,以为畏惧,颇谓称旨,因曰:“汝欲为官乎?”陈叩头谢。上曰:“可为户部江西司郎中。”时钱谷山积,此司陈居三四年,竟以墨诛。迨后洪武之纪,果符其数。
  周颠,建昌人,年十四得颠疾,行乞于南昌。比长,举措诡谲,人莫能识。常趋官府,白愿有言,问:“何言?”曰:“告太平。”
  皇祖征陈友谅,下南昌,还,顾颠于东门。上至京师三月,颠复谒。上问:“来何为?”曰:“告太平。”上每出,颠必前遮拜,时有所言,必以“告太平”为首词。上厌之,命沃以烧酒,观其如何。颠饮极多,终不醉。拟遂除之,颠曰:“公宁能死我乎?水、火、金,挺直亡耳。”乃命覆以巨缶,积薪煅之。火熄启缶,正坐晏然,乃令出。既复煅之,颠犹故也。后益加薪,久爇之。迨启,烟凝缶底,颠若瞑,微撼其首,即醒然起,乃令居蒋山寺。转益狂肆,日挠竞,诸髡良不堪。月余,僧白上,言其异,尝与沙弥争饭,遂不食,已半月。上便命驾幸视之,颠迎谒,上饭于翠微亭,命盛馔,召之侍食。既而,上令僧且饿之,谕之以为“清斋”。僧因閟颠空室,水米不入口,日遣问如故。旬有三日,上又自往,令谕之:“吾来为若开斋。”令诸将校先馈之,众争进酒喂,颠一一食之其多,既悉吐去。伺上命至,侍食安舒。久之,酒太多,亦似有酣态,乃趋出先行,伺上还,伏于道右。上至,颠以手画地为圈,顾谓上曰:“你打破个桶,作(音佐)个桶。”
  已而,王师狥九江,上问颠:“此行何如?”应声曰:“好。”上曰:“彼已称帝,今欲取之,岂不难乎?”颠仰视屋久之,端首正容摇手曰:“上面无他的。”上曰:“汝从行可乎?”曰:“可。”即以所扶杖高举趋前,作壮士挥击状,以示必胜意。行至皖城,苦无风,遣问颠,颠曰:“只管行,只管有风,无胆不行,便无风。”乃令众挽舟行,不三里,风起。既而迅飙猛作,倐忽达小孤。上谕众:“闻颠言辄来白。”至马当,江豚戏波中,颠曰:“水怪见,前行损人多。” 上闻之怒,令持颠去,投之江。久之,众与偕来,上曰:“何不死之?”众曰:“频掷不能死。”上乃更与同食。食罢,颠整容饰衣,若远行状,趋近上前,曲腰伸颈,谓上曰:“你杀之。”上曰:“且未能杀,姑纵汝行。”颠遂去,莫知所之。
  及上彭蠡战后,宿师江上,命访之庐山,其地极寂,惟太平宫侧一民居草莽中,言:“顷忽有一人瘠而颀,来语曰:'好了,我告太平来了,你为民者,用心耕田。’因止此舍,不食半月,乃深入匡庐,今不知所在。”
  上既定天下,洪武癸亥八月,有赤脚僧诣阙,自言名觉头,顷于匡庐深壑中见一老人,使我来谒大明天子,有言当面启。殿庭仪礼司问其何说,但云言国祚事。比奏,上恐惑众,不令见。赤脚守阙下四年,乃辞去,云将复往匡庐,上竟不见,御制诗三篇与之,令行。后三年,上因使使令问赤脚曾见向老人否?对以不见。
  又四年,上不豫,外奏赤脚为天眼尊者及周愿仙人遣送药至。上初不令见,既而引入。赤脚进所持药,一曰温良药两片、一曰温良石一颗,其方用金盆子盛之,磨药注金盏子,一服当好。上服之,至暮,胸次撼掣,其夕即安。已而,圣体日康胜,倍觉精神灵睿,乃日服之三,似闻菖蒲香而盏底凝丹砂,红彩逈异。赤脚且云:“某所居去岩五里天池寺中,有徐道人者来见某,言尝在竹林寺见诗,可往视之。因与偕往,见天眼坐寺中。少顷,一人披草衣入,某扣天眼,天眼曰:“此周颠也,即令上所询者。”因问诗何在?颠曰:“已书石上。”视之,果有二首,乃天眼与颠各为之。” (诗语粗拙,大略颂上功德,亦不审其所谓,今不录。) 其后竟不得其所终。
  上自制颠传,命詹希原书,碑在天池寺中。又有祭天眼、周颠、徐道人、赤脚僧诗,皆不及录。或云道士初进药,上未及,俄而召之,亡矣。上遣行人走江州,令三司索之。三司与行人偕入匡庐,至庐山观,且漠然无为计。前道士忽至,语行人周在竹林寺与天眼道者较棋。导之去,果见颠在门与一道流奕,行人致朝命,颠殊不顾。良久,行人屡请之,颠令入寺,姑游观。行人入,见殿堂庭庑甚弘丽,漫循廊行,且观廊左右对列室中各有主者,或冠袍,或野服,侍从甚都,旌幢供设,珍具充牣。主者咸踞座,启门治事,通二十八室,独其一扄鐍(jué),中无人焉,一巨虺据席地,微有流血。出而问颠,颠曰:“若既见之矣,二十八室者,经天之宿也,递为人世主。汝主方御宇,故虚室,疾,故血。然而起行矣,圣寿无疆。”行人曰:“固尔,然将以何语复皇命,苟无验,吾罪且死。”颠乃赋诗一章畀之,曰:“上览此当信也。”又邀天眼同赋。行人持去,回顾,寺亡有也,遂以二诗进。上览之,皆浅近语,亦不知何所指,意上心知之,俄而疾愈。此与传少异。
  高皇严朽索之至,每夕膳后,露坐禁苑,玩察天象,有时达旦不安寐。上善推测,于天心亡不洞然。
  高皇圣孝超杰,以尚书“咨羲和”、“惟天阴(隲zhì,同“骘”)下民”二简蔡沈注误,尝问群臣:“七政左旋,然乎?”答禄与权仍以朱熹新说对。上曰:“朕自起兵迄今,未尝少置步览,焉可循儒生腐谈?”因命礼部试右侍郎张智与学士刘三吾等改正,为书传会选。劄示天下学子曰:“凡前元科举,尚书专以蔡传为主,考其天文一节,已自差谬。谓月月随天而左旋,今仰观乾象,甚为不然。夫日月五星之丽天也,除太阳人目不能见其行于列宿之间,其太阴与五星昭然右旋。何以见之?当天清气爽之时,指一宿为主,使太阴居列宿之西一丈许,尽一夜,则太阴过而东矣。盖列宿附天舍次而不动者,太阴过东,则其右旋明矣。夫左旋者,随天体也;右旋者,附天体也。必如五星右旋为顺行,左旋为逆行,其顺行之日常多,逆行之日常少。若如蔡氏之说,则逆行多而顺行少,岂理也哉?若不革正,有误方来。今后学尚书者,天文一节,当依朱氏诗传十月之交注文为是。又如洪范内“惟天阴隲下民,相协厥居”一节,蔡氏俱以天言,不知“阴隲下民”乃天之事,“相协厥居”乃人君之事。天之“阴隲下民”者何?风雨霜露,均调四时,五谷结实,立烝民之命,此天之阴隲也。君之“相协厥居”者何?敷五教以教民,明五刑而弼教,保护和洽,使强不得凌弱,众不得暴寡,而各安其居也。若如蔡氏之说,则“相协厥居”事皆付之于天,而君但安安自若,奉天勤民之政略不相与,又岂天佑下民,作之君师之意哉?今后当依此说。”

  高皇凡得封疏。即令左右疏节其事,粘之壁,甲乙治之,裁断如流,壁帖一日数易。

  高皇与宫人语,不离稼穑组紃,后宫垣壁屏障,多绘耕织像焉。

  高皇龙潜时,过临淮郭山甫。山甫惊异,急具馔,与交欢。酒酣,跽上,备陈天表之异,它日贵不可言,幸无相忘。上去,山甫语诸子:“吾视若曹皆非田舍郎,往往可封侯,今始知皆以此公,宜谨事之。”复以女入侍,渡江协孝慈以肇家。孝慈崩,尝摄六宫事,号“皇妃”。追封山甫营国公。

  癸卯岁八月,高皇援南昌,兵驻鄱阳彭蠡湖。友谅以巨舰连锁为陈,旗旌楼橹如山,我舟师少,怯于仰攻。上不悦,执旗四麾,右师小郤,上遽命斩长而下十余人,犹不止。郭威襄公请以火攻,上命常开平遇春、郭宣武子兴,帅众以轻舠载火纵焚,敌船悉烧溺,友谅败走鞵山。旬余,复来战,开平还用前法烧之,友谅蹙迫,启牕顾视,宣武遽射之,矢贯其颅及睛而死。

  高帝平伪周,先有榜谕曰:皇帝圣旨,吴王令旨,总兵官准中书省咨,敬奉令旨。予闻伐罪救民,王者之师,考之往古,世代昭然。轩辕诛蚩尤,殷汤征葛伯,文王伐崇侯,三圣人之起兵也,非富天下,本为救民。近睹有元之末,主居深宫,臣操威福,官以贿求,罪以情免,台宪举亲而劾仇,有司差贫而优富。庙堂不以为虑,方添冗官,又改钞法,役数十万民湮塞黄河,死者枕籍于道,哀苦声闻于天。不幸小民,误中妖术,不解其言之妄诞,酷信弥勒之真有,冀其治世,以苏困苦,聚为烧香之党,根据汝、颍,蔓延河、洛。妖言既行,凶谋遂逞,焚荡城郭,杀戮士夫,荼毒生灵,无端万状。元以天下兵马钱粮大势而讨之,略无功效,愈见猖獗,然事终不能济世安民。是以有志之士,旁观熟虑,乘势而起,或假元氏为名,或托乡军为号,或以孤军自立,皆欲自为,由是天下土崩瓦解。
  予本濠梁之民,初列行伍,渐至提兵,灼见妖言不能成事,又度胡运难与立功,遂引兵渡江。赖天地祖宗之灵及将相之力,一鼓而有江左,再战而定浙东。陈氏称号,据土上游,爰兴问罪之师。彭蠡交兵,元恶授首,父子兄弟面缚舆衬,既待以不死,又封以列爵,将相皆置于朝班,民庶各安于田里,荆、襄、湖广尽入版图,虽德化未及,而政令颇修。
  惟兹姑苏张士诚,为民则私贩盐货,行劫于江湖,兵兴则首聚凶徒,负固于海岛,其罪一也;又恐海隅一区,难抗天下全势,诈降于元,坑其参政赵琏,囚其待制孙撝,二也;厥后掩袭浙西,兵不满万数,地不足千里,僭号改元,三也;初寇我边,一战生擒其亲弟,再犯浙省,扬矛直捣其近郊,(“扬矛”,原作“杨苗”,据明邓士龙国朝典故本前闻记改。)首尾畏缩,又诈降于元,四也;阳受元朝之名,阴行假王之令,挟制达丞相,谋害杨左丞,五也;占据江浙,钱粮十年不贡,六也;知元纲已坠,公然害其丞相达失帖木儿、南台大夫普化帖木儿,七也;恃其地险食足,诱我叛将,掠我边民,八也。凡此八罪,又甚于蚩尤、葛伯、崇侯,虽黄帝、汤、文与之同世,亦所不容,理宜征讨,以靖天下,以济斯民。爰命中书左相国徐达总率马步舟师,分道并进,攻取浙西诸处城池。已行戒饬军将,征讨所至,歼厥渠魁,胁从罔治。备有条章。凡有逋逃臣民,被陷军士,悔悟来归,咸宥其罪。其尔张氏臣寮,果能明识天时,或全城附顺,或弃刃投降,名爵赏赐,予所不吝。凡尔百姓,果能安业不动,即我良民,旧有田产房舍,仍前为主,依额纳粮,以供军储,余无科取,使汝等永保乡里,以全室家,此兴师之故也。敢有百千相聚,旅拒王师者,即当移兵剿灭,迁徙宗族于五溪、两广,永离乡土,以御边戎。凡予之言,信如皎日,咨尔臣庶,毋或自疑,钦此。除钦遵外,咨请施行,准此,合行备出榜文晓谕,敬依令旨事意施行。所有文榜,须议出给者。(龙凤十二年五月二十一日,本州判官许士杰赍到。)
  张九四之败,由其伪司徒李伯升倒戈,今吴人犹呼卖友者为“李司徒”。皇祖始见伯升,命劳以酒,花彩迎赏于京城三日,郤取对九四斩之。
  吕珍为张士诚守绍兴,皇祖屡攻之,未克。珍有材略,善战,尝以牛革囊兵,宵济以袭我师。每战,令战士及城中人为歌高噪,以诟胡公大海。王冕元章不肯附珍。诣我军献策攻之,然亦弗克。既而,竟不能支,降。初,珍作保越录,自诩守城之功,既降,乃泯之。今越人有其书。
  皇祖一统后,每高秋严冬,分命诸王帅兵巡边,远涉不毛,校猎而还,谓之“肃清沙漠”,岁以为常。
  洪武三年,大封功臣,凡二十四人,公六人,曰:李善长韩国、徐达魏国、常茂郑国、李文忠曹国、冯胜宋国、邓愈卫国。侯二十八人:汤和中山、唐胜宗延安、陆仲亨吉安、周德兴江夏、华云龙淮安、顾时济宁、耿炳文长兴、陈德临江、郭子兴巩昌、王志原六安、郑遇春荥阳、费聚平凉、吴良江阴、吴祯靖海、赵庸南雄、廖永忠德庆、俞通源南安、华高广德、康铎蕲春、朱亮祖永嘉、傅友德颖川、胡均美豫章、韩政东平、黄彬宜春、曹良臣宣宁、梅思祖汝南、陆聚河南。先是,受封而已没者六人,曰:冯国用郢国公、常遇春鄂国公、廖永安楚国公、俞通海虢国公、沐英西平侯、耿君用长兴侯。及后十七年,又定功臣次第,与前稍异。功高望重,连岁曾总兵者八人,曰:魏国公徐达、曹国公李文忠、宋国公冯胜、卫国公邓愈、信国公汤和、长兴侯耿炳文、江阴侯吴良、西平侯沐英。专簿书而听指示者一人;韩国公李善长。以义气而封者三人,曰:荣阳侯郑遇春、六安侯王志原、平凉侯费聚。所在随军征讨,累有战将之功,未有总兵之名,而论旧封者十九人:江夏侯周德兴、巩昌侯郭子兴、南雄侯赵庸、安庆侯仇成、崇山侯李新、南安侯俞通源、永平侯谢成、凤翔侯张龙、靖海侯吴祯、东胜侯汪兴祖、普定侯陈桓、航悔侯张赫、舳舻侯朱寿、德庆侯廖永忠、临江侯陈德、济宁侯顾时、延安侯唐胜宗、吉安侯陆仲亨、淮安侯华云龙。建功者十五人,曰:颖国公傅友德、凉国公蓝玉、靖宁侯叶升、会宁侯张温、定远侯王弼、武定侯郭英、景川侯曹震、怀远侯曹兴、雄武侯周武、安陆侯吴复、宣德侯金朝兴、永成侯薛显、东川侯胡海、鹤庆侯张翼、永嘉侯朱亮祖。因父功而封者四人,曰:开国公常升、蕲春侯康铎、全宁侯孙恪、(自巳功又作陈辂。)西凉侯濮玙。持兵负固于两间,可观望而不观望来归者七人,曰:东平侯韩政、宣宁侯曹良、营阳侯杨璟、河南侯陆聚、汝南侯梅思祖、宜春侯黄彬、豫章侯胡美(又作均美)。共五十七人。
  按:汉高祖谓吾能用三杰,所以有天下,元功封侯者十有八人而已。我明聿兴,公侯爵赏,数倍汉朝,李韩公之勋烈无异萧何,徐魏公之将略踰于韩信,刘诚意之智计埒于张良,乃若常遇春、李文忠、傅友德诸人,皆无非三杰之俦匹,而视十八将瞠乎其后。我朝开国元功,视汉高尤有光矣,大业之成,岂偶然哉!
  二十三年五月初二日,以肃清逆党事,命刑部尚书杨靖备条乱臣情播告天下。上口诏几四千言,其始言前代君臣相负者可为哀伤愤恨,因推开国元勋之名起于汤、武之后,非因推让而有,故尧、舜、禹无之。次述受命之由,辅兴之功,至于偃华夏之兵,奠安鬼神,妥人民于大定,以至武则摧坚抚顺,卧雪眠霜,袵金革而死.若中山开平等。文则剸繁治剧,无缺公用,辑和将士,无有怨嗟。若李韩公,前后封以五等,而善长心谋不轨,党比胡、陈。其弟李四告变,善长不言。既贷其族诛之罪,至二十三年,京民为逆,僇其半,以半迁之化外。善长复请免其党数人,于是始正其辟而备述前后功臣为逆之由,以见非朕不能保全功臣而害旧人也。
  自洪武十三年四月前后,胡党事觉,内有谋逆不仁者济宁侯顾时等十四人,乱宫者豫章侯胡均美。延安侯唐胜宗、吉安侯陆仲亨二人,以无符擅驰驿,降发代县捕寇,期年不获,责禁。久之复爵,遂反。吉安侯自十七岁为乱兵所掠,衣食不给,父母兄弟俱无,潜处草莽,手持一把褁麦升许见朕,朕曰:“从行乎?”曰: “从。”自从至今三十九年,前二十一年无事,自洪武六年至二十二年反,已十八年,非家奴所觉,朕略不知。但见其居贵位而无雍和之色,默默然各带忧容。今既事觉,乃知前日之态果有意焉。
  临江侯陈德为征西,匿头匹而有饿死军数千,责之而怒,遂反。
  平凉侯费聚,为命往姑苏辨军民之杂居,毋使军扰民,特令军匝城而居,便于守御。于是阳使随胡、陈之计,奏杂居者胡也。及其清军民之时,又奏平凉伤民,朕凭其奏,怒无用而詈责之,遂反。
  小淮安侯华中已死,不知其反之由。
  六安侯王志原已死,不知其反之由。
  营阳侯杨璟,先于凤杨、太平、浙江口、茅冈、潞州凡五次败兵不下数万,未尝责之。至攻瞿塘,又陷军五千余,关犹不下。责而后怒,遂反焉。责非终责,反亦反矣。
  永嘉侯朱亮祖,本元之义旅,江东宁谧,亮祖十余雄首渡江东,为姑溪之民窘之。适朕兵渡江,亮祖意在且得从容,往往遣人诣军门,假势少得从容。及兵师陷宣城,威震郡县,反我而自为。数遣将捕,累彼此军死者前后七千余。后朕往拔宁国而获之,谓曰:“前日反,今日如何?”曰:“杀则杀矣,存则捐躯以报。”由是鞭三五而义其壮,存之,果能累善战而致封侯。本粗卤之徒,为胡所惑,今与之反耳,其由不知。
  汝南侯梅思祖,本元义旅,反元而从乱,被王总兵、廓扩帖木儿醢其父及弟数人。从刘太保,弃刘太保而从张九四,而来归我,被张九四凌迟其弟数人。今在我朝又造反,身虽病故,事觉于家奴,族灭弟侄子孙,但存其妇女耳。
  河南侯陆聚为胡、陈所诱,于朝廷礼无欠。
  宜春侯黄彬为胡、陈所诱,于朝廷礼无欠。
  宜德侯金朝兴为都督时,为胡、陈所诱,于朝廷礼无欠。
  韩国公李善长,呜呼!善长初为吏,当群雄鼎沸时,挈家奔走草莽,顾命之不暇,虽欲往而无方。及朕所在,善长挈家诣军门,俯伏告曰:“有天下有日矣。” 朕与语,见其聪敏,时善长年四十,朕二十七,语甚相契。复虑其反,与之词曰:“吾观诸雄,或数月,或数旬,或期岁之余,虽兴叠兴,废亦叠废。察其所以,皆文吏之所为。何也?多虚少实,生事害民,斡旋乱雄之机,或财货,或酒色,或佐使报仇损下故尔。今汝与吾行,军将之得失,公与我言,待吾自知,但掌簿书而已。”誓后善长能谨固自守。自相从至于成帝业,诸谋不举合行文事,切于彼者责任在焉。善长柔奸深密,诸务并不为言,直伺朕发端而后行,此其所以奸深也。初不知之,今事觉于二十七年,已被谩二十八年矣。盖凡待朕发端,不以是否善恶,惟命是从,何事不成?尚有过失,端原在我而不在彼,二十八年皆若是也,何其深哉!天地神明,昭鉴发露,岂偶然哉?安有若是之为居上公,以应天道而理阴阳者邪?
  豫章侯胡美,长女入宫,贵居妃位。本人二次入乱宫禁,初被阉人赚入,明知不可,次又复入。且本人未入之先,阉人已将其小婿并二子宫中暗行二年余。洪武十七年事觉,子婿刑死,本人赐以自尽,杀身亡家,姓氏俱没。都督五人,毛让、于显、陈方亮三人反由,皆胡、陈所诱,于朝廷礼无失矣。耿忠、于琥,琥,显之男。二人先在宁夏任指挥,明听胡、陈之命,将囚军封绩递送出境,往勘地理,通报消息。后大军克破胡营,获绩,穷问所以,二人反情遂露。
  刘诚意屡白土,江广洋不堪相,胡惟庸必乱政,上未见从。刘屡乞归,久而得请,且有密旨,令察其乡有利病于民社者潜入奏。括有淡洋,斥而不卤,豪酋数辈即为之场灶,私煮海贩利,聚为大寇,益肆劫掠。刘疏其事,请建巡检司其地而籍其酋为醝丁,令子尚宝琏上之。上纳其奏,遣琏归,将见施行。惟庸辈闻之怒,谓中外章牍悉由中书,刘虽勋旧,既已休闲,不应私有陈请,且安得不入政府而径彻宸览。言于上,请究其事,且请以琏付法司,上曰:“朕已遣之矣。”海酋知之,相结为计,通于惟庸。走阙下言:“刘某善相地,以此土踞山面海,有王气,构图欲空民居,假以立公署而规攘为己有,则将居之,以当异符。且其地本不可为巡司。”上下之有司,惟庸等因请加以重辟,上不报。久之,为手书谕刘,历言古之君子保身之福,作孽之祸,及君臣相待之义,词甚详,末言念卿功,姑夺其禄而存其爵。(先是,刘虽闲居,犹给禄。)刘得书即诣阙谢恩,讫,遂居京师不敢归。久,始求赐还,上已洞释前疑,从之。复手书慰之,语极尊隆,方以周公。刘归,未几而卒。又御史中丞涂节言基以遇毒死,广洋宜知状。上召问广洋,广洋对:“无之。”上怒,以为欺罔,贬之。则诚意之殁,未得其实也。
  汪广洋为中书左丞,为杨宪嗾御史刘炳劾贬海南。宪诛,召拜左丞,封忠勤伯。后复谪复相,宠遇殊渥。又以知惟庸之逆而不言,又引进夷使不时,继又为节言之,遂仍谪海南。甫出国门,又赐敕切责,广洋惧,遂自经。
  刘诚意初仕元,方国珍兵起,刘疏请勿受其朝,当举兵伐之。珍纳贿元主及权幸,朝命贳其罪,僭窃名号仪物就令有之,且谪刘于诏兴海滨,珍将甘心焉。刘遽欲自尽,其仆劝止之,无何遂归皇祖。
  闻功臣庙正殿初有诚意伯,文皇去之,未审果否。今七人,徐、常、李、邓及汤、马、沐也。功臣庙祀馒头撤之,散给卫士,以激劝也。(除却一日粮。)
  高皇始造钞,累不就。一夕,梦神告当用秀才心肝为之。寤,思之未得,曰:“岂将杀士而为之邪?”高后曰:“不然,士子苦心程业,其文课即其心肝也。”遂令岁输上方。今太学季纳课业簿,云给军卫糊为炮,仿书给光禄为面囊造钞事,想行于国初耳。
  钞法既行,上命皇太子专董其事。时伪造甚众,比有得者,一验即知伪,盖其机识在二印,伪者不知。
  太祖筑京城,用石灰秫粥锢其外,时出阅视。监掌者以丈尺分治,上任意指一处击视,皆纯白色,或稍杂泥壤,即筑筑者于垣中,斯金汤之固也。
  懿文太子以洪武二十五年夏薨,将停群祀,礼部议当如宋制,从之。
  洪武三年二月,命制四方平定巾式颁行天下,以士民所服四带巾未尽善,复制此,令士人吏民服之,皂隶、伶人如初所定,以异其式。二十四年五月,又谕礼部右侍郎张智等:“恁礼部将士民戴的头巾样制,再申明整理。”智奏:“先为软巾制度,已成钦定,而小民往往成造破烂不堪,纱罗用纸糊裹,竹丝漆布混同造卖,有乖礼制。请申禁,违者论如法。”(旧传太祖召杨维祯,维祯戴此巾以见,太祖问:“何巾?”对曰:“四方平定巾。”上悦,令士庶依其制,且用其名。土又谓有司初进样,方直其顶,以手按之,偃向后,正如民字形,遂为定制,未知然否。)
  国初,诸司官或不由科荐,苟得其人,便令正席,民服莅政,故有“平巾”、“祭酒”等称。或有过,稍轻罚,去冠带,此法今犹用之。
  孝慈尝幸太学,遂赐监生家人浆粉钱。(后以孝慈崩,诸妇不哭临,除之。)
  詹舍人希原书宫殿公署榜,最后写太学集贤门,门字右文稍钩其末。上曰:“吾方欲集贤,希原欲闭门,塞吾贤路邪?”以此杀之。
  太祖命有司造成均士人肆习案座,以独木坚厚,曰:“秀才顽,毋败吾案。”太学初成,幸观,怒某处侈费,命埋督造部官于晷台下顷。成化间,有广士入监,潜奠其旁,云是厥祖也。
  洪武七年二月丁酉朔,日食。诏孔庙释奠用十一日丁未。
  洪武七年,御史答禄与权请举禘祭,下礼部、太常、翰林集议,以古者世系易寻,故有禘,自汉、唐来,皆不明言始祖所出,已不可行。今国家既追尊四庙所自出者,未有所考,恐难遽举,事乃寝。
  国初,诸司所进表笺,皆如往代撰制。后上以其文多犯嫌忌(如“质本生知”、“与民作则”等语),频见诸刑书,因命词臣撰为定文,迄今遵之,惟书以进而已。尝禁四六文辞,欲撰者,以柳宗元代柳公绰谢表及韩愈贺雨表为式,颁示。(洪武六年九月。)又洪武十四年重定进表笺仪,其文内二名不偏讳,嫌名不讳。
  洪武三年五月,谕中书省曰:“今人书劄多称顿首、再拜、百拜,非实礼也,宜定其式。细民有取古圣贤汉、唐国宝等字为名若字者,亦宜禁止。”礼部议:凡致书于尊者称端肃奉书,答则称端肃奉复,敌己者称奉书奉复,上与下称书寄书答,卑幼与尊长云家书敬覆,尊长与卑幼云书付。某人其名字有天国、君臣、圣神,尧舜禹汤文武周汉晋唐等国号犯者悉更之。是月,又命考服色所尚,礼部奏宜尚赤,从之。洪武己未冬,诏致仕乡官与人叙坐,惟于宗族外祖及妻家叙尊卑,若筵宴则设别席,不得居无官者之下。如致仕官胥会则叙爵,爵同则叙齿。其与异姓无官者相见,不次答礼,庶民则以官礼谒见,敢有凌侮者论如律,着为令。此制今殊不然,不知何时弛也。又允明记先公云:国朝之制,三品致仕事理与见任同,今亦不知所出也。
  洪武十九年六月二十日,诏赐耆老粟帛,京师、应天府、凤阳府民年八十以上,天下民年九十以上,赐爵社士。应天、凤阳民九十以上,赐爵乡土。天下民人八十以上,赐爵里士,皆与乡官平礼,并免杂役,冠带服色另议颁行,正官岁一存问。此爵称今亦多不知也。又官民吏胥人等,除正名表字应合公私身名于世,敢有更名易讳及两三名字者,被人告发,家产给赏告人,诛其身,家迁化外。(同前语。)
  洪武壬子,遣中人往苏、杭选民间妇女通晓书数者入宫给事,须其愿乃发,得四十四人。比至试之,可任者才十四人,乃留之,赐金以赡其家,余悉遣归。至永乐癸卯,又令选天下嫠妇无子而守节者,有司籍送内廷,教宫女刺锈缝纫,因以廪之。及有藩王之国,分隶随行,以教王宫女,其所处曰“养赡所”。(此王国,然内廷未审何称。)初,独以无子者,其后有子而幼且窘者亦遣行。(“其后有子而幼且窘者亦遣行”,原无“窘者亦”三字,据明历代小史本补。)时吾郡吴江吴家妇陆氏亦以例入内,有子遗于家。至宣德丙午,陆从某王封广东,又转从封江西。子已长,往来二藩间,屡请求见母,辄不允。迨正统丁卯,复恳启于王,王怜而许之,命入见于养赡所,陆已病笃不能言,子刲股食之,陆苏。王闻,益悯,召见,赐金币劳遣之,子遂引出,至旅而卒,归衬先墓。大夫士多作吴孝子传记诗歌。子名璋,生子起进士,历显仕,即今南京刑部尚书洪也。
  国初,司天之官犹候气测景,测用八尺之表,而郭守敬用四十尺,故号精密,今并废矣。闻后来候气者具文,亦置灰坎中,潜通地,遂按时以沸石灰汤从彼穴灌之,汤至而飞灰也。
  南极入地三十六度,北极出地三十六度,皆以地尽处言。今南京乃入二十度,至苏殆十五度,北京地出十五度,(即南之南,北之北,视此九州,不啻各有三之二,海内之小可知。然二极如许,二十八舍何以只临内九州?又昆仑为数度之中,四际相若,亦应近此,即佛氏所谈,亦未可县决为诞。又吾里有邓老,宣德中下西洋,为予言历数国至极远处,仰视三光,大小次第一切与中国不异,斗柄亦只如此。予又知旧以二十八宿只隶内九州者殊非。月下于日如人下于月。(此最捷数。)
  郭守敬说古日舒长,今日渐促,此义在度数之外无伤也,不可以语泥者,每百年短一分也。鬻熊曰:“运转无已,天地密移,畴觉之哉?”元之授时历逆之前千载不差,而顺之后四十年已爽一度。大统历即用授时,特改太阴行度耳。
  云唯本朝祭,前代不然,以为云即雨也。
  国初议郊礼,主分合者各有之,久不决。太祖曰:“非天子不议礼,朕决为合祭。”并坛屋,诸制一日悉定。
  上敬天,无敢毫未怠。以乐生不娶颛洁,创神乐观居之,赡给优裕,所辖钱谷不刷卷,曰:“要他事神明,底人不要与他计较。”常瞻外,复予肉若干,曰:“毋使饥寒乱性。”郊坛武舞,执干盾,后易楮甲,绘兵其上,曰:“为后世防微。”
  国初,群神尚仍旧称,洪武二年即诏更之。城隍神亦始有封爵,府为公,州为侯,县为伯,皆号“显佑”。其制词曰:“帝王受天明命,行政教于天下,必有生圣之瑞,受命之符,此天示不言之妙而人见闻所及者也。神司淑慝,为天降祥,亦必受天之命,所谓明有礼乐,幽有鬼神,天理人心,其致一也。朕君四方,虽明智弗类,代天理物之道,实罄于衷,思应天命,此神所鉴而简在帝心者。君道之大,惟典神天,有其举之,承事惟谨。某府城隍,聪明正直,圣不可知,固有超于高城深池之表者,世之崇于神者则然,神受于天者,盖不可知也。兹以临御之初,与天下更始,凡城隍之神,皆新其命。眷此府郡,灵祗所司,宜封曰“鉴察司民城隍显佑公”,显则威灵丕着,佑则福泽溥施,此固神之德而亦天之命也。司于我民,鉴于邦政,享兹祀典,悠久无疆,主者施行。洪武二年正月某日。”
  国初,官名有更制,后人鲜知者,谩记一二,未之尽也:曰尚宾大使、曰都谏官、曰知骁骑卫指挥使司事、曰詹事府赞读、曰儒学提举司校理、曰侍礼郎、曰引进使、曰翰林院直学士、曰翰林院应奉、曰起居注、曰左、右正言、承天门侍诏、阁门使、观察使、侍仪司通赞舍人。后罢中书、四辅、谏院、仪礼司及改御史中丞、大夫之属,不复其余。
  洪武初,尝命翰林院编修、检讨、典籍、左春坊左司直郎、正字、赞读考驳诸司奏启,如平允,则署其衔曰翰林院兼平驳诸司文章事某官某人,列名书之。
  洪武十三年九月,谕礼部左侍郎张衡、左都御史詹徽等:“有司公宴扰民,今后支与官钞,布政司一千贯,以下另详。”十月,衡等奏行遵守,凡遇正旦、圣节、冬至,公宴钱于本处官钱内支给,无府、州、县都司、卫所移文附近有司关用。每节,布政司一千贯(在城都司、卫所附郭大小衙门官吏、师生、耆民俱赴本司筵宴。),府(有都司七百贯,以下各有差。)、州(有卫五百贯,以下有差)、县(有卫四百贯,以下有差),无有司衙门。(此条可参见明太祖实录卷二0四洪武二十三年九月癸丑条。)(卫四百贯,所一百五十贯。)十九年,又赐有司朝觐,每员给盘缠钞一百贯,在任岁支柴炭钞五十贯。又定引钱,为堂食费。
  太祖命图大辟囚造罪被刑之状于锦衣卫外垣,俾人得见为惩戒,亦象刑悬魏之义。
  太祖平乱国用重典,当时政刑具有成书。及辑古事,劝惩诸王百官,往往今人少见之,如彰善瘅恶录、逆臣录、清戒录、永鉴录、志戒录、世臣总录等甚多。
  国初,犯大辟者,其家属多请代刑,上并宥之,如五伦书所载是也。其后继请,乃一切许之为多,既以杜奸谲,且因成其孝弟,非迂细者所知。吾苏戴用代其父,王敬代其兄,余未殚纪,至有都文信代妇翁。
  高祖恶顽民窜迹缁流,聚犯者数十人,掘地埋其躯,十五并列,特露其顶,用大斧削之,一削去数颗头,谓之“铲头会”。时有神僧在列,因示神变,元既丧随复出,凡三五不止,乃释之,并罢斯会。
  国初重辟,凌迟处死外,有刷洗,裸置铁床,沃以沸汤,以铁帚刷去皮肉。有枭,令以钩钩脊悬之。有称竿,缚置竿杪,彼末悬石称之。有抽肠,亦挂架上,以钩入谷道钩肠出,却放彼端石,尸起肠出。有剥皮,剥赃酷吏皮置公座,令代者坐警。以惩有数重者,有挑膝盖,有锡蛇游等,凡以止大憝之辟也。(上尝往行国学,见县尸连比,尸手足动,以为尚活,语之曰:“汝欲放?吾行放矣。”既还,无几晏驾。)迨作祖训,即严其禁。至哉!圣心之仁矣。
  洪武中,征高僧复见心,其师訢笑隐止之曰:“上苑亦无频婆果,且留残命吃酸梨。”复不听。后竟被诛,濒死而悔,因道訢语。上闻,逮訢至,将杀之,訢曰:“此故偈,臣偶举,非有它也。”上问:“何出?”訢曰:“出在大藏某录,在某函某卷某叶。”命检视,果然,乃释之。
  高皇微行大中桥旁,闻一人言繁刑者,语近不逊。上怒,遂幸徐武宁第,武宁已出,夫人出迎上,上问:“王安在?”夫人对以何事在何所,夫人欲命召,上止之。又言:“嫂知吾怒乎?”夫人谢不知。因大惧,恐为王也,叩首请其故,上曰:“吾为人欺侮。”夫人又请之,上怒甚,不言。久之,命左右往召某兵官帅兵三千持兵来,上默坐以待。夫人益恐,以为决屠其家矣,又迄不敢呼王。顷之,兵至,上令二兵官守大中、淮清二桥,使兵自东而西诛之,当时顿灭数千家。上坐以俟返命乃兴。
  伪周用黄敬夫、蔡彦文、叶德新为参军,谋国事,三人皆奴才也。丁未春,蔡、叶伏诛于南京,风干其尸于竿,一月黄已死。初,吴人有为十七字诗云:“丞相做事业,专用黄蔡叶,一夜西风来,干鳖。”竟成其谶。
  秦从龙,字元之,洛阳人,为元江南行台侍御史,避乱居镇江。王师下金陵,命徐太傅、汤信公狥镇江,上谓徐曰:“入城为吾访秦元之,言予欲见意。”既而得之,驰报上。上令某王以金币聘之。从龙与妻偕来,上至龙湾迎候。时上居富民陈家,因与陈同处,日久共谋昼,深见采纳。既而上居元御史台,徙从龙居西门外,谟议益密,称为先生而不名,每以漆版书讯问答,人不得知也。乙巳岁,求还镇江,上饯之郊外,握手为别。既卒,上适督军江上,遂幸其家,哭之恸,亦命营葬,厚赡其家。
  洪武中,郭德成为骁骑指挥。尝入禁内,上以黄金二锭置其袖,曰:“第归,勿宣出。”德成敬诺。比出宫门,纳靴中,佯醉,脱靴露金。阍人以闻,上曰: “吾赐也。”或尤之,德成曰:“九关严密如此,藏金而出,非窃耶?且吾妹侍宫闱,吾出入无间,安知上不以相试。”众乃服。
  洪武中,造徐中山坊表初成,江阴侯吴良、靖海侯吴祯兄弟薄暮过之,问左右曰:“何以称大功坊?”对曰:“此魏国公第也。”良乘醉迳击,坏额署,有司以闻。明日,二吴入朝,上怒问:“何以坏吾坊?”良对曰:“臣等与徐达同功,今独达赐第表里,且称大功,陛下安乎?”上笑曰:“毋急性。”未几,令有司即所封地建宅二区赐之。在今江阴县,良居前,称前府,祯居后,称后府,甚弘丽也。
  宋祭酒讷刚严当其职,高皇殊眷之,君臣之契莫伦。上燕居,常思见之,不欲数召劳烦,令画工阴写其神以来。工往,潜处帘幙,讷方公服,危坐不语,工亟图以进。上览之,收讫。明日,讷朝罢,上谓曰:“昨日某时,卿曾公服坐堂上乎?”对曰:“然。”上曰:“何以有怒色?”讷惶恐对曰:“适一生献茶,踣而碎茶瓯,臣不觉怒。且念臣不才,不能教率所致,有负陛下委任,故含怒自讼,未责此生耳。”因问何以知之,上出像,语其故,笑而慰之,更赐以茶。
  危学士素以胜国名卿事我太祖,年既高矣,上重其文学,礼遇之。一日,上燕坐屏后,素不知也,步履屏外,甚为舒徐,上隔屏问为谁?素对曰:“老臣危素。”语复雍缓。上低声笑曰:“我只道是文天祥来。” (或云伯夷、叔齐。)
  太祖召杨维祯,将用之。维祯八十余矣,作老客妇谣以见意。或劝上杀之,上曰:“老蛮子正欲吾成其名耳。”不僇而遣之。一时颇高其事,宋学士送以诗,詹同文为作传,皆假借之,所谓非义之义也。维祯直不恭耳,予有论暴其罪,此不载。
  宋学士景濂以王佐才受聘草昧间,辅成帝业,制礼乐,定律历,敷文德,颂武功,太祖眷礼隆笃。其孙祚得罪当死,以学士故未赴市,学士不敢请。既而,且连坐学士。高后遣奏上,乞念宋先生教太子诸王之功,请免其死。上未允,皇太子泣请,亦未蒙恩命。太子窘,遽投金水河,左右救上。以闻,上乃释公,窜之松蟠。
  宋公被谪,居茂州,卒于夔,葬于莲花山下。成化末,蜀府承奉宋昌葬母,凿独石屋为椁,垣隧尽拟园寝之制,又大筑享堂,有司将以上闻。昌惧,请毁去,众曰:“盍以藏宋先生乎?”昌欣然应命。因稍削僭饰,启学士之葬,学士皮肉消尽,骨犹完整,浴加袭衣而瘗焉。享室即以为祠堂,昌以同姓且敬祀守护焉。
  太祖平吴后,虑犹有余孽,城守难其人。与孝慈议,因言惟魏观可守,已致仕,及同起事有蔡本,忠勇可武卫,今在散地。后劝赞用之,上即命召二臣。既至,引入后宫便殿,赐坐,二臣叩头谢,且请睿旨所在,上曰:“朕新得苏州,恐余枿包毒,朝夕在心。今思其人,唯卿观公忠疆干,可为朕一守。”顾本言:“尔本我好弟兄,托得尔,屈尔作(去声)指挥,其皆毋辞。”二臣又拜。领宸旨,将辞出,上曰:“且住,皇后要见尔。”少顷后出,宫人携酒果以从,上手酌以赐,二臣受饮,拜谢而出。
  魏守欲复府治,兼疏浚城中河。御史张度劾公,有“兴灭王之基,开败国之河”之语,盖以旧治先为伪周所处,而卧龙街、西淤川即旧所谓“锦帆泾”故也。上大怒,置公极典。高太史启以作新府上梁文,与王彝皆与其难,高被截为八段云。
  洪武中,朝命开燕支河。先曾祖臣焕文往役,役者多死,先臣独生。会工满将归,失去路引,分必死,无为谋。其督工百户者(失名)谓曰:“主上圣神,吾当引汝面奏,脱有生理。”先臣从之。百户为口奏,上曰:“既失去,罢。”先臣叩头辞讫方退,上忽呼回,顾之曰:“看汝模样也似个本分人,可赏钱二十贯。”先臣受赐,谢恩而归,乡里莫不惊羡。
  吴中自昔繁雄,迨钱氏奢靡,征敛困弊。及俶纳土,宋人沈其赋籍于水,王方贽更定税法,悉亩出一斗,民获其惠。蒙古礼隳政庞,民富而僭,汰溃不经,其后兼并益甚。太祖愤其城久不下,恶民之附寇,且受困于富室而更为死守,因令取诸豪族租佃簿历付有司,俾如其数为定税,故苏赋特重,盖惩一时之弊,后且将平之也。
  洪武三年二月庚午,上问户部天下民孰富?产孰优?对曰:“以田赋校之,惟浙江多富室者。若苏州一郡,民岁输粮百石至四百石者四百九十户,五百至千石者五十六户,千石至二千者六户,二千石至三千八百石者二户,计五百四十四户,而岁输至十五万有奇。”上曰:“富民多豪强,故元时此辈欺凌小民,武断乡曲,人受其害,宜召之来,朕将勉谕之。”于是诸郡富民入见,谕之云云,皆顿首谢,复赐酒食遣之。上顾谓宋濂、詹同、王祎、起居注陈敬曰:“朕谕此辈,只欲勉之为善耳。”祎曰:“此最得君师教养之道。”
  是年五月,户部奏:“苏州逋税三十万余,请论守臣罪。”上曰:“苏州归附之初,军民之用多赖其力,今积二年不偿,民困可知。若逮其官,必责之于民,民畏刑罚,必倾赀以输官,如是而欲其生,遂不可得矣,其并所逋免之。”至十三年二月朔,遂命户部减苏、松、嘉、湖重租粮额。(旧一亩科七斗五升至四斗四升者,减十之二,四斗三升至三斗六升者,俱止征三斗五升,以下仍照旧额。)
  其后复命户部核实天下土田。而两浙富民畏避徭役,往往以田产诡托亲邻佃仆,谓之“铁脚诡寄”。久之,相习成风,乡里欺州县,州县欺府,奸弊百出,谓之 “通天诡寄”。而富者益富,贫者益贫矣。上闻之,遣国子生武淳等往各处,随其税粮多寡定为几区,一区设粮长四人,使集里甲耆民,躬履田亩,以粮度之。图其田之方圆,次其字号,悉书主名及田之丈尺四止,编类为册,其法甚备,谓之“鱼麟图册”。二十年二月,浙江布政司及苏州等府、州、县图成上进,自是以为定赋,然视它邦,终为偏重。周文襄恂如、况侯伯律抚守于兹,皆尝请免,得除永税数十万而犹未大均。其后朝无特命,掌邦计者不敢擅议,以迄于今。
  太祖微行至三山街,一媪门有木榻,假坐移时,间媪何许人?对曰:“苏人。”又问:“张士诚在苏州何如?”媪曰:“方大明皇帝起手时,张王自知非真命天子,全城归附,苏人不受兵戈之苦,至今感德。”又问其姓而去。翼日,语朝臣曰:“张士诚于苏人初无深仁厚德,昨见一老妇深感其恩,盖苏民忠厚,恐京师百姓千万无此一妇也。”迨洪武二十四年以后,取富户实京师,多用苏人,盖亦如此。
  太祖初渡江,御舟濒危,得一樯以免,令树此樯于一舟而祭之,遂为常制。今在京城清凉门外,已逾百四十年矣。有司岁修祀,给一兵世守之,居舟旁,免其余役。或云即当时操舟兵之后也。
  今南京兵部门无署榜。太祖一夕遣人侦诸司,皆有卫宿者,独兵部无之,乃取其榜去。俄有一吏来追夺,不能得,侦者以闻。上召部官问:“谁当直?”对: “职方司某官某吏、卒。”又问:“夺榜吏为谁?”乃职方吏某也。遂诛官与卒,即以此吏补其官,不复补榜,以迄于今。其后太宗迁都,令诸司各以官一员扈从,兵曹素耻此吏并列,因遣行,后部亦恒虚此席。
  初,监生历事诸司,皆旦往夜归,号舍往返十余里。太祖一日命察诸司官吏等,独户部历事监生一人不至。逮问,对曰:“苦道远,行不前耳。”上始知之,因给历事监生驴钱,令赁驴而行,然独户部有之,今亦无矣。

  ●野记二
  闻之故老言,洪武纪年之末庚辰前后,人间道不拾遗。有见遗钞于涂,拾起一视,恐污践,更置阶圮高洁地,直不取也。
  建庶人国破时,削发披缁骑而逸。其后在湖、湘间某寺中,(或曰武当山。)至正统时,八十余矣。一日,闻巡按御史行部,乃至察院,言欲入陈牒,门者不知谁何,亦不敢沮。既入,从中道行,至堂下坐于地,御史问:“汝何人?讼何事?”不对。命与纸笔,即书云“告状人某姓,太祖高皇帝长孙懿文太子长子”以付。左右持上,御史谓曰:“老和尚事真伪不可知,即真也,吾与汝无君臣分,不得行此礼。虽然,汝老如此,欲复出何为乎?”曰:“吾老也,无能为矣,所以出者,吾此一把骨当付之何地邪?不过欲归体父母侧尔,幸为达之。”御史许诺,命有司守护,飞章以闻。上令送京师。
  至,遣内竖往视,咸不识。庶人曰:“固也,此曹安得及事我为?”问吴诚在无?众以白上,上命诚往。诚见庶人亦迟疑,庶人曰:“不相见殆四十年,亦应难辨矣。吾语若一事,昔某年月日,吾御某殿,汝侍膳,吾以箸挟一脔肉赐汝,汝两手皆有执持,不可接,吾掷之地,汝伏地以口嚃取食之,汝宁忘之耶?”诚闻大恸,返命言信也。上命迎入大内某佛堂中养之,久而殂云。
  或曰庶人削发乘马,自朝阳门出,至河南居某寺,寺僧亦不之知。一日,有盗劫寺,俄而一文官一武弁同来捕,围其寺,且将屠之,僧徒忧。庶人大书黄布掷出,曰:“圣旨令官军散。”二官执而问之,庶人道其实,乃闻于朝。命某二官往迎取,驿赴阙下,置之禁中,时正统间事,与前闻异辞。或又云在沐黔公府后,乃沐为奏还,非也。或又曰其出由地道。
  文皇兵薄京城,内以枪支门,门内枪满无隙焉,靖难兵先锋死者甚众,兵始入,遂克之。
  建庶人数以文皇靖难之谋问中山王仲子增寿,对以保无它。及兵至,建召徐诘责腰斩之,横尸路旁。文皇入城,问为谁?左右以告,文皇哭之,即时追封武阳侯,进定国公。召见其子,年甫十五,即赐名,命袭爵焉。
  文皇兵入城,驸马都尉梅公死于笪桥下。某国长公主曳文皇裾不释,问驸马何在?文皇与公主言:“予二甥为世官。”以慰主心。靖难兵未起时,长公主有书遗文皇,劝沮大计,上不答。逮兵兴,以手书寄之,言兴师大意,且令迁居太平门外,恐误误罹锋刃。及上绍统后,二甥犹幼,主保护甚到,恒与同寝,置于榻内,如是数年。比长,乃已。上亦恒赐手诏,有曰:“若不念汝母亲,不至今日,尔畜生宜知之。”
  今世传逸诗一篇,曰:“寥落东南四十秋,如今霜雪已盈头。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汉无情水自流。长乐宫中云气散,朝元阁上雨声愁。新蒲细柳年年录,野老吞声哭未休。”
  建庶人亲属初居中都广安宫。正统时,有司奏人众不能容,应稍展大其居或徙他地。上命悉放出,听杂居民间。遂皆出,壮强者不能名六畜。时命既下,或言仍宜稍拘制之,上曰:“本吾一家。”又举宋艺祖言:“有天命者,任自为之。”群臣不敢复言,惟仰圣度之如天也。
  永乐初,都御史陈瑛言:“建文时效死之臣,如礼部侍郎黄观、太常寺少卿廖升、修撰王叔英、衡府纪善周是修、浙江按察使王良、沛县知县颜伯玮,宜加追僇。”上曰:“朕初举义兵,诛奸臣不过齐、黄数辈耳。其后二十九人如张紞、王钝、郑赐、黄福、尹昌隆等,皆宥而用之。今所陈犹有非此类者,勿问。”初,靖难兵入城,升、是修自经死。观守安庆,投江死。叔英守广德,亦自经死。良在官,举家自焚。伯玮在县,兵至城,不肯下,与其子皆死。瑛后阅方孝孺等狱辞,乃收观、叔英妻女,将给配之。观妻出通济门,挤其二女于河,即自溺。叔英二女皆及笄,逮赴锦衣狱,皆赴井而死。
  高帝令宋学士濂作灵芝甘露颂,赐酒,大醉。归为孝孺言之,须臾酣寝。方候夜深殊未醒,方料先生不寤,明当误事,即为制文书完。比晓,宋起趋朝,愕然谓方曰:“我今日死矣。”方问何故?宋曰:“昨上命作颂,醉甚,误不为,今何及矣!上怒,必赐死。”方曰:“正恐先生觉迟,已具一草,或裁定以进,可乎?” 即以文呈,宋阅之曰:“何改为?”亟怀之入朝。上迎谓濂:“颂安在?”宋出进之。上读之曰:“此非学士笔也。”宋又愕然。上曰:“此当胜先生。”宋叩首谢:“臣实以赐酒过醉,不能成章,门生方某代为之。”上曰:“此生良胜汝。”立召见,即试以一论五策,方立成。上览讫,复顾宋曰:“渠实过汝。”即命面赐绯袍、腰带,犹平巾,令往礼部宴,命宗伯陪之。复遣觇焉,方据上席巍然。上曰:“斯人何傲?”因不留,俾为蜀王府教授。语懿文曰:“有一佳士赉汝,今寄在蜀。其人刚傲,吾抑之,汝用之,当得其大气力。”
  文皇既即位,问广孝谁可草诏?广孝以方对,遂召之。数往返,方竟不行,乃强持之入,方披斩衰行哭。既至,令视草,大号,詈不从,强使搦管,掷去,语益厉,曰:“不过夷我九族耳!”上怒云:“吾夷汝十族。”左右问何一族?上曰:“朋友亦族也。”于是尽其九族之命而大搜天下为方友者杀之。
  铁铉,字鼎石,为山东布政。靖难兵攻城,铉固守不下。帝即位,致之来,不屈,终不面天颜,遂劓刖剺面,支解躯体,至死詈不绝。
  卓敬,字惟恭,瑞安人。洪武中起进士,除给事中,后迁户部侍郎,尝密疏言北平事。及太宗皇帝南下,执敬,责以不迎乘舆之罪,敬厉声以对,词甚不谨。上怒,欲杀之,而怜其才,系之狱。或以管仲、魏征之事讽之,敬折斥之,竟被斩夷三族。上曰:“国家养士三十年,惟得卓敬。”刘忠愍公所撰传云耳。
  周缙,字伯绅,武昌人,以太学生授永清典史,摄令事。文皇兵起,郡县望风迎降,永清地密近燕府,缙极力为拒守。县民寡弱,相率逃散。缙度不可为,怀印南奔,将他图焉。道闻母丧,归葬。即出,纠义旅勤王,战舰戎器数日略具,则闻南师熸而天命去矣,遂去匿编氓间。已而,事露,有司即其家械赴京师。缙分必死,慷慨就行,至则下狱。久之,从轻典,谪戍兴州。居数年,以子代还,年八十,考终于家。吴文定公撰传云尔。
  曾凤韶,庐陵人,建文中御史。诏遣使请罢靖难兵,众惮行,凤韶请往,至不纳。文庙即位,以侍郎召,不赴,自杀,年二十九。
  陈继之,莆田人,庚辰进士,户科给事中,屡论时事。洪武三十五年六月,与太常卿分宜黄子澄、兵部尚书溧水齐泰、户部侍郎定远郭任、翰林侍讲宁海方孝孺、户部主事平凉匡敬、兵科给事中西安韩永列名奸臣榜,皆死,夷族。(时死者方党、练党最多。练安,字子宁,二人事此不具录。)
  邹谨、魏勉皆永丰人,建文世同为御史。朝士有约北兵开门以纳,谨率同列廷殴之,又请加诛。明日,建文亡,二人自杀。
  王艮,字敬止,吉水人,为翰林修撰。建文亡前一夕,吞脑子死。
  陈彦回,本莆田人。父丞归安,被诛,家破。彦回幼,同县定远令黄积良收育之。积良又谪戍,彦回转依南充丞于中和。被荐授保宁训导,累迁知徽州府。靖难兵兴,彦回紏义勇赴援。永乐初,诏械送京师,杀之,妻妾给配。
  黄钺,字叔扬,常熟人,以进士为户科左给事中,居忧于家。壬午岁,闻国事,遂赴琴川桥下死。
  刘政,字仲理,吴县人,中解元,家居。亦以壬午岁闻事不食,大呼跃投地,绝脰而卒。
  钱芹,字继忠,吴县人,隐节。峻白太守姚君问政,芹授一策,不言而退。其策言勤王事,不知其详也。
  文皇龙潜时,刘观为王府良医。一旦以事怒之,与数人谪云南。始至,入铁佛寺,寺僧此宗顾刘等曰:“方谈盛德。”旁一僧曰:“丰干饶舌。”刘知二人与,礼拜请言,皆固拒。恳之久,乃顾刘曰:“君知之。”又问:答曰:“姚和尚知之。”盖二僧方谈邸事,时刘等亦未知也。无几,果召还。
  刘归以启上,时姚公未见亲密,刘等言其能卜。上召问:“汝能卜乎?”姚以吴语对曰:“会。”曰:“何术邪?”曰:“观音课。”曰:“用课钱乎?”曰: “我自有。”即开襟,有太平钱五文系于内衣带,解奉于上。上祝既,姚以一文钱掷之,徐复一掷,讫,视上曰:“殿下要作(音佐)皇帝乎?”上曰:“莫胡说。”姚曰:“有之。”又曰:“有一人善相,殿下可寻来一看。”问为谁?曰:“宁波袁珙。”
  既而,上乃命人致之来。至燕,使者与饮于酒肆,一人驰入报。上命与天颜相类者九人并服卫士衣,同入肆沽。使者因谓袁试看此十人,珙趋拜上前曰:“殿下何如此轻行?”上曰:“胡说,我等十人皆后护卫长官也。” (俗呼卫士。)珙不答。上还宫,命召珙至,详叩之。珙曰:“殿下太平天子也,伺龙须及脐,即登宝位。”上怒,命数士絷送有司,言有游客来府中为妖言,令解还原籍,索文牒而去。既至直沽入舟,王以大桶盛袁而鐍之,舁入王府,上遂与言事。上日夕视其须,既一年有半乃脐矣,召袁视之。袁方至,上昂首谓:“吾须如何?”珙曰: “已及脐矣,殿下何忽仰头乎,仰之犹少不及,然时已至,特稍费力耳。”
  上一日燕坐,有二人突入,见上遽言曰:“殿下尚安坐此乎?何不速起去?”上问:“何人?”曰:“殿下将应天顺人,乃安坐乎?”上曰:“何等狂夫妄言。”二人曰:“今布、按二司已上奏,言殿下事,不半月朝廷来觅殿下矣,尚不省耶?臣为柰亨,布政司吏;臣为李友直,按察司吏也,奏草在此。”出诸怀中以进。上怒,呼左右逐去,二人曰:“逐乎出门亦死,不出亦死,臣尚出耶?”乃留之。
  文皇将靖内难,年余不视朝,以末疾曳杖而行。六月十一日,召三司、府、县官入,出西瓜数拌,曰:“有进瓜,与卿等尝之。”上自啮一片瓜。既而,词责曰:“吾奉藩守土,未尝扰有司,尔等何为离间?”以瓜皮高掷起,杖亦弃去,伏甲皆起,执群官尽杀之,兵遂出。
  文皇屡问姚公起义之期,姚每言未可,上曰:“如何?”姚曰:“伺有天兵来助乃可。”上未知所谓。一日,启上,明日午时,天兵应至。及期,上已发兵,见空中兵甲蔽天,其帅即玄帝也。上忽摇首,发皆散解被面,即玄帝像也,此其应云。
  时都指挥平保儿闻变南奔,建庶人命守徐州。文皇兵至金川门,平时守御,遂拒战。平善枪,枪及御衣,当胁洞数重而过。俄而,平骑忽蹶,平叹曰:“真命天子也。”遂就擒,上命絷于军。其夕,上驻跸于鼓楼。翼日,克城,上即位。又明日,召平问之曰:“汝前日马不蹶,将若何?”对曰:“若枪及肤则无今日矣,臣欲得生陛下,故止穿衣耳。”上曰:“父皇养如许人,止得此小厮。”乃令守北平。后六年,平以事入见,上顾曰:“保儿尚在乎?”盖喜之也。明日,更召,则夕已雉经矣,误以上言为憾之也。上嗟惜曰:“是予错说话矣。” (或曰平拒战事即在徐。)
  文皇兵驻金川门,命人请皇嫂来军中。既至,上陈建庶人罪状与兴师之故。比皇嫂还宫,宫已焚矣。皇嫂常氏,后文皇追谥懿文曰“孝康皇帝”,庙号“兴宗”,皆曰“懿敬皇后”。
  文皇兵初入城,杨文敏公迎见马首,上问:“何人?”对曰:“翰林编修臣杨荣。”曰:“何如?”曰:“臣请问殿下今始入城,当先谒陵乎?先入朝乎?”上哑然,曰:“固当先谒陵。”遽从之。既而,召文敏,谓非若言,几误乃事矣,由是宠遇遂隆。
  文皇即位诏,传为王达善所草。闻之先辈,言实景彰学士笔也。
  周纪善初与胡广、金幼孜、解缙、黄淮、杨士奇、胡俨约同死。比难及,周命其子邀诸人,皆不应。周乃独缢于应天府学礼殿东庑。
  国朝至于今,文臣膺封爵者,洪武中五人,曰:李善长 (韩国公) ,刘基 (诚意伯) ,汪广洋 (忠勤伯) ,陶安 (姑孰侯),李炎(桂林伯) 。永乐中三人,曰:姚广孝 (荣国公) ,茹瑺 (忠诚伯) ,王骥 (靖远伯) 。正统中二人,曰:徐友贞 (武功伯),杨善(兴济伯) 。成化中一人,曰:王钺 (威宁伯) 。正德中一人,曰:王守仁 (新建伯) 。
  姚广孝建取日功后,文皇欲疏茅土,姚固辞,乃只为善世。一日朝罢,上与语,姚应对如常,上曰:“公今日胸中当有事乎?”姚曰:“无之。”上曰:“必有之,朕见卿词气知之矣,勿讳。” 姚又对如初。三四问答,姚始言:“今早驾未出时,臣与吏部尚书言,尚书班在前,臣进而应之,凡越二班,话间屡进屡退,殊为不安,以此少介介耳。”上曰: “向欲爵公,固以此耳。”即命为少师,姚乃受之。然终不畜发。上即欲为建第,姚力辞之,竟居庆寿寺中。又赐宫人,姚亦不受,惟章服曾服之。今有画像,面大方肥,红袍玉带,髡顶,上戴唐帽也。

  姚广孝为文皇治兵,作重屋,周缭厚垣,以瓴甋瓶缶密甃之,口向内,其上以铸,下畜鹅鸭,日夕鸣噪,迄不闻煅声。(懿文尝至燕,即闻地道下有金鼓声,惊悸至疾。)
  风李秀不知何许人。太宗在藩时,秀寄赤籍中,阳狂奇谲,众因呼之云。然无他异,惟上知其人,数召与语,语多不伦。府殿鸱吻堕,上殊恶之,左右莫敢言。秀突来前,上曰:“秀,吾殿兽堕,何也?”秀曰:“欲换色耳。”上笑曰:“痴子胡说。”尝启上:“明日臣生辰,欲邀三护卫饮,乞为臣召之。”上又笑,令诸校往。及往,秀已出,茅庐萧萧,略无营具,老妻坐茅下,云秀请客未归,幸少伺。诸校坐门外地上,噪而不敢怒也。及午,秀持楮钱来,谢言:“劳诸公枉临,伺烧纸后奉欵。”置楮于地下,散之,便烬之,烟起冲人窍,诸人涕横流。纸已烬,秀运箕扬之,灰被众衣,秀乃大言曰:“如此时侯,若辈犹不起邪?”众咸愤诟其狂颠,去复于上,上笑而已。张英公时未极臣位,坐堂上,偶梁尘落其背,秀疾趋其后,拍其背三,曰:“如此大尘犹未起乎?吾拍公起耳。”尝启上:“某地贵不可言,上宁有可葬者乎?”上怪其不祥,曰:“无之。”秀曰:“固也,第不知殿下乳母谁与?”上曰:“死矣,藁葬于某。”秀请更葬,上从之。其地去西山四十里平壤间,即“圣夫人墓”,人呼“奶母墓”是已。及上登极,秀犹在,后不知所终。(殿堕兽事,或云是上梦而姚答,必有一误。)
  永乐元年正月,李至刚言宜以北平为北京,从之。
  太宗大崇文教,特命儒臣纂修四书、五经、性理大全书,供赐甚渥。礼记先修,书成,最号精当。既而,亦颇有餐钱之啧,遂急成余帙。或谓未协舆议。(或又云礼经最后,或未审。)其后复开局修永乐大典,凡古今事物言词,网罗无遗。每摘一字为标揭,系事其下,大小精粗,无所不有。以太穰滥,竟未完净而罢,闻其目录且几百卷云。
  太宗征善书者试而官之。最喜云间二沈,(学士度、少卿粲。)尤重度书,称为我朝王羲之。命中书舍人习其体,凡王言悉为一家书,迄今百余年,传习不改。
  永乐三年,进士放榜后,诏选二十八人入文渊阁缉学,以比二十八宿,号“庶吉士”。其人曰:曾棨、周述、周孟简、杨相、刘子钦、彭汝器、王英、王直、余鼎、章敞、王训、柴广敬、王道、熊直、陈敬宗、沈升、洪顺、章朴、余学夔、罗汝敬、卢翰、汤留、李时勉、段民、倪维哲、袁天祥、吴绅、杨勉也。周文襄不与,乃自请于上,诏从之,时谓之“挨宿”。此称遂遍于人间,凡未至其地而强攀附者,以此称之。
  太宗一日命左右至文渊阁觇庶吉士讲习否,令一一记其动静。比报,各有所事,唯刘子钦袒腹席地酣睡,盖时初饭罢,子钦被酒,径入梦尔。上命召至,谓曰: “吾书堂为汝卧榻邪?罚去其官,可就往工部为辨事吏。”子钦略不分疏,遽谢恩,起而出。至外,即买吏巾绦服之,步入工部,跽于庭。尚书见之,惊曰:“刘进士何为尔?”特起迎之。子钦曰:“奉圣旨,命子钦为本衙门吏。”尚书不敢答,子钦便登堂侍立于旁,与群胥偶。少顷,上又命一竖入部觇之,还报云云。上笑曰:“刘子钦好没廉耻。”更令召来。子钦至,犹吏服,上曰:“汝好没廉耻。”顾左右还与冠带,归内阁着读书。子钦又无言遽起,谢恩出,具冠袍返阁中,即一日间也。
  永乐三年,取进士六百人,分为六甲,状元曰李马,上改“马”为“骐”。既而,骐除名,故今人罕知。其尾榜者曰宜生。是年敕进士年二十以下者遣归,仍附本学肄业。皆豫注拟某官,待缺取用,悉出御意。人人自拟之,就注登科录下。
  是岁进士有林廷美者,闽人,仪貌颇伟,上欲俾近侍,问其贯籍,林以乡音对,上嫌之,乃拟为某京官。林退数步,复召回,曰:“老蛮子也,没若福。”即改为山东某州知州,凡二任。会有朝旨,有司繁剧地升一级。林时在京师,三司以下皆保奏某县系繁剧,林当准敕。时程襄毅公信谓林曰:“公必与驳典,然亦应稍通人事。”林曰:“我何为尔?”程曰:“官不须尔,当承胥辈一语,无伤。”林亦不从。一日,倚部门,吏出揖曰:“公某州使君乎?”林曰:“然。”吏曰“公在升格,可贺矣。”林曰:“然。”吏曰:“某当承效殷勤,公少顾之乎?”林曰:“否。”吏白再三,林曰:“吾有银伍钱,为日费,姑以馈尔。”吏欲十两,林不答去。吏明日抱文书白所司言:“某州保结,恐三司失实,异时连坐。”官曰:“奈何?”吏曰:“当更行下军卫具保乃可。”官从之。林知之,窘矣。问之吏,吏曰:“公亦问我乎?今欲集事反手耳,弟予我金,然当倍之。”林予之十五金,吏乃曰:“公高枕旅邸,以伺新命,候有帖子召公当来。”越二日,果然。盖吏又白官:“移文往返,应得半岁期,恐违朝廷一时恩典。”官曰:“奈何?”曰:“今当州有操兵数百在京,或令具一结状,则事可速办兼获其实。”官曰:“然。”吏即行牒移军具状如式,林遂得如拾芥。舞文辈入赂市权如此,而上之知人亦洞彻矣。
  永乐中,征安南,黎季牦降,有三子,皆随入朝。其孟曰澄,赐姓陈,官为户部尚书。澄善制枪,为朝廷创造神枪。后贬其官,而命其子世袭锦衣指挥,澄愿从文,乃许令世以一人为国子生。今凡祭兵器并祭澄也。其仲曰某,赐姓邓,亦官尚书。后贬江阴县佐。(未审丞、簿。)有三子,亦令一人袭锦衣指挥,并赐江阴田甚厚,永蠲其徭,今犹守世业。其季曰某,官为指挥。久之,乞归祭墓,既往,即自立为王。季牦死葬京师,其子后迁葬于钟山之旁。
  本朝赐臣下姓不多见,惟国初有之。予友邳州车挥使车言,本姓信。洪武中,信禄有军功,赐姓车。天顺中,进士笪茂赐姓陕,“笪”读如“陕”也。
  太宗置供用库在内宫墙外,密迩御在所,云典守者出纳作弊,令纳户高呌,皇帝则自闻之。其初旨如此,后有呼者,有司谓之惊驾,辄问徒杖,竟不得申。今纳者,有以五十石入而止得作四十石者。
  永乐初,上言客人贩磁器入京,取他粗碗三两筒与饭堂乞儿,有司循之至今。国家善法盛心多不能及,大抵视有司所存者耳。
  文皇尝召盛御医寅至便殿,令切脉,盛稍诊候便止,奏云:“圣情方怒后,脉理不可察。”上曰:“一时之怒,亦形于脉耳,汝诚妙手。”又云:“盛胡子我诉汝,前时沐昕进两小丫头,颇能唱,我每饭常使之唱。近呼之不见,久之,始知为他以铜椎打杀了。适来小公主见我,投怀中,我因抚抱。少顷遽闻其哭,问之,又是渠击以铜椎,个小女儿能胜之耶?有如此人,我怒甚,不觉挥几肘,至今气不能平也。”盛叩头陈劝再三,乃已。上语谓仁孝也。
  永乐中,山东民妇唐赛儿夫死,唐祭墓回,经山麓,见石罅露出石匣角,唐发视之,中藏宝剑妖书。唐取书究习,遂通晓诸术。剑亦神物,唐能用之。因削发为尼,以其教施于村里,悉验,细民翕然从之。欲衣食财货百物,随须以术运致。初亦无大志,事冗浩阔,妖徒转盛至数万,官捕之,唐遂称反,官军不能支。朝命集数路兵击之,屡战,杀伤甚众,逾久不获。三司皆以不觉察系狱。既而,捕得之,将伏法,怡然不惧,裸而缚之诣市。临刑,刃不得入,不得已,复下狱,三木被体,鉄钮系足。俄皆自解脱,竟遁去,不知所终。三司、郡、县将校等官,皆以失寇诛。
  太宗崩于榆木川,仁庙在南京,帐内左右良窘。金文靖公速集诸内侍,令秘不发丧,亟命工部官括行在及军中锡器,悉收入内幄,召攻金者入,销锡制为椑。椑成,权敛而锢之,即杀工以灭口,命光禄日进膳如常仪。随作二诏,一为遗诏入朝,一召东宫于留都,俾星驰即位。比丧达京师,寂无知者。皇太子至,遂发丧,易梓宫成礼。文靖一时镇定之功,逈不可及也。
  仁宗皇帝日记万言,太宗亲称之。昭帝圣学缉熙,词翰并精,尤喜举业。在青宫,每得试录,辄指摘瑕病,手标疏之,以示宫臣,往往审当。语之曰:“使我应举,岂不堪作状元天子耶?”
  仁庙圣体肥硕,腰腹数围。上常令太子诸王习骑射,仁庙苦不能,上见辄恙,令有司减削玉食。某官每供膳,私益以家肴,仁庙德之。上知,醢其人。仁庙登基,乃官其后。仁庙失意于文皇,每含愠,言:“何以了事?”仁孝每劝之。一日,内苑曲宴,又对后詈之,色怒甚。既而曰:“媳妇儿好,他日我家亏他撑持。” 又曰:“吾不以媳妇故,废之久矣。”谓诚孝也。时先在侍,忽不见,上令觅之,乃在爨室手制汤饼以荐。比荐,上大喜,复至感泣,命痛饮而罢。
  太宗既久不见皇储,亦颇思之。一日,命召之,敕既其,未命使人,杨士奇进曰:“请令夏原吉往。”上问:“何故?”对曰:“皇太子久不蒙召,一旦忽有命,恐过疑或致他虞。”上叹服,从之。比原吉至,仁庙初闻之,果惊怖,谓或有后命,颇欲自裁,问:“谁衔命?”左右对原吉,仁宗曰:“原吉来,必能为我调护,当且见之。”及见,原吉备道上旨,仁宗乃安,即与就道。
  仁庙一日谓三杨公曰:“见夜来玄象否?”对曰:“不见,高皇帝有私习天文之禁,故臣等不能晓。”上曰:“大臣与国同休戚,岂可论此?朕夜中观之紫微垣,有事甚急,不可解矣。”沉思久之,长叹拊髀而起。明日,遂晏驾。
  仁宗郭妃以中宫诞辰,邀过其宫上寿,上亦往,妃进卮于后,后不即饮,上曰:“尔又为疑乎?”遽取饮之,妃失色,无及矣。俄而,上崩,妃自经死,时适雷。
  宣庙尝乘怒杀二奄尹,心恒念其非辜。晚年每游幸时,指曰:“此厮又在此。”即命弹丸自射之。左右问:“何如?”上曰:“即某某,见朕行辄伏于前,如候伺者。”以后益频,以逮晏驾。(太监阮安留说,宣庙崩时,肌肤燥裂犹燔鱼,以烈剂故。)
  文帝初,仁宗为皇太子,帝命监国居留都,又以其柔仁,令汉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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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庶人既获,系于禁省,以鉄镣絷其足,而维以长木曳地。及见上,庶人以足运曳木,回拉上足,上踣,庶人将遂为弑逆,左右急扶上起而免,即以铜釜覆庶人燔之。
  英宗皇帝登遐之后,群臣兆民若丧考妣,悲哀特甚,以为神德圣政,不可殚窥。四事尤为卓绝:终世未尝杀一非罪,未尝遣差内官出干郡县,复中宫位号,不用宫人殉葬。此皆自昔君人甚难,而出于帝之刚明独断,所谓度越百王者也。
  正统甲子,三殿新成,上御正衙受贺,大陈礼乐,百辟济济,一时伟观甚盛。而容台拜赞者,目眩心忪,误多唱一拜,觉之,无及矣。廷中惕息,谓大失瞻望,谴戾必重。礼毕,紏仪官举劾,天颜笑曰:“今日是好日子,只恐少了拜,既误多了,罢。”顷之,锡宴甚丰洽也。
  皇后大渐,召三杨于榻前,问朝廷尚有何大事未办者?文贞首对有三事,其一建庶人虽已灭,曾临御四年,当命史官修起一朝实录,仍用建文之号。后曰:“历日已革除之,岂可复用?”对曰:“历日行于一时,实录万世信史,岂可蒙洪武之年以乱实?”后颔之。(或曰且请谥为“神宗皇帝”,非实。)其二后亦首肯。其三方孝孺得罪已诛,太宗皇帝诏“收其片言一字,论死”,乞弛其禁,文辞不系国事者,听令存而传之。后默然未答,三公即趋下,叩头言臣等谨受顾命,遂出。
  英庙一日独与杨文敏公语,语及公家事甚详。又问:“公有何事难自处者,朕为卿处之。”公谢无有。上因询之,公曰:“臣惟有一妾,与臣共贫贱,颇善事。弟妾有父,以臣贵久依臣,臣固厚待之。今彼侵家政,规权赂,颇挠臣事,臣未去之也。”公意盖欲上为属之法吏,罪而屏之耳。上忽顾左右,呼校尉来,面封杖,俾至公第杖杀之,公叩首谢。然而以双棰往,公请其故?上曰:“既去其父,安用其子乎?”公顿首言:“此女颇无过,居亦自疾其父,姑且留之。”上曰:“父以女死,女宁自安?要之势自不可,后或噬脐,无如初忍情也。”公又申恳再三,竟不从。校去顷刻,报已两毙,公犹未出朝也。
  正统时,王振虽跋扈,大臣犹持体分。某尚书遇振,未曾少降词色,同坐时,振欲据尊席,尚书曰:“公职太监,四品,吾二品也。”岸然凝坐,振无如之何。
  李祭酒先生时勉,始为侍讲,直谏,仁宗大怒,命武士以十八斤金瓜击其胁折,曳出舁下狱。杨文贞公遇于外朝,以烧酒灌之,得不死。宣宗即位,召见,亦盛怒将毙之,对云云,乃少霁而释之。及为大司成,在正统中,诸生称之曰:“父母之心,天地之量。”王振势倾朝野,每进香文庙,司成设茗延欵,至先生独否。振久衔之,令人密廉其事,无所得。彝伦堂前有大树,是许平仲手植,先生嫌其一面阴翳,妨诸生班列,稍令伐去旁枝。振遂声罪,以为擅伐官木入私家用,传圣旨以百斤枷枷之,肆诸成均前。时为三械,与司业赵琬、掌馔金鉴同枷。先生之械特重数斤而窍极隘,不可饮食。鉴请易之,先生不可。始先生以助教姑苏李继为浮薄,厌之。至是,继力自效,继家素富,结诸权贵,与某伯李者为兄弟,因李识会昌伯孙公。至是,为求援于孙,孙适生辰,家启晏,太后令家自馈礼,孙因附奏:“臣今岁生辰殊不乐,比年每得诸公卿为贺,国子学先生不过一幅绡帊而已,然辱此大人君子临贲为荣。今诸公皆集,独李先生为朝廷桁杨之禁,臣席无此君子为重,故不乐耳。”奏上,太后即邀上言之。(或曰太后云:“祭酒尊贵臣,奈何施囊头,是甚纪纲?”上答言:“不知。”太后言:“不知作甚皇帝。”)上遣问之,乃知振所为也,即飞诏放李先生,令就去贺孙舅公,乃得释。继又已备仪物,公因就诣孙某宅,初筵犹未散也。(或曰诸生司马恂等上章,愿代枷,伏阙三日,始得命公脱枷。久始苏,稍迟,皆死矣。又曰愿代枷石大用,皆未详孰是也。”)
  李先生在翰林时,一岁上元夜,朝廷结鳌山。一驺控先生马而行,中道拾一堕钗,以呈先生,视之,金也,怀之。归,少酬驺以钱,大书揭于门。既而,失钗妇往寻不获,仓皇间人告以李翰林家有示帖,妇遽往。先生扣之,妇言夫为锦衣千户,勾当海外,妾昨出看鳌山,失去一金钗,尚存其一可验也。先生出验之,良是,即以归之,亦不问其姓氏。既久,千户还,妻述失钗事。夫言非李公汝当忧思成病,或且致绝,汝绝吾亦不聊生,是二命所关也。亟往扣谢之,因具仪物酬先生,先生悉却之。其人言:“公不受不能强,此一片药乃海域所产,非伤财所得而甚罕贵,公幸受之。”先生问:“何物?”曰:“血蝎也。”乃受。付夫人,言此为血蝎,当识之。既而,先生被击胁折,舁至锦衣,适此千户莅狱,惊曰:“此李翰林先生也,圣旨固未尝令死。”因密召良医师入视,医云:“可为,弟须真血蝎。” 千户曰:“吾曩固尝贶公。”立命问其夫人,夫人取舁之。医治药,以板夹胁傅之,越一日夜,遂苏焉。
  正统未,王振谓三杨:“朝廷事亏三位老先生,然三先生亦高龄,倦瘁矣,其后当如何?”文贞曰:“老臣当尽瘁报国,死而后已。”文敏曰:“不然,杨先生休如此说,吾辈衰残,无以效力,当荐几个后生报圣恩耳。”振喜,令具名来。翼日,即同荐陈循、高谷、苗衷等,振欣然用之。文贞或让文敏,文敏曰:“彼厌吾辈矣,吾辈纵自力,彼岂自已乎?一旦内中出片纸,书几个名字,某入阁,某入阁,则吾辈束手而已。今数士竟是我辈人,当一心力也。”文贞叹服。
  己巳之变,郭忠武登守大同,极效劳烈。自是年秋至明年夏,与贼相拒,大小数十百战,未尝挫衄,斩捕无算。初,西宁侯宋瑛、武进伯宋冕全军覆没,上班师将旋驾,郭欲有陈论,不能自达,乃告学士曹鼐、张益宜从紫荆关返,鼐、益曰:“然。”即当入奏。既而行营果入紫荆,郭以为得请矣。俄复折而东,才四十余里耳,盖竟从居庸也,未入而蒙尘矣。
  己巳八月二十三日,虏以二十余人奉上皇至大同城下,索金币,约贿至即归驾,郭定襄登闭门不纳。上皇传旨曰:“朕与登有姻连,何外朕若此?”登遣人传奏曰:“臣奉朝廷命守城,不敢擅启闭。”竟不出。袁斌以头触门大呼,广宁伯刘安、给事中孙祥、知府(或曰同知。)霍瑄乃出见,有所献,瑄尤效力。及如约以贿往,虏笑不应,竟拥驾去。及上皇回銮,瑄与众朝见,上皇特嘉劳瑄久之。至复辟,即擢瑄为户部侍郎。登止夺爵,降守甘州而已。(郭氏家传云:定襄谋以死士七十余人饷之食,令奋前执其弓刀,众拥驾还。召而与之盟,约事酬以一品之禄,败则族诛之,士皆用命,已书券给之,会有阻者。既淹久,虏疑,遽惊扰而去,未审其的。)
  虏拥乘舆登陴临视,诸臣在城下朝上,虏以长刀签一脔烧羊于钴端啖赵尚书雍,赵径开喉仰接而吞之,虏惊啮指,曰“好汉”。
  英宗在虏庭,未尝少沮降辞色,圣敬无斁。虏以女入侍,不受。虏畏服,不敢少失臣礼。会大雪,乘舆所止,穹庐上雪不凝,虏尤异之。往觇上天容,穆然危坐,亦无寒色,咸惊骇叹,效顺之谋益笃焉。
  北狩时,袁锦衣彬劳力特着,世皆知之。又有沙狐狸,亦卫士在侍。尝以乏御膳告也先,也先不晓何等语,问译者,译者曰:“中国惟皇帝饮食称为御膳。”也先啮指称羡,以我中华君臣,虽在蒙尘,其礼犹如此耳。乃与之六羊,令自致行在,盖又以测沙之强弱智愚。沙即裂其衣,联革为长条二,各絷三羊,担着两肩而行。也先已异之,复令人觇。沙行数里始至上前,叩头复命。置羊,复出数里外取水,返,又出数里取薪藁,每往返皆复命如初。也先益奇之,召问其姓名及有无事任,沙告之。又问:“汝邂逅至此邪?亦故随驾者邪?”沙曰:“偶随来耳。”又问:“中国如汝比者几?”沙曰:“十万胜我者,若更胜而至精者,复若干。”也先曰:“然则向何不以汝等辈来迎驾耶?”沙曰:“先是往征东南某国未旋耳,回即来此矣。”也先闻言颇心动。及驾旋,沙不及从,留虏中,虏授以士卒为头目,浸用事,权力已雄。纳妇生子,为富贵大族,亦时奉虏命帅部曲至朵颜三卫市马,如是殆四十年。弘治初又来,访得其子,因密语之,令输情于朝,期以明年复至,当遂归朝,幸朝廷多益兵卫之归。其子以闻,上允,且深悯之。如期果至,见我兵及其子已喻意,径挥其属幡然南趋,暨其胡妇胡儿一家悉至,所携辎重且甚富。至京师,入见上,上恐其诈,命所司详验,时诸司上下莫有识之,不敢信。沙曰:“是固有证,先帝顷尝赐我一绣囊,且曰:“此周娘娘手制也。”今囊故在,乞进娘娘验之。”所司取以进,太皇太后览之曰:“此真老爷爷物也。”上乃授以某卫千户,赐宅一区。
  景泰五年春,积雪恒阴,诏求直言。御史钟公同手疏请朝两宫复太子,未上,以示都御史刘广衡,广衡沮之,钟不听,稍易疏语,竟上之。诏廷臣集议。章恭毅公时为仪制郎中,方且封事欲发,遂急入奏,其疏大意亦言二事,与钟类,五月己未也。晡时奏入,帝读毕大怒,日已暝,宫门扄,乃传旨自臬隙中出,命锦衣卫即时逮捕入狱。明日,加讯,无所指。又明日,大施榜掠,已无完肤,辞连钟公,即逮置对复。下苛拷,迫令服通南内,皆不伏。乃用炮烙之刑,又不伏,更益穷惨酷,必欲致死。会大风沙,乃命禁锢狱中终身。大理少卿廖公庄在忧中,亦上疏言复储事,帝怒,命伺服阕治之。既而,陛见,即命于朝堂以大杖杖之八十,濒死而止,贬为定羌城驿丞。因是命锦衣卫封巨挺六,择六壮卒,就狱中痛杖钟、章二公各一百,每五杖易手。钟公尤瘠,杖至三十,已僵不动。杖毕,顷之乃苏,众以手舁入狱,又禁不与酒,既而三人皆不死。

  ●野记三

  景泰末,在廷多择君之志,二张都督輗、軏、石武清亨、杨鸿胪善、曹太监吉祥则主复辟。诹于许学士彬,许荐徐公有贞。诸人就徐议,徐览步乾文,言时在今夕,遂成取日之功。徐既锡茆土,权宠倾朝。始凡批答制旨皆出阁臣,后入宦寺手。至是,徐复请归阁,宦人浸失权,嫌徐。迨曹、石私谒徐以事,辄不从。去,自陈情于上,徐复谏止,每节缩恩典,益衔之。会御史杨瑄劾曹、石,中批令铨曹记瑄名,曹、石愈憾。上与徐多屏人语,曹、石乃令小竖窃伏得之。以闻上,上果惊,疑徐卖直。久之,上意既动,曹、石因造奏诽毁朝政,多危语,假给事中李秉彝名上之。李时已丁艰去,曹、石以貌类一人持奏入。接本小竖视其牍甚长,言大人说何事有许多文字,其人不语,竖观悬牌吏科给事中也,奏入。明日,朝命召其人,则亡之矣。逮捕甚急,校尉妄持一人入示小竖,竖曰:“非也,昨肥而髯,今瘠无耏。”乃复大搜。常熟张廷端以写竹游都下,捕者视其貌惟肖,且无语也,取以入,加掠亡状。后乃得李,竟死酷烈之下。曹、石因言此徐有贞怨望,使所密泰州布衣马士权及某官某某,吏杨某共为之而灭其迹耳,遂收四人及徐家属。诏下狱,加之酷烈益甚,濒死数四,竟亡收。马尤毒虐,马曰:“今欲吾三人何所承?” 刑官曰:“徐有贞欲作逆,与汝三人同谋,先为此以惑朝廷。”士权颛建计,某某执笔作状,杨某书誊之,士权大呼曰:“徐有贞欲使今皇帝为尧舜之君,今百姓为尧舜之民,如此而已,不知其他。”刑官不能折,狱竟不成。会承天门灾,徐遂得释,谪金齿。
  英庙复辟后,厉精圣治,庶务综密。每览封疏,必得其情,或有一二字可疑,辄取本映日视之,曰:“是磨改者。”指示左右,莫不惊伏。
  景帝汪妃甚贤,帝欲立怀愍,时妃执不可,语帝曰:“恐碍监国之称。”帝不从,汪殊不悦。及英庙复辟,汪犹在宫中。时宪宗在青宫,意极感之,曰:“当时事,我固详知,婶娘信圣哲。”所以礼之甚恭而奉养极隆。汪与太皇太后尤相得。既而,宪宗言:“婶就养于此甚好,但居处不相宜,婶当不安。”乃言于英考,迁之外王府,汪至弘治中犹存。本丁未生,与景齐年,太皇太后岁节亦时邀入叙家人礼。
  汪既出,而郡主尚在宫中。至宪宗朝,命选郡马,主坚不肯行,言当一生不嫁。上曰:“妹不肯嫁,志虽好,然终不了后去,恐无结果处。”乃强下嫁王氏。汪出未久,英庙一日入内帑,问太监刘桓曰:“记得有一玉玲珑系腰,今何在?”桓言景帝取入,今当在汪所。上遣问汪,汪曰:“无之。”又问,对如初。俄有间于上,言汪之出,所擕甚伙,上命往检取,得银二十万以入。盖汪出时,宫中物宪庙为护持,令罄一宫所有,悉取自随,故所畜甚厚,从是遂索然矣。逮英宗崩后,汪稍稍言于人,带实有之,当时索太急,吾谓景虽废,亦尝为天子七年,一系腰何不可胜消,必欲自取耶?且景之天下,尚逊而归之,何有于数片玉?其二番索时,实怒而击碎,悉沉之井中也。
  丁丑,承天门灾,岳编修正草诏罪己甚至。曹、石相谓:“言奸邪蒙蔽,不谓我曹?抑不谓徐有贞乎?”谮于上,上命杖岳百,谪戍肃州,室庐财产尽赐指挥季铎。铎得旨,自往据岳门,检括净尽,家人出门,一一搜验,苛辱特甚。无几,上宥岳还。适铎得罪,上曰:“季铎家产尽是岳正物,可悉取还之。”岳乃亦往,据铎门,搜括如铎,以复昔怨。初,岳为儒臣,赀无几何,铎素积不訾,皆归于岳。岳复加厉,凡铎妇女出门,亦加摸索,尤极丑辱焉。

  武功方被殊眷,刘源博溥谓曰:“公气甚不佳,适与天气合,公将不免。”武功曰:“奈何?”刘曰:“天上金气甚沴,应当在公。”既而,果罹其咎。武功奋志疾恶,汤都阃胤绩谓曰:“省斋误矣。”公曰:“东谷亦为是言耶?”汤曰:“公身在殿上,乃可推人下阶陛。今公自立庭下,乃欲挽殿中人出乎?”公默然。

  曹钦逆谋既就,知朝廷以七月某日寅时出师征麓川,(“知朝廷以七月某日寅时出师征麓川”,原无“某”字,据明历代小史本补。)期以其时为乱。先日,以语都督吴瑾,瑾,其妻侄也,令以兵从。瑾阳许之,曰:“斯事非有内应,殆难为措手。”钦即以属之,令与守门者通谋,瑾诺之,曰: “翼旦必伺吾报,始可举兵。”钦亦诺之。瑾遂去匿他所作奏,请翼日勿遣兵,第不开朝门,以伺其变。奏成,不敢命人书,瑾书素不善,勉自写之,大字数行而已。薄暮诣门,呼守兵自门隙投奏入,语门者:“奏有急情,须即上之。”比钦伺至鸡鸣,犹不见瑾来,钦往问其家,家人曰:“瑾自昨日早朝,竟未尝归。”钦色动,知为所卖矣。即往索诸门旁,得之,投之以兵,堕沟中,遂被射死。朝廷得奏,不启关,钦已拥众驰长安东街。天大明,城门犹未辟,钦知事露,无以为计,第索二三大臣将杀之,军卒无纪律,骑驰纵横市中。钦入朝房,朝士奔迸,遂杀逯杲,寇都御史深方俯首着靴,钦以大刀斫其肩,身破而两。既而,孙怀宁镗提兵来袭,钦战败,伏诛,须臾事定。方战时,孙令士巡街大呼居民,令勿开门,故无误婴锋镝者。已而,朝门开,即传宣街市觅吴瑾,不得。内中接次遣人传呼,有藏得瑾,赏若干,无应者。午后方得其尸于沟,遂将葬之,与寇深皆蒙恤典。瑾赠恭顺侯,后追封凉国公,谥忠壮。

  钦既败,捕其家人,讯同谋者,终不得。族已赤,独一妾贺氏在官,问:“汝夫谁同谋?”答:“不知。”又问:“朝臣谁为汝夫门下人?”贺曰:“汝等无一人非吾夫门下人,尚孰问耶?”官愕然无言。屡易讯者,贺对皆如前,竟不得。而贺受酷楚已甚,后乃曰:“有冯先生特厚。”冯先生者,山阴冯益损之也。捕之来,冯佯不识贺,丑诟之,贺曰:“冯先生胡诟为?向事吾夫,独与君密议,不记一夕,吾夫问:“古有宦官家为天子乎?”先生言:“曹操乃曹节家,竟成帝业。”吾夫大喜,觞先生,尚命妾侑饮,庸何讳乎?”益无语与贺对,斩于市。

  或曰孙始佯与钦连谋,钦留孙帅兵,孙言马须素乘熟者,钦令十勇士随孙往取马。孙入门辄锁之重重,人戮十兵于家。从后门出,治军袭钦。钦杀孙之子,孙遂迄成歼渠之勋。时钦遍觅大臣,惟寇遇害。及执李相贤,频拟以刃而释之。索王尚书翱甚急,王在一室,窘迫无计,一主事长大有力,遽负王奔去而免。王后擢此人要津,时呼为“驮官人”。

  一日,上问吉祥:“南城事假当时不克,则尔辈无噍类矣,乃当如何?”对曰:“臣有侄钦,亨有侄彪,皆掌精兵在北边,内事有变,当入救,京兵不能敌也。”上口诺而心惕然,谓彼于禁中举事,直如此易,使欲自取何有乎?以是恒衔深疑。未几,钦、彪继反,上益信,故于功臣,罕终保全。且尝有密旨:“他方有警,不得调北边军马往征及入京城。”

  丁丑易储,召襄王议,首谋迄今纷纷。大抵易储事,一时君臣不得逃讥,召襄则云无之,于、王不得无罪,第死不蔽法耳。既赴东市,于第言:“前日内外军马悉在吾掌中,天下八十万精兵任吾用,吾不反,今日一尪秀才乃反邪?”王语尤傲倔。然王之功非于匹也。
  杨昌平俊、范都督广为石亨所构,诛,皆非其罪。二人赴市,英气不挫。杨尤挺劲,至市,但云:“陷驾者谁?今在何?吾提军救驾,今杀之,固宜。”俄有一妇人缟而来,乃娼也,杨故狎之。顾谓曰:“君来何为?”娼曰:“来事公死。”因大呼曰:“天乎!忠良死矣。”观者骇然。杨止之曰:“已矣,无益于我,更累君耳。”娼曰:“我已办矣,公先往,妾随至。”杨挺身呼行刑者曰:“何不快动手。”既丧元,娼恸哭,吮其头血,以针线纫接着于项,顾杨氏家人曰:“收去葬之。”即自取练经于旁。
  宪宗仁爱天纵,每接覆死刑奏,虽燕欢辄惨然,或当食便废食,或以手拒牍,谓左右:“与刑官说,少缓之何妨。”
  河东驿丞王伫奏知州徐孚事,法司问妖言罪,斩。其妻李氏上疏言:“国家公法,臣复何云?独念死者不可更生,断者不可还续。夫死固宜,第其父母老病惫甚,不久人世,而所生惟夫。今妾欲守事翁姑,则夫在狱衣食断绝失所,是妾能孝不能义,而夫妇之道乖;欲舍翁姑而供夫,则翁姑贫病而死,是妾能妇不能孝,而子妇之义缺矣。此于孝义不能两全,故与苟完一时之命,不若代夫死以全孝义也。且夫既死,则其父母必痛伤以死,夫父母死,妾为未亡人,亦当偕死,是夫一人之命而三人之存亡系焉。使妾而死,则不过一人,而夫得生养父母,享有天年,是妾一人之死,有以全三人之生,此妾死所以不足惜也。伏幸圣慈,宥夫一死,俾得归全父子之恩,郤将妾斩首抵罪,用章国家大义。”成化十三年三月十六日奉旨:“是,都饶死罢。”
  孝庙在青宫,仁孝恭俭,令闻已浃四海。比谅闇,菅麻未尝去体,久绝酒肉。每朝退,苫坐于灵幄侧,哀擗之余,不释卷籍。所览者四种书,分作日课,务在记臆,研核旨义。有未得,即召问儒臣法吏。四籍即孝经、尚书、朱熹家礼、大明律也。
  陕西都司都指挥使杨敬等奏:“据西安府鄠县道安里军人毛志学等状,弘治十三年六月二十二日午时,在本里赵伦村泥河水边澡浴,得一玉玺。臣等辩得篆文,系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背有螭纽,其色鲜白,光彩异常。厚一寸,连纽高二寸,方围一尺四寸,四角完全,篆文明朗,刻划奇古,纯无瑕玷。巡抚右都御史熊翀会验,此即历代传国玺也。除玺该熊翀差官赍进外,谨具奏闻。”
  国朝太庙,至英宗九庙己备。及宪宗山陵礼毕,神主当升祔而祧一代,诏礼部集廷臣议。议者多以自德祖而下,四庙以次当祧,至太祖乃为百世不迁之祖。倪文毅公岳曰:“此固所以尊太祖,然岂太祖崇本尊亲之意哉?故周既追王太王、王季,又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其意盖出于此。国家自德祖以上莫推其世,则德祖乃周之后稷也,不可祧。懿、僖、仁三祖以次当祧,至太祖、太宗为周之文、武,百世不迁。今宪宗升附,当祧懿祖一庙。宜于太庙寝殿后别建藏祧主之所,如古夹室之制,每岁暮,则奉祧主合享,亦应古祫祭之制。”诏从之。
  成化戊子,慈懿皇太后崩。上命别择葬地,礼部、翰林院以为不可,乞集议,诏从之。群臣议以为宜与今皇太后千秋万岁后俱合葬裕陵,慈懿皇太后居左,皇太后居右,一体祔庙。上答诏云:“卿等言固正理,但圣母在上,事有窒碍。朕屡请命,不蒙俞允,又令内臣往返数次恳请,坚意不许。朕平日孝奉两宫如一,若因此违逆,致有他虞,岂得为孝?今当于裕陵左右别择吉地安葬,崇奉如礼,庶几两全,卿等其体朕意。”群臣复奏,大意谓上所有者,祖宗之天下,当守祖宗之成法。祖宗成法即先皇帝与母后犹不敢违,而况陛下乎?若今日之礼稍失,则非先皇帝之心,损母后之德,皇上不得为至孝。当起敬起孝以谏,而号泣随之可也。若母后犹坚持不从,则当用尊无二,上处亲以大义之道,断而行之。上犹未从。于是内阁复请会议,诏下群臣再奏,其言益切,谓:“或者曰上为皇太后所出,不可薄于此而厚于彼,殊不知慈懿与皇太后他日并合裕陵,并享太庙,略无轻重小大,何谓有薄厚乎?或又曰慈懿无子,宜与恭让皇后同,此尤不然。恭让在宣宗时已尝逊处别宫而立孝恭皇后矣,慈懿在当时未尝退处他宫,未尝别立一皇后,岂得谓之同乎?况宣宗晚年,追复恭让徽号,悔恨莫及,自笑曰:“此朕幼年事。”盖可知矣。又况皇上继统承绪,即同其子,而可谓非其所出而别议乎?”后复继以危言,上乃从之,合葬祔庙如礼。
  初,成化戊子,议葬孝庄睿皇后于裕陵,时已有皇太后他日祔葬祔庙之说矣。至弘治,太皇太后崩,既上尊谥曰“孝肃贞顺康懿光烈辅天承圣睿皇后”,同孝庄之制矣。内阁大臣觉其误,乃上疏言:“成化初,因事有难处,臣子姑为将顺之意,今当再议。”于是始诏礼官会议。议未定,上频召三四元臣密议便殿中,反复甚勤。吴文定公宽,以掌詹事府与议。一日,众推文定,乃云:“鲁颂姜嫄閟宫、春秋考仲子之宫,皆为祀于别庙之证,自汉、唐来亦然。至宋乃有并祔者,其礼已缪,然皆诸帝继室生而为配者,非后世子孙追尊之比。惟李宸妃之没,仁宗伤痛出于至情,乃用追尊而祔祭,此岂后世所当法哉?”佥曰:“然。”遂奏请去“睿皇后”,改称“太皇太后”,立庙别祭,竟从之。时倪文毅为礼部尚书,亦言周之姜嫄为帝喾次妃,后稷之母,故周礼有享先妣乐舞,盖指姜嫄,而鲁颂閟宫之诗,特见其名,此别庙之明证也。且唐、宋已来,皆有故事可考,如奉慈殿是已。今孝穆神主,宜于奉先殿旁别立庙,岁时祭享,悉如奉先殿之仪,于是议遂定。
  国初,天下府僚咸属卫官节制。朔望,郡官至卫作揖,生徒、里老等亦先诣听处分。吾郡自况公钟至,遂革其制。我守况君钟,字伯律,南昌人,始由小吏拔为郎。郡由前政狼籍,公私惫矣。宣庙方轸皇衷,内相三杨公特荐君,遂分左符,又赐玺书,假便宜从事。君初视银黄犹无为,称群吏为提控,持文书上,不问当否便判可,吏眇且狎焉。凡牍中窜塞囊穴,君退辄密疏之,弊害了了,然且不暴之。通判赵忱,百方詈谩,兼肆凌侮,君亦唯唯。既期月,一旦,命左右具香烛案,并呼礼生来。既至,僚属以下亦集,君言某有朝廷敕未尝宣,今日宣敕。及宣,中有“僚属不法,迳自拏问”之语,于是诸吏皆惊。礼毕,君坐堂上,唤里老言:“吾闻郡人多狡武,每倾诬善人。吾有彰瘅之术,然不能如阎罗老子自为剖别,今以属若等,速以善户恶户来报,善者吾优视之,甚则宾致乡饮,恶者且为百姓杀之,吾列善恶二簿伺若曹矣。”又召府中胥悉前,大声言某日某事,尔某作如此拟,尔应窃贿若干然乎?某日某如之然乎?群胥骇服,不敢辨。君命引出,曰:“吾不能多耐烦。”命裸之,俾皂隶有膂力者四人舁一胥掷空中,攧死之。皂姑少投去,君大怒:“吾为百姓杀贼,狗鼠辈为吾树虐威邪?高投之立死,不死,死尔狗曹矣。”皂隶惧,如命,立毙六人。君命呼屠人持钩来,钩其发曳出郡衙,肆诸衢,上下战栗,革面焉。初,前守王观亦尝棰死奸吏钱英,高帝喜,遣使赐敕奖谕,劳以上尊,制词甚重之也。
  况君于庠校师徒乃加礼焉,至讲诵校试,多不亲事,朔望谒先圣后,亦不命讲,曰:“某本刀笔吏,未尝事坟籍,不能妄教习。所能者,旌别勤惰消长耳,诸君幸自勉。”同寅有劝君稍加考简,勿废进退权者,君报之如前语,且曰:“公以科目名,以属公矣。”后每同座阅士类课卷,唯听同寅酬酢,君袖手敬陪,事无少不足意焉。师徒每入郡白事,必延之内堂,坐而啜茗谈笑,愉然不衰。如以私事至,则必顿慢矣。
  陈祭酒敬宗,持己方严,师矩振肃,饮量甚洪,而未尝失色于人。丰城侯李公贞居守留都,(丰城侯中无李贞。此时为侯者李贤。见明史卷一0六功臣世表二。此事明史卷一六三陈敬宗传有载,记为襄城伯李隆。)礼公甚恭。公过丰城,丰城夫人即公主也,闻公饮量,欲观之,命丰城留饮。内治馈甚丰,而广为筵座,崇堂从庑,幽轩曲馆,以达于内,凡经行处,辄陈席驻饮。逮夜,觞釂已无算,而公亦醉矣,始入正席。公主坐屏后潜窥之,且命家妓奏乐,公目不迕视,犹恐失仪,默屈指掐掌中以持儆,杯行辄罄,殆不可胜乃散。公翼日醒,起视之掌,血凝矣,其律检如是。
  曾内翰棨之饮亦大量也。有虏使至,称善饮。有司推能伴者,才得一武弁,犹恐不胜。上令廷臣自荐,曾请往,上问:“卿量几何?”对曰:“无论臣量,且当陪过此虏。”上喜,令往。二人默饮终日,初不可计,虏使已酣,武人亦潦倒,内翰爽然复命。上笑曰:“无论文学,此酒量岂不为大明状元乎?”锡以内酝甚厚。
  本朝初不禁官妓,唯挟娼饮宿者有律耳。永乐末,都御史顾公佐始奏革之。国初,于京师官建妓馆六楼于聚宝门外,以安远人,故名曰来宾、曰重译、曰轻烟、曰淡粉、曰梅妍、曰柳翠。其下四名,主女侍言也。其时虽法宪严肃,诸司每朝退,相率饮于妓楼,群婢歌侑,畅饮踰时,以朝无禁令故也。后乃浸淫放恣,解带盘簿,喧呶竟日,楼窗悬系牙牌累累相比。日昃归署,半已沾醉,曹多废务矣。朝廷知之,遂从顾公之言。
  顾公,太康人,刚严为朝绅冠,时谓明之包公也。每待漏朝房,诸僚无一人与同坐,比连壁三五室内皆寂然,畏其闻也。或过门,见其双藤外立,知是公也,趋而避之。
  夏忠靖公以忠纯事文帝,眷遇极隆。为尚书三十年不解户曹,中间恒兼二部,或吏或礼,又尝兼户、礼、刑三部,至总掌六部,并掌都察院、大理寺,凡佩八印焉。
  先朝掌邦赋者,夏公及周文襄,皆理财尽善手也。文襄,盖刘晏、韩滉、陈恕之流,如桑、孔、王鉷辈何敢望哉?二公事纪者已多,不复烦云。近者并祠于吴,然其功岂独吴尔?
  陈亢宗使高丽,大振风采,方物侍妓,一无所纳。国人无以狎之,因请造其殿记,公不允,君臣恳礼数四,乃为握筦。夷王燕谢,献紫金瓶一枚,公拂去,王强之,便索文欲毁裂,王乃收瓶,谨谢焉。归朝,或谓:“公既已为文,受瓶可已。”公言:“造文润笔,固亦有名。吾以天朝儒臣,为彼记殿体势,重矣!受瓶则是有价,且吾行为卖文也,宁可忽诸?”
  李布政昌祺,为人正直,不同于时,才学亦赡雅少双。其作剪灯余话,虽寓言小说之靡,其间多讥失节,有为作也。同时诸老,多面交而心恶之,李不屑意也。其弹琴记有“江南旧事休重省,桃叶桃根尽可伤”之句,亦别有所指。叶文庄公水东日记亦稍纪其行概。及韩公雍按江西,亦以公有此书,不入乡贤祠。盖时独以为文人,且病其怪乱,乃尔,未知公也。纵未知此,公大节高名,安得以笔墨疵戏累之矣!
  韩中丞兵入大藤,忽青袍方巾数十人出林中,执香拜伏军前,问之,曰:“我等悉良民,向执公役,为贼掠至,官军累征,未尝深入,无缘殄灭。今公至此,我等必得脱阱擭矣。”韩厉声曰:“尔等皆贼,敢欺我邪?”命悉裸而斩之,果皆有短兵裹于衣,乃尽支解之,随兵入路,散悬身首于树,夹道不绝。峡中酋闻之,惊呼曰:“天神至矣!”极力拒敌,不支,遂平之。其详别见。韩公胆勇绝人,初得贼斩之,即取其头倾脑饮之,却命将校饮之,多不能也。又两司官方集议兵,适引数贼入,公握刀付一布政曰:“公可手斩此贼。”布政战缩,公笑曰:“公谈兵何美,杀一絷囚犹尔,临阵当如何?”即自持刀连断数人头,众惧,有眩绝者。其他类此甚多,故军中与贼皆畏之如虎,比闻其死,祠之为神。
  孔侍郎公镛,平生以忠信自厉,事英、宪、孝三朝,皆处外,所至声绩裒然,言信行达,真谓蛮貊行之。知田州日,峒獠仓卒犯城,公莅任才三日,郡兵先已调发,众议闭门守。公曰:“孤城中虚,能支几日乎?只应谕以朝廷恩威,庶自解耳。”皆难之,谓孔太守书生迂谈耳。公曰:“然则束手伺尽乎?”众曰:“即尔,谁当往?”公曰:“此吾城也,吾当独行。”众犹谏沮,公即命骑,令开门去。众请从以少土兵,公笑却乏。众乃乘城,向贼启门,贼以为出战。门启,一马乘官人出,二夫控络而已,门随复闭。贼遮马问故,公曰:“我新太守也,当至尔峒寨有所言,尔当导我。”贼叵测,姑导以行。远入林箐,行间顾从夫已逸其一,既达贼地,一亦逸矣。贼控马入深林,夹路罥裸人于树者,弥望见公,叫呼求救。公问:“何人?”乃庠序士也,前期赴郡,为贼邀,不从,贼将杀之耳,公不顾,径入峒。贼露刃出迎,旁刃夹拥如林。至巢穴,公下马,立其庐中,顾贼曰:“我乃尔父母官,可以座来,尔等来参见。”贼取榻置于中,公坐,呼众前,众不觉相顾而进。渠酋问公为谁?公曰:“孔太守也。”贼曰:“岂圣人儿孙邪?”公曰:“然。”贼皆罗拜。公曰:“我固知君曹本良民,迫于冻饿聚此,苟图救死耳。前官不知此,动以兵相加,欲剿绝汝。我今奉朝廷命来作汝父母官,视汝犹子孙,不忍便杀害汝,若能从我,当宥汝前罪,可送我归府,我以谷帛赉汝,尔后勿复为劫掠事。若不从,可杀我,后有官军来问罪,汝自当之矣。”众错愕,争曰:“诚如公言,公诚能相恤,请终公任,不复扰犯。”公曰:“然,我一语已定,何必多疑?”众复拜。公曰:“我馁矣,可以食来。”众杀牛马为麦饭以进,公饱啖之,贼皆惊伏。日暮,公曰:“晚矣,我不及入城,可即此宿。”贼除治中庐,设床褥,公徐寝,贼罗寝侍卫。明日,贼复进食,公曰:“我尚倦行,更住此。”又宿。至明日,曰:“吾今归矣,尔等能从往取粟帛乎?”贼曰:“然。”控马送出林间,公顾曰:“此秀才皆好人也,汝既效顺,可释之与吾同返。”贼解其缚,还其巾裾,诸生奔走。公按辔出峒,数十贼骑而随。薄暮及城,公命呼城中,城中吏登城见之,惊曰:“必太守畏死,叛而降之,导来陷城矣。”争问故,公言:“第开门,吾有处分。”众益疑,拒。公笑语贼:“尔等勿入城,我当自入,乃出犒汝。”贼少郤,城开,公入复闭。公命取谷帛从城上投与之,贼取谢公而去,迄终任不复出。

  阿溪者,贵州清平卫所部苗也。本江西人,漂荡至彼,桀骜多智数,久之,为寨主,雄视诸苗。有养子曰阿剌,膂力绝伦,能披三重甲,持二丈之枪,两端着刃,遇数百人与敌,刺以枪,点地跃而起,辄三五丈,飞行稠人之上以战,若一二丈川涧,跨越之如沟浍尔。二人谋勇相挟,由是横行夷落,推为渠魁。观诸酋之附近而稍弱者,岁以畜产分给而倍征其入。既得苗夷之利,又谋诇我之商民,经行其地者,辄诱他苗令邀劫杀掠。官司差健步往深探访,健步必谒溪请许,溪乃要我重贿,期为剿之。健步归报官司,从之,溪乃以素不能服之苗远而悍者指为贼,导官军往击捕,于是远苗畏惮,亦服从之。其后与我官司益狎,我凡有事,就令访处,不复闲备矣。三堂之寡廉者,皆不岁赂,溪益负恃,为恶滋甚。每交讧官、苗,使争斗,以收鹬蚌之利,岁辄数次。其志小则规为土官,大尤未可知也。以是清平一境,官、苗交受其害,岁无宁居。
  吾郡孔公为都宪,受命镇巡贵州。初至,尚未知之,往往见报某地被贼劫杀官兵,某地劫杀民商,公问:“何以处之?”上下皆谓:“须属之阿溪当治。”公言:“清平为指挥使司,诸土官、宣慰等乃命官,皆贵且众,何以不能治军事,更借一寨主力羁縻之徒邪?”心固疑之。渐询诸人,人以溪凶横,且私于监军、总帅,言之,恐无益得祸,多不吐语。公诹咨转力,乃得前煽乱诸状。谋欲除之,因佯扣监军、总帅等,皆回护之,公益信其私党,知不可与共事,且务决去之。乃命复自往清平,众沮之,公不听,独至清平。
  复访求部曲之良,有指挥王通,素才而端方,称疾不莅事。公召而礼之,因广扣时事,通有言而不及溪。公曰:“吾闻此中事,惟阿溪大且要,尔乃不言,何也?”通不答,往复数四,竟默然。公曰:“吾所以异待而,以为解辨大专非辈行等,今尔何以酬我?”通曰:“言之而公事且辨,则一方受福,而愚言有益,否,则公独己耳,吾家且赤,乃当若何?”公笑言:“何用不克?”通始慷慨许诺,陈列根枝。公问:“溪所任何人,何以能通吾上官?”通曰:“彼独藉王指挥、陈总旗二人,公必先得此二人心力,乃可济。”公曰:“吾自能之。”通谢去。
  公候旬朔,群将校参揖时,号于众曰:“今急缺一巡捕官,君等悉留,前,吾自择之。”乃径指王曰:“可矣。”独留之。众出,王前,公谓之曰:“汝何以与贼通?”王惊讳之。公曰:“阿溪岁赂三堂,谁为之通,我已备知,而尚讳邪?”王悚惧不敢言。公曰:“吾今贳汝罪,推心以用汝,汝必取溪自赎,仍被醲赏,或贰或偾,则重辟不汝免矣。”王叩头曰:“信如公言,然阿剌之猛,谁欲擒之而不可得,奈何?”公曰:“然则事遂已乎?”王曰:“当更得一年老多谋者同事,乃可。”公问谁?王曰:“无如陈总旗。”公曰:“诺,吾今授汝檄,令举谋勇之士,帅所部兵来,有事指麾,汝则径举陈,与俱来。”王受令去。少之,偕陈入见。公初问之亦若问王者,陈讳骇亦若王,屡顾王,王曰:“勿讳为,吾与若事公已悉知之,第当自力以报公。”陈亦言其难状,公曰:“而第诱之出寨,吾自有以取之。”陈言此易耳,此有斗牛,可以此诱之出。(土大姓畜牛,每岁时出牛对之,以拳围牛腹,拳多则牛大,每数十拳,有至百拳者,以拳多寡为胜负也。)乃计令以一人牵牛在野,陈入寨访溪,诱令出观,随遣王率劲卒伏牛旁,伺出擒之,且刻其期,遣它兵来援。并又豫缴近溪各寨,及期各以部兵同集助之。
  议定,陈受教去见溪,溪曰:“何久不来?”陈曰:“新都堂至,故不能来见老王。” (呼溪为“老王”,剌为“小王”。)溪曰:“都何如?”曰:“无能为耳。”溪曰:“闻在广解捉贼,何谓无能?”陈曰:“同姓耳,非其人也。”溪曰:“赂之何如?”陈曰:“姑徐徐,何以遽舍重货。”溪留陈食,纵谈到牛事,陈曰:“适见道中牛,未审校老王家牛何似?然亦大矣,优劣未可决也。”溪曰:“宁有是乎?审尔,我当买之。”陈曰:“牛人非商贩,似不可致入寨。”溪曰:“我去观之。”陈佯曰:“何必自行。”溪奋曰:“必去,必去。”因顾剌,使俱。陈又激言曰:“新都堂在,小王岂敢去乎?”剌怒曰:“何都堂能阻阿剌足邪?”因即座以鸡卜,不吉。溪言:“吾夜梦大网,恐不利出。”陈曰:“梦网得鱼,牛必属王矣。”溪、剌乃与陈刻木,(土人与众为事,必刻木为信。)即俱起,三骑联而出。至其地,视牛眇耳。溪诧乐,命酒饮。忽报巡捕官至,陈曰:“王知乎?王指挥也,盍往访之?”溪曰:“伺彼来可。”陈曰:“宁有新官遽下访人乎?”因劝令往,又说令去所佩刀,曰:“新武职官见刀,以为不利,是求好反恶也。”溪乃去之。既往见,王留坐,因戏谓溪、剌:“新上司按部至境,何不夙迎侍,此来何为?”溪、剌犹谓故戏,漫言拒之,王怒曰:“而戏乎?吾岂不能执汝?”溪、剌犹笑,傲。王呼伏出数百人往捉剌,剌徒手搏伤八十人,竟就擒,并溪絷之。时援兵正至,无失期,诸寨兵亦集,共围之。公又夙命造二槛车随王,令一得溪、剌,即囚之径驰赴贵州,无经清平,恐其党劫之也。于是一如公命,解至三司鞫之,论死。公临问,皆无一语,第垂头请死。剌语人:“吾不畏千万人,独畏一孔公耳。然亦不知其擒我若此易也。”中官犹为解救,公言:“吾不究君事,犹能解乎?”溪、剌死,溪有二子,篡都匀。公又令都匀官司径擒之,悉殪焉。

  洪武中,山西都指挥郭敬,性解钟律。以水置食器中,斟酌损益,以箸击之,即合音调。尝闻教坊奏登降之乐,愀然不乐,或问之,曰:“非尔所知。”
  骁骑指挥郭德成,尝侍太祖宴内苑,既醉,免冠谢,其顶荡然。上笑曰:“酒风汉,头毛如此,非酒过邪?”德成曰:“臣犹厌其多,欲尽髡也。”上默然。既醒,悔悟触犯,遂尽削其发,被缁诵佛,乃免。
  太祖建孝陵,将迁宝志家。祝之,不报,乃曰:“假地之半,迁瘗微偏,当一日享尔一供。”乃得卜。发其坎,金棺银椁,因函其骨。移瘗,建灵谷寺卫之,立浮屠于函上,覆以无梁甎殿,工费钜万。仍赐庄田三百六十所,日食其一,岁而周焉,以为永业。御制文,树碑记绩,辟历震其碑,再树再击。上曰:“碑文再击,不欲谓吾记绩耳。”乃寝不树。
  太宗偶问宋指挥晟有子无?宋对有二子,(琥、瑛。)上令:“带来我看。”晟引入见,上喜曰:“都好。”即命三公主、四公主同下降,兄弟并为都尉。一日,晟从外归,二子迎侍,晟醉,大喜,抚二子曰:“吾家受恩深矣,父腰金,子腰玉。”时二主在屏后闻之。后见上,偶语及之,上曰:“渠要玉带耳。”无几,命守宁夏,以功擢都督,荐至封侯西宁。
  太祖时,整容匠杜某专事上梳栉修甲。一日,上见其以手足甲用佳纸裹而怀之,上问:“将何处去?”杜对曰:“圣体之遗,岂敢狼籍,将归谨藏之。”上曰: “汝何诈邪?前后吾指甲安在?”杜对:“见藏奉于家。”上留杜,命人往取甲,其家人从佛阁上取之,以朱匣盛顿,香烛供其前。比奏,上大喜,谓其诚谨知礼,即命为太常卿。后卒,葬于某山。及宋西宁之丧,卜地其旁,欲并购其壤,以启于朝,不可。今西宁茔侧一路山,即是。犹有表题曰“太常卿杜公之墓”。
  太祖进膳有发,召问光禄寺官,对曰:“非发也,龙须也。”因即捋须,得一二茎,遂叱去,不复问。
  洪武间,宪典火烈,期以止辟。刑部郎袁凯,上久欲除之。一日,忽问凯:“有某犯法,朕将诛之,而太子辄欲宥之,何也?”凯对曰:“陛下欲杀之者,法之正;太子欲生之者,心之慈也。”上含怒,口诵“法之正,心之慈”二语,再四不止,已而,叱出。凯知不免矣,即日佯狂,颠缪百端,或搏面煎炙如犬秽状,家人潜布诸涂,辄自拾啖之。既久,人以为真狂,上闻,乃置之。

  又某御史,松人也,伪为瞽,虽家人不知之,其妇遂与同居校尉通。一旦,尉自其室出,履错然有声,御史了了,伪问妇:“何声?”妇曰:“猫跳下楼耳。” 御史曰:“诺。”遂亦终免。及后朝时,已老,归乡,目以稍稍称愈。或日,与妇竞,妇喧辨,御史曰:“记得猫儿跳否?”妇悟,即自经。
  国初,疏牍奏御上,一览即送东宫,令参决,以观才识鉴。稍后,遂定制,凡章奏必以副封启东朝,与实封同进。
  洪武中,御史与校尉同居官舍,重屋,御史在上,尉在下,欲其互相察纠也。
  洪武中,京师有校尉与邻妇通。一晨,校瞰夫出,即入门登床,夫复归,校伏床下。妇问夫曰:“何故复回?”夫曰:“见天寒,思尔热寝,足露衾外,恐汝伤冷,来添被耳。”乃加覆而去。校忽念彼爱妻至此,乃忍负之,即取佩刀杀妇而去。有卖菜翁常供蔬妇家,至是入门,见无人即出,邻人执以闻官。翁不能明诬状,狱成。将弃市,校出呼曰:“某人妻是我杀之,奈何要他人偿命乎?”遂白监决者,欲面奏。监者引见,校奏曰:“此妇实与臣通,其日臣闻其夫语云云,因念此妇忍负其夫,臣在床下一时义气发作,就杀之,臣不敢欺,愿赐臣死。”上叹曰:“杀一不义,生一无辜,可嘉也。”即释之。
  洪武中,欧阳都尉挟四妓饮,事觉,逮妓急,妓分必死,大毁其貌以往。一老胥谓曰:“予我千金,能免尔死。”妓予之半。胥曰:“上位神圣,宁不知若曹之侈肆?慎不可欺,当如常貌,更加饰耳。”妓曰:“何如?”曰:“须沐浴靓洁,以脂粉香泽治面与身,令香远彻而肌理妍艳之极。首饰衣装,悉以金宝锦绣,虽裹服亵裾,不可以寸素间之,务穷尽妖丽,能夺目荡心则可,弟如此,无伺它术。问其词曰,一味哀呼而已。”妓从之。比见上,上令自陈,妓无一言。上顾左右曰:“挪起杀了。”妓解衣就缚,自外及内,备极华烂缯彩,珍贝堆积满地,照耀左右。至裸体,肤肉如玉,香闻远近。上曰:“这个小妮子,使我见也当惑了,那厮可知哩。”即叱放之。
  蓝都督玉,始以常开平妻弟从征,累功至大将,所向多克捷。素狼愎不学,恃功暴横,庄奴假子数千。尝夺民田,民诉之御史,玉执御史,棰而逐之。征北还,私载无算。比度喜峰关,关吏以夜不即纳,玉毁关而入。上闻之,怒,会有言其私元主妃,上诘责之,玉不为意。每侍上坐饮宴,容止傲慢。总兵在外,专黜陟刑罚,至违诏出师。属征西归,意望进爵,时已封凉国公,上命为太傅,玉攘袂曰:“我当为太师,何太傅也?”及奏事,上不从。玉退曰:“上疑我也。”遂谋反,密召故)“故”字后脱去“部曲,令收集士卒家奴伏甲为变。将发,为锦衣卫士蒋瓛上告,捕讯伏诛。连坐者鹤庆侯张翼、普定侯陈垣(桓)、景川侯曹震、舳舻侯朱寿、东莞伯何荣、都有(督)黄路(恪)、吏部尚书詹徽、侍郎傅女文,洪武二十六年二月乙酉也。”一段,此据清元和祝氏本补录。)
  后一日,天禧寺浮图灾。(即古长于寺。)有司入奏,上命兵马督人遥卫于外,令勿救火。寺既烬,命尽取其灰投于江,即其地鼎建大刹,立塔十三重,赐名大报恩寺,雄丽甲海内焉。
  太宗皇帝一夕梦服绯七人上谒。翼日,铨曹引进士七人奏拟某官,皆如格七、八品。上以符所梦,谓冢宰曰:“五品以上服绯方面官阙几人,速省检以来。”尚书上其数,上即命注授七人。中有布政一,吾乡陈公祚得河南参议。
  陈佥宪祚疏劝宣庙读大学衍义,上怒,自批其奏曰:“你道我不读书,我是怎么来做皇帝?”遂下狱,父母、兄弟、妻子、娣侄,凡男子悉固禁,妇女下浣衣局,凡七年。英庙践祚,释之。幼女出时,方七岁,不能名六畜。公刚劲绝类,后复屡谏,濒死,详具别籍。
  宣宗召吾乡钦院判言:“钦谦,汝江南人惺惺,朕欲用某药,可制与我。”谦对不解。上曰:“与酒饭吃。”乃出。如是凡数次。上曰:“何其吝乎!”谦曰: “臣以医受陛下官禄,先圣先贤医道者,无此等书,臣实不解。”上怒,命数力士以旃席囊其头,持去,及出朝,无一人知者。家中失谦,问之太医院,不知,访诸朝市,皆不知所在。诸省部大臣潜为访之,一狱卒言知状,扣之,曰:“今在锦衣狱,以四铁绳絷之,加以三木,与陈祚同处极幽冷一室中。”家人不敢白,亦不敢通问,久之,释出。
  有李校尉者,口奏:宣宗爷爷诏求直言,臣不解文字,只口奏二事,其一云云,其二陈符乃奄人,爷爷赐与二宫人何所用?直言只此二事为大。上大怒,命割其舌。行刑者即它校尉也,少削其尖,不大去之。上令持去,饿七日来说。既入狱,诸校更以肉饵啖之。七日,奏李不死,上令再饿七日,校啖之如初。又七日,奏不死,上曰:“岂神仙乎?”放之。既出,人遂号“李神仙”。
  宣宗幸某官第,就宴,家人供事,有女甚美,行酒左右,上悦之,然稚齿,未可进御。上谓曰:“尔要东西与我说。”又曰:“先与尔头面。”眷恋久之而去。明日,赐金玉珠宝首饰各一秤。又数日,语近珰曰:“向见某家食器皆铜,何其贫邪!”又赐金银饮食器甚伙,价数千缗。明年,上崩,此女竟不入宫。
  正统末,京师旱,街巷小儿为土龙祷雨,拜而歌曰:“雨帝雨帝,城隍土地。雨若再来,还我土地。”成群噪呼,不知所起。未几,有监国即位之事,继又有复辟之举。说者谓雨帝者,与帝;城隍者,郕王;再来还土地,复辟也,以谣为有征也。
  成化某年进士放榜,有南昌龙腾霄,上曰:“龙而腾霄,是飞龙在天也。”命更名。
  成化未,上病,舌涩,朝臣读奏,答旨多以“是”字,而尤弗便。鸿胪卿施纯请以“照例”二字代之,上喜,擢为大宗伯,时号“两字尚书”。施,京师人,体貌丰伟,音吐洪亮,词语庄整,班行中可观。其内子亦京师人,貌甚端丽。一日,同诸命妇朝两宫,内廷嫔御,色亦鲜俪,咸属目焉。太后命之前,问夫人谁氏?对曰:“妾礼部尚书施纯妻也。”太后赐钞,谛视久之,顾左右寺人曰:“向者东朝选妃,何不及此人?”又顾谓曰:“夫人向后不必更入朝也。”
  尚书杨公翥,厚德冠一时,乡邦传诵其事甚多。如邻家构舍,侵其桷,溜坠其庭。公不问,曰:“晴日多,雨日少也。”又或侵其址,公有“普天之下皆王土,再过些些也不妨”之句。又以邻翁生儿,恐乘驴惊之,卖驴徒行等,纪载已多。又闻其先墓前碑,为数田儿戏推仆,墓人奔告。公曰:“伤儿乎?”曰:“否。” 曰:“幸矣,语诸儿家善护儿,毋惊之。”
  尤参议先生文度,惇厚庄介,乡国模范,亦多纪载者。游学时,行委巷,一姝遥迎之,将献笑。先生趋避之,更不由是涂也。
  予姨夫蒋君廷贵应试,经行教坊,群婢挟拥。蒋不一顾,妓挪揄,引其裾。蒋绝裾去,亦不怒。吴文定公在吏部时,以丧归,适其第西偏一曲巷,诸淫妪奔避。公语驺从,彼亦贫迫不得已耳,吾既未能济而革之,亦沮彼糊口计,命回车迂行而东,戒勿由此。
  盛寅先生尝夜梦有寄椒于家者久矣,急欲椒,遂私发用之。寤而深自讼曰:“岂素日义心不明,以致此邪?”迄不能寐,坐以待旦。
  陈检讨继,幼孤,母节妇,守义甚坚。教公严笃,郡邑上其事,朝命巡按御史廉核之。御史既得状,复微行至其邻家楼上潜窥之,节妇方率子灌园,节妇前行,检讨抱盎从之,步趋整肃如朝廷然。已而,同灌。少顷,节妇入内,久之,手持茶二瓯来。检讨遥望见,遽掷盎趋迎至前,跪,两手捧一瓯而起,饮之。御史不觉动容称叹,即以上奏,旌表门闾。
  永新刘某,行业端茂。永乐戊子,领乡荐会试下第,道遇洚水,一女子未没号救。刘命援之登舟,附载以归,道中皎然不涅。逮家,妇问曰:“买妾乎?”刘告之故。妇扣女,女言本富族,今举室葬鱼腹矣,感君有再生恩,请执婢役以报。刘曰:“恶有是?吾乃犹能返汝。”立命人送之还,至则茫茫大川耳,亲识皆绝形迹,复载来。刘命妇善视,伺为觅婿归之,妇曰:“渠已无家,吾亦无后,君非构意室之,即使从人,未必胜君,殆亦天作之合,其留侍巾栉。”刘固不可。知者谕劝再四,久之,乃处二室。既而,生二子,长即大宗伯文安公定之,次布政参议寅之也。
  孙御史鼎,吉安人。天顺初,提学南畿,生徒诚服。所历戒毋候迓,舟行近学舍旁,数夫肩小舆猝入,人无知者。师弟子既集,便令阖门试之,试文不以完篇,破题数首,随阅随差次之。比毕,诸生犹在堂,而已发文案。私请自无所入,有过者未始轻罚,惟自讼,格其心,而大戾者必黜。一日,庭中橘熟,命摘与诸士同啖之,人一枚。一士辄取二枚,问之,曰:“将遗母孙。”大称赏,令摘益予之。其后乃得天台陈选及福建陈琳,大略相似,二君江南士人人能诵之。
  太祖留神学校胄监,教术尤为严密,司成亦多得人。今多称李公时勉,以耳目相及,又其忠节震灼尔。
  英宗以来,道学称薛文清公,后来如吴与弼、陈献章辈;博学有山西石宗,人鲜知,后称丘相等;文学杨文贞公,后称徐武功等;政事兵刑等,各有名世,不可悉述而评,且有所不敢也。即此所征,道学惟文清诚为之,余亦不暇方人也。要之,祖宗时人物不树门户而各臻其极,千载自有律度量衡,独忠义之节,前后所出者,扶植宇宙,万古一日耳。(此旧作跋语,以颇近纪事,故笔之。)

  景泰中,刘学士俨典北畿秋试,取江阴徐泰为解首。泰本富室,或以为有私,高阁老乃请覆试,上不可。比泰等赴礼闱,中旨特召北畿五经魁士入禁中覆试。陈阁老徐步观五士文章,至泰,微言曰:“仍应以此卷为首。”亦不知其识泰否也。比拆封,其次一与原第符合,乃仍赐泰为解元。刘公初大不平,欲扣阍力辩,迨覆试乃已。后刘没,有司议谥,亦以此专谥曰“文介”焉。初,高之请,以于尚书、王都御史二子不第,乘此为之地耳。既而,朝廷徇其意,特命以二子登科,时目为钦赐举人。
  旧制,生员以贡举入监,巾襕无所变,直至殿试选授后,方易命服。洪武中,尝许监生戴遮阴帽,遂因私戴之。洪熙中,贡士入朝,上问:“此着蓝衣者何人?”左右对:“监生。”上曰:“教着青衣好看。”乃易青袍迄今。王尚书恕在吏部,有欲请历事附选监生服冠带者以咨于王,王曰:“秀才在诸司,惟此衣巾易便,稍可礼待,若冠带,则与承差办事官何异?任其趋走于前而礼貌无少别,所损乃大矣。”乃止。近南京有司亦草疏,谓吏胥在选,即以冠带,况儒生乎?欲行,亦有沮而寝。
  倪文毅公,颀躬广頳(chēng,同“赪”),美如冠玉,腹大十围,体有四乳,仪观表揭百僚。为宗伯,定庙祀。为冢宰,公正刚方,权幸不敢干,未久而卒,誉充朝野。初,厥考文僖公在翰林,衔命祀北岳。其配姚夫人梦绯袍神人入室,语之曰:“吾知汝无子,鉴汝夫斋祀之诚,今以此子乞汝。”因指捧香合童子示之。乃寤,果得文毅,文禧因以岳名之。(文毅但无阴,故无子。)
  徐文靖公少学时,性甚沉静,言动不苟。尝效古人以二瓶贮黄黑豆,每举一善,念道:“一善言行一善事。”投一黄豆,不善者,以黑为。始黑多黄甚少,渐积参半,久之,黄者乃多。云平生如是,虽贵不辍。(徐溥)
  吴文定公,忠信弘厚,天性学力,天成全德,不可胜纪,漫志耳目小端一二。未达时,家应织人役,征扰百状,公见重于有司,其父亦长者,不以有公怠事。或当苛甚时,稍谓公:“盍一白之上官?”公曰:“譬我不作秀才,亦已矣。”乃潜入金胥徒辈,以宽其事,父不知也。里儇子以私憾公,伺夫人出,随詈公于车旁,从人欲较,公召戒勿应而已。又刓去公所为郡学碑刻名,上官追究。公曰:“吾文诚不足存,幸无,校官重刻而已。”县官矫激束缚公家人,固无所可罪,至事公,礼仪亦矫而简慢,公殊不介意。县官述职,公正佐吏部,冢宰欲出此令,问公,公曰:“谓之最,固非公,以黜,则亦未至尔。”冢宰即从之,而迁佐别郡。(吴原博)
  祥符民袁海,景泰初从募戍边。母病于家,妇徐氏刲股饵之,即愈。后复病,妇祷于空,祈玄帝祐之,愿进香武当以谢。姑即梦神予丹药一粒,吞之,既寐,复愈。及夫还,语之故,夫与母、妻偕往至南岩宫。徐始言向姑危切时,妾实请捐躯代,故今当如约。姑与夫愕然,方止之,宛转已不见。徐乃潜至飞升台旁,投身万仞之崖,留鞵崖畔,以示觅者。众觅不获,见鞵始悟,恸而已。俄而,母与夫持香上金殿,遥见一人在殿下拜礼,即之,徐也。骇问之,徐言方陨躯而下,忽若众拥持之,不觉已在此也,遂同归。其孝感明烈如此。

  洪武、永乐之间,苏郡人有为嘉定县吏者,郡中一人以事诖误,至县潜白吏,求助直之。吏曰:“今上自郡守,下至县首领官,皆廉公奉法,吾曹亦革心戒谨,岂敢私出入文牍邪?然若事既直,第公听之,决无枉理。”乡人如教,果获伸雪。感吏情,以米二石馈之,吏固却,久之,此人竟不肯已。吏曰:“我以乡曲故,为君受一斛。”乡人别去后半载,吏假归,以原粟奉乡人之母,曰:“此君儿向寄我处,今以还母。”

  ●野记四

  卤簿官仪,非可私籍,昔者亦有述焉,固穷陬乐闻也,今列大驾梗概:殿内左右扇三重,内双龙扇二十,外素扇二十二,又外素扇二十。殿门左右黄曲盖伞二,次左金交椅一,右金脚踏一,次左金盆一,右金罐一。此外为丹陛左右仗三重,内双龙扇二十,次单龙扇二十,外金节六,次响节二十六,次领头二。又外左朱雀旗一,右玄武旗一,次骨朵六,次金钺六,次金镫六,次卧瓜六,次立瓜六,次仪刀六,次梧杖六,次班剑六,次龙戟六,次单戟六,次左青龙旗一,右白虎旗一,次领头二。中道左右双龙扇内红花伞二,次黄盖伞二,次红方伞二,单龙扇内设太乐之所。此外为丹墀左右仗三重,内黄盖伞二,次红绣伞二,次红花盖伞二,次红曲盖伞二,次红花伞二,次红曲盖伞二,次红曲盖伞二,次红方伞二,次紫方伞四,次雉扇十,次红花扇十六,外羽葆幢十,次豹尾四,次龙头竿十,次信旛十,次传教旛十,次告止旛十,次降引旛十,次黄麾二,又外戟氅二十,次戈氅二十,次仪锽二十,凡三重,皆有头领各二。中道右黄盖伞内马杌一,雉扇内左为玉辂,右为大辂,玉辂前为步辇,大辂前为朱红辇,戟氅外左右诞马二十四,(此数未审。)仗下左右鸣鞭各二,驯象各三,此立仗之仪也。其出行卤簿大略同前,而陈列稍引而长之,最上一重稍前,二重数稍减杀,而左右先列黄麾二,次朱雀、玄武旗,次五伞,中黄盖伞,前左红销金伞,前右黑销金伞,后左青销金伞,后右白销金伞,次左杌子一,右鞍笼一,次中为从马一,次中为板轿,次中为步辇,次中为朱红辇,次中为大辂,最前为玉辂,自玉辂至从马前皆列灯,(玉辂前特多。)次左右为诞马,而刀枪弓矢之卫未及详陈。若旗之象及序列略志之最后:左右为旗门二,次左为熊右为罴,(或曰亦熊。)次左天鸾右天麟,次左天鹿右天马,次为门,次左青龙右白虎,次为门,次左淮右济,次左江右河,次左西岳右北岳,次左东岳右南岳,次左参右轸,次左觜右翼,次左毕右张,次左昴右星,次左胃右柳,次左娄右鬼,次左奎右井,次左箕右壁,次左尾右室,次左心右危,次左房右虚,次左氐右女,次左亢右牛,次左角右斗,次左火右水,次左木右金,次左雷右雨,次左风右云,次左日右月,次左右黄旗四十,次左右白泽二,次门二。其中左右箕壁之际为龙旗十二,而居中之旗最后,鸾麟之际为豹尾,江河之际为玄武,参轸之际为北斗,奎井之际为中岳,角斗之际为红樱纛,龙旛之前为土,又前为黑纛,最前旗门中为朱雀。

  旧传东夷诸国多乞赐书,及赐,惟易不能达,凡数四,每有之,舟辄溺。或昍令人诵记去,人亦不达。未察信否。

  正德辛未岁,巴喇西国遣使臣沙地白入贡,言其国在南海,甚远。始领其王命,在洋舶行凡四年半,被风飘至西澜海面,舶坏,唯存一脚艇。又在洋飘风八日,至得吉零国,住十一个月。又往地名秘得住八个月,乃遵路行二十六日至暹罗国。以情白王,王赐日给,又与妇女四人,住彼又四年。至今年五月,才附番人奈林船入广。其所贡:木匣六枚,内金叶表文、祖母绿一块、珊瑚树四株、玻璃瓶四把、玻璃盏四个及玛瑙珠、胡里丹。

  辰州杨君说,上供朱砂,舟中以竹筒贮砂,筒外以狗皮裹之,又频涂狗血,以其精英焰发,经行江湖,龙欲戏取之也。杨又说砂产处奇秘与采取之法甚巧。

  岭南友人说,大蚺蛇食大鹿牛,皆通体吞之,不咀嚼。既下咽,塞于膈臆,即入水浸两三日,则肉糜于腹矣。或遇大角双格,吻旁不能入,则鹿死而蛇困。如遇蛇啮,急拔去己顶心上发,掐破顶皮,毒水出即愈。

尝得公牒,列海味名,漫笔之曰:■〈鱼敕〉鱼,■〈鱼每〉鱼,鲞鱼,黄鲇,鲻鱼,鱆猴,马鲛,鲥鱼,鲚鱼,魦鱼,■〈鱼赤〉鱼,魬鱼,鲦鱼,鳅鱼,魹■ 〈鱼每〉,虎头,蛇燕,丫寇子,沙鲉,断沙鳗鱼,■〈鱼縻〉头鱼,鱄鱼,■〈鱼带〉鱼,鲞,铁头鱼,鲈鱼,海鲫鱼,鮉,佯箭头鱼,狮子鱼,海鳖,珠子沙,锦裙栏,犁头沙,■〈鱼秦〉鱼,蛮子鱼,■〈鱼闰〉鱼,■〈鱼华〉鱼,红娘子,虽沙鱼,草鞵底■〈鱼灰〉,鲇子,蝤■〈虫母〉,蠘蟹,蝗蟹,蟛蚏,鬼面蟹,竹蛭,毛蛵,沙笋,■〈虫昌〉■〈虫吾〉,蛤蜊,土蛈,强虾,鹰爪虾,水精虾,■〈虫罢〉白虾,红芒虾,蝶肚虾,■〈虫每〉虾子,乌贼,(即明脯干。),■〈虫气〉■〈虫孤〉子,■〈虫十〉寇子,沙■〈虫十〉面鱼,水母,■〈虫先〉■〈虫敲〉蚏丁鱼,鲇鱼,■〈鱼愁〉罗,香■〈虫系〉,罗虾,■〈虫修〉蟹,蝙蛵子,白海縺,花■〈虫励〉,蜡淡菜,鳅儿。

(注:此段一作:尝得公牒,列海味名,漫笔之,曰鳓鱼、每鱼、鯗鱼、黄鮕、鲻鱼、鱆猴、马鲛、鲥鱼、鲚鱼、魦鱼、赤鱼、魬鱼、鲦鱼、■鱼、魹每、虎头蛇、燕节、寇子沙、鲉断沙、鳗鱼、摩头鱼、孚鱼、带鯗、夭头鱼、鲈鱼、海鲫鲁、鲐洋、箭头鱼、师子鱼、波{敝毛}、朱乎砂、锦裙礻阑、黎头沙、秦鱼、蛮子鱼、闰鱼、鲜鱼、红娘子、隹沙鱼、草鞋底、魬鮕子、蝤蛑、戏蟹、蝗蟹、蟛蚏、鬼面蟹、竹□、毛□、沙笋、昌吾、蛤蜊、土央、强虾鹰瓜虾、水精虾、罢白虾、红芒虾、蝶肚虾、每虾子、乌贼、气孤子、蚪寇子沙、蛘面鱼、水母、先敲、■鱼、鲇鱼、愁罗香、系罗虾、条蟹、鳊蛭子、白海鲢花、蠾蜡、淡菜、鳅鬼。)

  安南邓上舍说,其祖初入朝时,贡象箪、金枕。象箪者,凡象齿之中悉是,逐条纵攒于内,用法煮软,逐条抽出之,柔韧如线,以织为席。今横截牙心,有花纹即是也,纵时可抽。

  先公说正统中,在朝每燕享,廷中陈百兽,近陛之东西二兽,东称麒麟,身似鹿,灰色,微有文,颈特长,殆将二丈,望之如植竽,其首亦大概如羊,颇丑怪,绝非所谓麕身凤颈,有许文彩也,乃永乐中外国所献。右者称驺虞,亦与传记所称不同。又,公以己未登时,有贡麟,礼闱以命赋,又非此类。又成化甲辰,泗州民家牛生麟,黄毛中肉鳞隐起如半钱,以为怪,杀之。弘治初,蒙阴苗滋秀才家驴生驹,马首,牛尾圆蹄,遍体花纹,闪烁如电,时或以为麟,滋家亦谓之怪,杖杀之。

  河南府龙门南,有妇人曰司牡丹,为夫蹴死。越三年,同乡有袁马头死而复苏,自言我司牡丹也。召其家人验之,语音良是。云死后其魂径至薄姬庙中为婢侍,得袁死,乃借其尸还魂,所言甚详。时懿文太子自陕西还,河南府官因启兹事。太子回言于上,上遣中人召至,面问确实,赐钞帛遣还,诏令两家同给养之。事在洪武二十四年八月。

  吾乡王宾仲先,隐操狷绝,药身为创,不婚不宦,事母笃孝,当世之独行也。既死,魂依其母家,庭日闻曳履行游声。母固知为宾也,少慰戒之。宾遂作语呼母曰:“娘娘,儿舍娘娘不得。”久之,始隐。余阅古今鬼神影响事无限,亦尝亲见闻之,别有纪述。今世士少读几行文字,便瞠眼道无鬼神矣,视宾等事乃若何?知鬼神之情状是圣人语,无形与声是近贤语,固宜慎思之明辨之。

  方希直先墓初有妖,后治墓,乃见大蟒出冢中,生聚极繁,殆至数千,洞穴蔓广,腥秽逼人。众议欲尽歼之,姑掩穴归,治挺钁火攻之具。其夕,方公父梦黑衣妪拜,恳言:“吾辈无损于公,公将灭吾族,幸舍之,当报德,不然亦能报怨。”父曰:“奚报怨为?”妪曰:“公能族我,我亦能族公。”又曰:“吾举族来恳矣。”方顾妪后男女无限,然竟不许。明日,语家人,且谓妖蟒乃尔,正当除之,因极力搜捕,焚杀罄绝。其夜,闻山中哭声。后方公不幸婴烈祸,蛇蘖亦足征也。

  冷谦,字启敬,道号龙阳子,武陵人也。元中统初,与刘秉忠从沙门海云游,博学精于易,尤深学百家方术,靡不洞习。至元间,秉忠为相,谦乃弃释从儒,游霅川,交赵孟俯。尝同在四明故史相弥远家观李思训画,遂效之,深得其趣,因以善绘称。后隶淮阳,遇异人,授中黄大丹,传张氏悟真之旨。迨至正间,年百余岁矣,颜如童孩。值朱■〈髟上炅下〉之乱,避地金陵,日卖药市中,神效骇人。国初,仕于朝,为太常博士。逆旅人贫。谦数给之。一日,就馆壁画为公门状,语馆人曰:“吾且与尔同入,慎无将带片物遗落。”馆人如戒。谦引手推门,门开,挽馆人入,见是大帑屋,金宝百货充积。谦令恣取之,同出,如是数数为之。其后,馆人入时,有一纸路引,身畔忘去之。比出,惊视,亡之矣。谦已知,曰:“尔遗物矣,尔则不终,吾亦从此逝矣。”遂入壁,不复再见。初,内帑屡失物,守藏吏数被诛。于是得引捕馆人,至,吐实,乃正其辜,而谦迄漏网焉。谦尝于至元六年五月五日作仙奕图,以遗三丰遁老。三丰遁老者,即所谓张剌闼也。迨永乐二年四月,手题此图以归于太师淇国丘公。近岁流落一友家,倩予叙咏,其图作奇峦、异沼、林木、室宇种种轩特,屋内为仙奕,沼中荷花正艳发,群仙姝游采其旁。张题及谦终事,第云:“天朝维新,君有画鹤之诬,隐璧仙逝。予方将访君于十洲三岛,恐后人不识奇仙异笔,混之凡流,故识此。”盖秘且讳之也。本朝仙迹称周颠及张为最着,奇遁之事称谦及山西金箔张。

  太宗未登极时,剌闼异迹甚多,比即位,不复见。乃命胡忠安濙驰传遍索于天下,不限时月,数年竟无所见。(或又言胡之索不独以张,未审。)凡二张之事,人喜谭之,然往往传闻异辞,此故不纪。

  永乐中,曾有人造木牛流马,行数步而止。(或曰刘诚意,盖非。)

  李至刚尝以罪褫冠服,平巾入史馆供职。阍人谁何之?李既不敢举其衔,又非役徒,乃自称:“修史人李至刚。”且操乡音,于是馆中皆称之曰“羞死人李至刚”。

  正统时,有鸿胪少卿王某,音词清亮,传制赞拜,超迈耸听,而每当读奏,必至蹇吃失仪。其项寡发而美髯。有戏为诗嘲之曰:“传制声无敌,宣章字有讹。后边头发少,前面口须多。”或使外归,问京师新事,人诵此诗,问为谁?遽答曰:“此王少卿也。”

  商阁老三试首榜。及乙未读卷,有应首选者,商嫌埒己,遂下其首焉。

  癸丑,礼部春试。初,燕,宗伯或与典衡争席。比命题,曰:“伯拜稽首,让于夔龙。”戏示讥也。

  旧传一事,两朝贵以公事见时珰,期不可屈膝。甲先入,乙窥之,甲跽伏惟谨。比出,乙扣之,甲岸然曰:“如约。”乙入便跪。出而责之,乙曰:“见公已尔,不能异同耳。”甲赪然。兹事甚密,传者屡异其人,故不名亦不欲名也。

  国初,内中尝失金瓶,盖谓执事内竖窃之,命斩于市。临刑,追免之,盖已得也。竖言入市时,犹恇慑,既而觉身坐屋檐上,下临市井,见反缚一人将就刑,顷之闻报至,我乃下屋驱还耳。盖死者大率魂爽先逝如此。又异教谓人魂非一,可以分为死生去来者,亦可参审之也。

  前辈说某县令之能。县有民将出商,既登舟,伺一奴久不至。舟人见其单孑,地复僻寂,忽发恶念,急起挤之水,携其赀归。更诣商家,击门问商何不行?商妻遣视舟,无有也,问奴,奴言才至舟,不见主人,莫知所之也。乃姑以闻之县,逮舟人邻比,诇询反复,卒无状,由是历政莫决。至此令,因屏人独询商妻,始舟人来问时,言语情状乃若何?妻云:“夫去久,舟人来击门,门未启,遽呼曰:'娘子,如何官人久不来下船?’言止此耳。”令郤屏妇,召舟人询状,其语同。令笑曰:“是矣,杀人者汝,汝已自服,无须他证矣。”舟人哗曰:“何服邪?”令曰:“明知官人不在家,所以扣门称娘子,岂有见人不来,而即知其不存,乃不呼之者乎?”舟人骇伏,遂正其法。此亦神明之政也,惜遗姓字。

  成化中,南郊事竣,撤器,亡一金瓶。有庖人侍其处,咸谓其窃之何疑。告捕系狱,栲掠不堪,竟诬伏。索其赃,无以为对,迫之,漫云在坛前某地。令人觅之不获,犹系之,将毙焉。俄,盗以瓶系金丝鬻于市,市人疑之,执于官,乃卫士也。乃云:“既窃之,遽无以藏,遂瘗之坛前,只捩取系耳。”官与俱去,发地得之,乃密比庖所指处,相去数寸而已,或前发土微广,则庖人虀粉矣。讯狱亦诚难哉!
  旧传一事,有巨室主妇,岁当农时,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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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近岁陕西丁四官人事亦相类。某氏有妇与小姑春日在圃中作秋千戏,圃前矮垣外临官道,有美少年走马墙外,驻而寓目。二女瞥见之,皆兴感慕,因问侍婢识此郎否?婢令人物色之,报云:“丁四官人也。”此郎固不知,少之自去。明日,邻妪来与女周旋,久之,颇言小娘昨见丁四官人乎?女以为得其情,颇发頳,妪曰:“无庸我讳,此来正谓丁郎耳。郎昨睹芳仪,固深倾注。”二女稍问郎踪迹,妪盛称其美。妪见小姑有动意,入其寝,识其户径而去。入夜,女灭烛不寐,恇忪,若有所伺。宵深,忽一郎踰墉而入,暗中即闯女房。女问:“谁何之?”小语曰:“我丁四官人也。”女默然,携手入就寐,未明而逝,初不睹其面也。是夕复至,亦在暗中相处,荏冉数月。一日,女以事适外氏,且久未返,兄嫂迁寝其室,亦灭烛而寐。郎来见扃户,毁窗而入,遽登床,扪女,得骈首枕上,即取所佩刀,断双头而去。诘旦,家人入视,见之,不审何故,直以为盗,闻于官,缉捕无状。后至一上官录之,因沉思良久,谓翁媪曰:“若子妇故居此室邪?”翁媪言:“故为女室,斯夕偶暂宿耳。”上官命召女至,讯之,即承与丁通。逮丁至,諊之,愕然无答。女言前事,丁亦惘然,曰:“是日从墙外偶驻,虽见秋千事,初无谋念,小玩而过,其后事略不知也,顾安得谬妄若此?”官犹以为诈,问:“识之乎?”女言:“每来辄在暗中,终不及旦,固不识也。”官更沉虑,因逮妪掠之,妪乃不能讳。初二女偶语时,妪伏邻壁闻之,因宛转以属其子耳。捕子至,即具服,言:“久与女私,甚密。是夜,见其闭户,疑有它也,入袭之,果与男子并寝,遂戕之耳,不知其非女也。”于是各正其辟。此与前事又甚似,传者亦以为审确,且云数年内事,未审参互传之或本二端尔。

  京师有盗劫一家,遗一册子,旦视之,尽富室子弟名。书云某日某甲会饮某地,议事或聚博挟娼某地云云,大都如此,凡二十余。以白于官,按册捕至,皆跅弛少年也,良以为是。各父母亦颇自疑诸儿皆不逞事,岂信邪?及究群少饮博诸事,悉实,盖盗每侦而籍之也。少年不胜榜毒,诬服,讯贿所在,浪言埋郊壝外东南角头。发之,悉获。诸少相顾骇绝,本妄语,何为尔?遂结案伺决。一指挥疑之,数呼鞫,诸少言:“天亡我徒,第感公恩耳,亦复何辞?”指挥沉思久,曰:“吾左右中一髯,职豢马,何得每讯斯狱辄侍侧?”因复引囚鞠数四,察髯必至,他则否。猝呼而问之,髯曰:“奴职豢马耳,焉知其他?”指挥曰:“尔欲溃肤邪?”呼取炮烙具,髯扣头曰:“公毋张皇,恐外漏逸贼,愿屏左右。”乃曰:“初不知事本末,惟盗赂,祝令每治斯狱,必记公与囚言,驰报耳。先予吾千金,约事讫足之,前后狱情贼罔不知。今聚以伺我,幸畀之众,请悉擒以自赎。”指挥令数兵易杂衣与往,至僻境,盗蚁集以问,兵悉执之,一人不遗。向发赃,乃得报宵瘗之耳,遂以伏法。

  嘉定有少年曰徐达,巧黠而亡赖。闻一家将嫁女,借持栉具去为女开面,即复谋为婚筵茶酒。嘉会日,达相事未终,辄不辞而去,约二恶少共窃女。昏时,二少避后墉外,达复入供事。至入更,独在室,突入,急负之奔至后垣,开门授二少,复闭门入,公出前门而去。乃趋往,同挟女去如飞,女羞怕不能呼唤。俄而,其家失妇讶惑,一黠奴谓家长:“茶酒素亡赖,数睥睨新人,殊似有奸态,两度不辞而去,可疑也。”女父母亦言开面事。二家奴婢言曰:“渠非本技业人,直造奸耳。”因俱入后巷追之,巷甚永而无旁岐,二少见势逼,弃女而逸。达独持之行,无计他去,适道旁有井,遂挤女其中。众既追及,达就执,讯之,不伏。待旦,送于县,始吐实。与往检觅,果得尸,然而男子也,达亦自怪。逮二少对,同达词。舅姑或谓事由父母,又逮之,及妁人、两家邻,交讯皆无可言,官不能决。榜召尸属,亦终无认者。乃独系达,吏数考掠,竟无状。

  居岁余,官方引问达,适开封某县解至二囚,一男一女,达回首见之,大骇号叫:“久昧女所在,此真是也,鬼邪?”官召前问之,始得其实。方女入眢井,不死,大呼求救,而追人得达喧哗,拥回不闻井中声也。将曙,有二男子井旁过,即开封人同贾于松而归。闻声趋视,因以甲下井肩女,乙以布接出之。既出,乙视女,忽念甲赀厚,因而戕之,则谁知者?顾独得美妇兼其货,非计邪?遂下之石,甲毙焉,即所出疑尸也。乙问女得故,曰:“君当从我逝矣,我开封府富家,若幸为我妾而勿道实于我家人,不然,若为人女妇而外逸,尚可返复女妇乎?”女惧,从之至乙家。甲家来问乙甲耗,乙言分手于苏州,女如乙戒。而乙妇极悍,毒女百端,女绝不能当。一日,乙出,女谋诸邻媪,媪言:“若故无罪,特从诱胁来,何苦忍如是?”因导之奔诉于官,于是逮乙,与女解来审验耳。令闻之,大叹息,回牒正乙诛而论达、少如法,还妇于先夫焉。

  秦中有僧,约众期焚身,钱镪坌积。至时,果就火,士民拥仰。巡按御史闻之,求视。至则令止炬,扣所愿三四,不应。御史讶,令人升柴棚察之情,但攒眉堕泪,凝手足坐,不动不言。御史命之下,亦不能,乃诸髡缚着薪上,加以缁袍,而麻药噤其口耳。伺其苏,讯得之,乃知岁如此,先邀厚施,比期,取一愚髡当之也,遂抵于辟。

  今有奸僧,道伪作坐亡者,往往以铁梗入死人谷道,钉着坐上也。

  诸民惟缁徒不可尽察,大奸贼多橐其中。顷一贼尤恶,南京城外僻地,有妇人探亲独行,一髡遥尾之,至迥寂处,迫而调之。始以好语,不从,继以贿赂,又不从,继以威胁,拔刀撼之,妇惧而从焉。既,复谓妇曰:“我欲观尔双乳。”即推仆篁茆中,踞坐具体,取囊间利刃割取两乳头,裹藏而去。妇痛绝而苏,适兵马巡逻过之,见妇仰卧道侧,口不能言,但指胸臆间,又指贼去路,官知其故,亟令追之,不远获焉,乃以伏法。扣其割乳之故,乃将为炼指之用。盖剥乳头之皮包于指上,复以药物粘牢,烧之,内肉了无痛也。凡燃指、炼顶、剌血之类,盖皆有术,而此事亦可备讯鞠之一知。

  先公说宣德中一日未申间,天裂于西南,视之,若十余丈,时晴碧无翳,内外际畔了可察,其中苍茫深昧,不可穷极,良久乃合。

  凤阳宿州民张真妻王氏孕,当产,脐下之右痛不可言,凡历三月,惫苦委剧。成化十八年三月一日亥时,复右畔开裂一处,产生一男,鼻准中有黑志一,巡按御史周蕃具闻于朝。

  弘治庚戌三月,陕西庆阳府雨石无数,大者如鹅鸭卵,小者如鹅头实,皆作人言,说长道短。奏疏云耳。

  己酉岁,阙里孔庙灾。初火发于树抄,俄及殿庑,室宇不甚毁,焚荡古木甚多,惟先代碑刻亦咸付煨烬。

  甲寅六月六日,苏州卫铜印大热不可持,以布裹而用,久之始复。

  戊午六月十一日,苏州水溢,不以江湖陂塘井沟,一时平起数寸,顷之即平。予在友人园地中,正见之,后乃知所在甚广,南尽浙地,北尽邳、徐,正古扬州境也。

  成化初,上元民女张妙清与兄张二、嫂陈之室连壁。兄晨与嫂偶而出,女不胜淫想,呼嫂来同卧,问状,且与戏效兄为之,遂感胎。事闻,法司拟以不应为,从重律。后竟生子,犹处女也,官令兄育其子。又鄞县民出贾,妻与姒妇同处,慕夫兄成疾。家愍其将殆而不敢为淫通,乃令伯氏从帷外引手入衾,少拊腹逸去,以释妇想,妇亦遂感胎产一掌焉。前事与掘多比丘、凡阿槃国仙人事相类,后事与零陵太守女饮小吏残水事意亦相似,字宙之间,何所不有。

  国初,有尤六十者,南京人,父以六十岁生之,因名六十。绝有力,途人或不识,与竞,六十不怒,更好谓:“哥且来。”遂持其襟袖至廊檐下,以手拔起柱,引裾压其下,知而恳之,乃举柱出衣。它如此更多,当时以勇名远近。近成化中,义兴人王昌四,力尤绝众。治田不以牛,身犁而耕,妻驾之。昌一奋,土去数尺,或抵堘,堘为之动。尝馈运,肩舟桅而担焉,前后十钟,达数百里。他舟人不知昌,乃或侮昌,昌曰:“若欲以众慑我邪?虽百人胡能为。”众恚,集百许人争击昌,昌持樯拂左右,及拂者无弗溺。山行见蝇蚋起丛薄,视之,有巨蛇长十寻。昌走不竟蛇,蛇将尾而置之口。昌怒,捉蛇尾振之,掷空中,迨及地,死矣。行遇搏虎者,持枪戟来。昌弱其具,都折而委之,拔巨竹削其端,使廉甚,治以水火。治未就,虎突至后,昌不及运竹,便以两手搘虎两膊,又交执于一掌,抽腰间竹刺入虎喉,信手掷起,踰背后树杪而坠毙焉。或久虚其力,辄手足撼掉不休,速犇山中,擢林木数株运弄之,或提顽石行百匝。雨,无为,于室则索绹如杵,数十丈寸寸掐断之,力稍解云。昌有女,力肖其父。陆有修舰,众莫致之水。造昌庐,命昌,昌病,命女。女往,辟人独荡,手及舟,舟在水矣。

  今朝制选将军(谓直殿者,号“大汉将军”),身力相应,以长八尺,(所司有木架高八尺,选者立其旁,与之齐则是也。)担五百斤砖行殿庭一匝,为之合格。
  吴邑朱生,宣德中商湖、湘,泊舟官河下,其旁四方客云集,娼船蚁附焉。一日,传有名妓新王二者至,众竞出观,果艳姬也。一优偕来,其船密比生舟。既数日,凡生言笑动静,娼罔不密察,有眷眷意,数以言挑生,生漫应之。或曰生登岸独立,一仆在,娼移船就仆,密问生之年里性行,及其家族生计,以及妻之怒悍,子之多寡极悉,仆一一语之,乃去。生还,仆以告,生亦不为意。

  明日晚,娼视生在舟,使优邀之饮,又潜告生曰:“君但言延我入舟则可,我欲有言于君耳。”生从之。娼入生舟,饮间戚戚无欢容,生数殷勤之,亦漫不领,倩其歌,亦不肯。俄去眠榻上,生曰:“小娘子既辱临近,何不开意为欢乎?”娼曰:“我自不耐烦,君勿缠殢也。”生有新衫在榻,娼取碎裂之,生亦无愠容,惟心念风尘骄贱,不足介意。酒罢就寝,中夜问之,娼顾旁舟无觉者,乃低语生曰:“我有冤,欲图之人,久不获。日者察君久,似见君有心人,故辄自求近。凡君身家事,我固悉知矣,独不见君性度,适裂衫,乃试君度耳。我用意精如此,不知君有此力量否?若果能担负,则我事乃济而君亦不为无益矣。” 生曰:“吾颇负义侠,岂不能庇一妇女乎?”娼潸然曰:“我非娼,淮安蔡指挥女也。吾父以公错调湖广之襄阳卫,挈家以行。舟人王贼,乘父醉挤之江,并母死焉,僮婢悉尽,以我色独留,犯之,呼为妻。吾父赀素丰,贼厚载欲商于他。不几日复为盗劫,吾与贼仅免,吾家赀乃罄焉。贼欲归,以有我不可,进退维谷,遂以余赀买小舟,使我学歌舞,为京娼而来此。君能复吾仇于官,我终身事君为妾侍耳!”因出父文牍示生,生慷慨许诺。

  翼日,优来曰:“二姐未起乎?”生大骂曰:“贼不知死所,尚觅二姐乎?”优知事泄,随生语自投于水。生遂持娼归家,娼卒老焉。

  蒋霆,余杭人,素佻浪,与二客同贾江南。返经诸暨村中,行渐暮,不逢居人,迤逦微雨作,三人疾步而前。俄林间有一庄宅,三人大幸,立门下,双扉一阖,一半扃。霆遽推门,二人止之。霆曰:“何伤乎?此吾妇翁家。”二人又止之。既久,雨甚,门启,主人出,乃庞眉翁也。揖客人入,且曰:“适闻有云云者,谁邪?”霆面发赤,二客不敢对。翁曰:“二君请入少周旋,此郎既云尔,乃吾子行,非宾友之礼,可伺于外。”语既,径肃二人入,户复阖。二客登堂暄凉后,翁又曰:“途道间无状如此,岂周身之道乎?”二客敬谢,翁不之顾。少顷,进酒食,竟不要霆,二客又不敢请。

  霆栖栖独倚雨檐,良不堪也,然又不可独去。迫夜,雨止,月出笼明,霆闻内稍寂,似已寝,去住未决,忽闻门内附槛小语云:“姑勿去。”霆以为客语,漫应之。少选,又小语云:“有少物将出,可取之。”霆又唯唯,念必二君耳,既安享啖釂,又攘其贿乎?然而姑伺之。须臾,墙上投物出,视之,二襆也,中实以女饰、饮器、黄白钱布。霆急负而趋,少远其门。又久之,闻墙上踰出二人,霆谓客耳,不复近,先行数十步,踰者遥尾之。霆又念二士及,当均贿焉,乃止,启检黄金重货别裹之,援襆以行,尾者亦不敢近。冥行半夜,不相觌。将黎明,二人乃疾逐之。及,霆视之二女子也,睨霆,亦皆惊,欲退。霆劫持之,曰:“何去乎?急从吾行,不然鸣于尔家。”女不敢言,即从之,霆挽之偕逝矣。天明,入一馆,密扣之,女曰:“我主公女也,幼许嫁某,今其人瞽矣,我不愿归。尝属意于一姻家郎,期今夕窃负而逃,我伺之不至。忽闻父入内喧言门前客妄言云尔,我料为私郎的矣,急收并少赀货,引此青衣为伴,掷襆踰垣以从郎,虑为人觉,故不近。今业如此,则且奈何哉?然而既两失之,即应终附君耳,余固不容计矣。”霆欣然,不待二友,径携之还家,绐家人以娶之途。妇入门甚贤能,为霆生一子。

  已而,思其父母不置,谓霆曰:“始吾不欲从瞽夫,故冒礼颠沛至此,今则思亲不能一刻忘,殆病矣,奈何?然父母爱我甚,脱使之知,当亦不加谴,君决图之。”霆因谋于一友,其人报当为君效委曲。乃至翁所,为商人贸易者,事竟,翁款客,纵谭客邑中事,客言:“二三年前余杭有一商而归,道里间以片言得一妇,仙邑人也,翁宁知之乎?”翁曰:“知其姓邪?”曰:“闻之陶氏也。”翁矍然曰:“得非吾女乎?”客复说其名岁容貌了悉。翁曰:“真吾女矣。”客曰:“欲见之与?”翁曰:“固也。”翁妻王媪屏后奔出,哭告客:“吾夫妇生只此女,自失之,殆无以为生,客诚能见吾女,倾半产谢客耳。”客曰:“翁媪固欲见乃女,得无难若婿乎?”翁曰:“苟见之,庆幸不遑,尚可忤情为?” 客曰:“然则请丈人偕行矣。”翁与俱去。既相见,相持大恸,载之以归,母女哭绝,分此生无复闻形迹,谁复知有今日哉!婿叩头谢罪,共述往语,翁曰:“天使子为此言,真前定也,何咎之有?”遂大召族里宴会成礼,厚赀遣归之,复礼客为媒,遗贶甚伙云,事在成化间。

  碧落碑凡数书载之,咸以为不得事实。吾子衍学古编曰:“按碑云:'有唐五十三祀,龙集敦牂。’(“龙集敦牂”,金石录补卷二一作“岁集敦牂”。)自高祖武德元年戊寅至高宗咸亨元年庚午,为五十三年,敦牂,午也。自庚午至懿宗咸通十一年庚寅,计二百一年。旧云韩王元嘉之子训为母房氏立此碑。按元嘉乃高祖子,然则碑刻于咸亨元年庚午,而释文刻于二百年后乎?世传李阳冰卧看三日,阳冰与李、杜同时人,若是,则此碑已久矣。又云“道士书毕,化鹤飞去”,比之寓言可也。但不知郑承规奉何人之命而书释文耳,岂李训时不果立,而后子孙始克立之与?郑承规“奉命书之”一言为可疑,岂即其人书之篆与?盖此篆多奇,恐人不解,故并释之耳?”

  允明按:宋吴坰所著五总志载其事云:“唐韩王元嘉守绛、泽二府,其子黄公为妣妃荐严作文立石,以表孝诚,文虽不同而俱名曰“碧落”。在绛州者立于天尊之北,在泽者立于佛龛之西。绛之道馆,有开元中所立石志,谓荆人陈惟玉书。”然则碧落岂亦惟玉之笔与?石志今不见,不知文与书何如也。虽泽碑亦不知为何人书,然可以见与绛碑同时所立,定非咸通所补立也。先公仕晋时,榻得此碑甚多,石在绛州,而泽无有矣。近胡副使谧修志载其目,乃注云“李撰书”,当或有所据,抑误以为李训书,而又误“训”为“撰”邪?

  都玄敬尝得一石于虎丘殿中之佛后,石可二尺余,四周皆斵平如面,则唐汝南周贞之志也。玄敬即辇归之。词曰唐故周府君墓志铭并序:

  君讳贞,字处廉,汝南郡人也。祖度,父玩,为代素尚,介然清高,心无宦情,丘园养性,君即父之第二子也。君韫生知而挺质,禀夙植以崇困,广谈八解之门,高蹈四禅之域,至哉妙觉,无得而称焉。何期积善无征,歼我贤哲,以开元二十八年正月二十一日寝疾,终于私第,享年五十有七。呜呼!晷运不留,泉扉閟景。其年二月九日窀于郊西北九里武丘东山新茔,礼也。有息怀钦、怀德等,并陟岵缠哀,趋庭绝训,昊天殒烈,扣地崩摧,恐陵谷迁移,勒石以名记。词曰:惟君敬法,道俗规模,五欲斯拔,三轸齐丘,其一;泰山其颓,而子安仰,抚衬增悲,惟神昭爽,其二;佳城见日,石椁铭词,一扃此室,万古何之,其三;天道微昧,诞育人伦,死生有命,坱圠无垠,刊贞楚兮纪德,庶陵谷兮不湮,其四。

  晋元帝之生,据本纪只云夏侯妃通小吏牛氏,盖其时牛金已为宣王鸩死久矣,后人皆云金生,误也。

  予尝得一古牒,中有题李郡王山东事迹,盖元人记也。因节述于此,亦可以备阙文:景定壬戌二月二十日,离涟水,将带涟水、西海、东海及佥军伍万余人入里。二十七日抵济南府。三月五日小捷。三月离济南五十里者老仓口,及其八日大捷于清河。四月三日受围,离城三十里开河筑城,离所筑城,出城十里在开河筑城,共是三河三城,而围起十七路人马。高丽国兵亦来。

  自围之后,城里长有白蜃气,观者以为白蛇精。史天泽总把丞相差人于东平府取开山人来。开山者,即吾国捕蛇之人。一见其气,谓是白蛇精未食血,若食血了难收。今则用百日捕得此蛇,城即陷,可活得李行省。于是于白气之方掘一土穴,收禁蛇于其内,早夜连城吹牛角咒之:“大蛇不出小蛇去,小蛇不出大蛇出。”至六月半间,其白气腾空而去。自是李郡王似失精彩,三复昏沉,虽军伍不齐,将士作乱,以至绝粮俱不得晓,甚至截屋担草,拌盐而饲马。已而亦无,相将食人,所谓八都鲁军皆倚墙而已。

  至七月十三日,结阵而出,人已无力,复被杀人。由是诸军间有出投拜者,云昨夜天文见,当主兵散,郡王曰:“俺们也无理会。”自是日遂兵出投拜。十八日,子出投拜。十九夜一鼓,大星坠于府治,李拈香而拜曰:“李璮死于此。” 于是坐于庭中,以镊摘去长髭,留其短者。二十日早,分付众人出,各计路去。王下小舟,入于海口子,投水,止及其腰。有一老子姓黄曰:“相公为天下不平,做出这事,何故自损?”引而登岸,至孟权府。千户治所密报,张相公差人缚出。严相公首问曰:“此事何等做作?”王答曰:“你们每与我相约,却又不来。” 严就肋下剌一刀。史丞相问之曰:“何不投拜?”王不答。又问曰:“忽必烈有甚亏你处?”王曰:“你有文书约俺起兵,何故背盟?”史唤黄眼回回砍去两臂,次除两足,开食其心肝,割其肉,方斩首。令其子提其首以下山东诸郡。

  王有子六人,长曰崇山,年十九。齐山、南山,王夫人生嫡子,封平州总管。凤山,乃搭察儿妹所生。牛山、景山俱在。崇山为忽必烈取去,凤山为搭察国王取出。李王之死,身无滴血,惟是黄浓浆,尸无蝇蚋,亦可怪也。其受围之日,题水龙吟一词于壁,曰:腰刀帕首从军,戍楼独倚闲凝眺,中原气象,狐居兔穴,幕烟残照。投笔书怀,枕戈待旦,陇西年少。叹光阴掣电,易生髀肉,不如易腔改调。世变沧海成田,奈群生几番惊扰,干戈烂熳,无时休鼠,凭谁驱扫?眼底山河,胸中事业,一声长啸。太平时,相将近也,稳稳首平燕赵。

  弘治初,予得义虎事,为作传曰:荆溪有二人,髫丱交,壮而贫富不同。窭子以故宴安无他技,独微解书数,妻且艳。富子乃设谋谓言:“若困甚,盍图济乎?”窭告以不能故。富子曰:“固知也,某山某甲丰于贿,乏主计吏,觅久矣,若才正应膺此耳。若欲,吾为若策之邪?”窭感谢。富子即具舟费,并载其艳妻以去。

  抵山,又谓言:“吾固未尝夙语彼,彼突见若夫妇,得无少忤乎?一忤且不可得复进,留而内守舟,吾若先,容言计也。”窭从之,偕上山。富子宛转引行险恶溪林中,窭胼胝破碎,血出被踝踵不已。至极寂处,乃蹴而委之地,出腰钺砍之,窭殒绝,富子不审,谓死矣。哭下山,谓艳妻:“若夫君啮于虎矣,若之何?”妇惟哭。富子又谓言:“哭无为,吾试同若往检觅,不见乃更造许耳。”妇亦从之,偕上山。富子又宛转引行别险恶溪林中,至极寂处,拥而求淫之,妇未答。忽真虎出丛柯间,咆哮奋前,啮富子出毙焉。妇惊走,心念彼习行且尔,吾夫其果在虎腹中矣,不怨客,转身而归。逃故途,顺涂而哭,倐见一人步于旁,问故,妇陈之,人言:“尔勿哭,当随吾之,管得归,尔舟在彼道。”遂从之返,见舟而灭,盖神云。

  妇登舟莫为计,俄而山中又一人哭以出,遥察之,厥夫也,妇疑骇其夫鬼与?夫亦疑妇当为贼收矣,何尚独存哉?既相逼,果夫果妻也,相携大恸而苏,各道故,夫曰:“彼图淫若,固未淫若;图死我,固未死我,则我置我憾也。”妇曰:“吾苦若死,若固不死,图报贼,贼固自得报矣,我憾亦何不可置邪?”于是更悲而慰,哭而笑,终归完于乡。

  祝生曰:“视贼始谋时何义哉?已乃以巧败,受不义之诛于虎。虎亦巧矣,非虎也,天也。使妇不遇虎,得理于人,而报贼且未必遂,遂且未若此快也,故巧不足以尽虎,以义表焉可也。”

祝允明(1460—1527)字希哲,号枝山,因右手有六指,自号“枝指生”,又署枝山老樵、枝指山人等。汉族,长洲(今江苏苏州)人。他家学渊源,能诗文,工书法,特别是其狂草颇受世人赞誉,流传有“唐伯虎的画,祝枝山的字”之说。祝枝山所书写的“六体书诗赋卷”、“草书杜甫诗卷”、“古诗十九首”、 “草书唐人诗卷”及“草书诗翰卷”等都是传世墨迹的精品。并与唐寅、文徵明、徐祯卿齐名,明历称其为“吴中四才子”之一。由于与唐寅遭际与共,情性相投,民间流传着两人的种种趣事。著有《怀星堂集》30卷、《苏材小纂》6卷、《祝子罪知》7卷、《浮物》1卷、《野记》4卷、《前闻记》1卷、《志怪录》5卷、《读书笔记》1卷。

2013-07-07 15:4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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