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清明忆故人,一代名伶筱丹桂

编者按:

辛丑清明前夕,我们发表钟冶平老师《筱丹桂之死》一文,心情是非常沉重的。1947年秋天,筱丹桂自杀后她的遗体从上海运回嵊县,她哥哥在长乐镇外一座小山前,为她建造了坟庄。坟庄占地一亩多,建有四个门,六根石柱子。后面是筱丹桂之墓,还有两间坟庄屋。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建造“越剧之家”时,曾想把筱丹桂之墓迁移至“越剧之家”未果。1966年夏秋之交,嵊县团委和嵊县越剧团的一批人到长乐镇,把筱丹桂的坟墓夷为了平地。据说当年筱丹桂尸骨被当地一个好心老农收拾,安放在瓦罐里,如今已无法查找其最后下落了。如今,在我们争取把越剧列入联合国科教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时,嵊州市有关方面有没有可能修复筱丹桂墓地,以告慰一代名伶在天之灵呢?

舞台姐妹·筱丹桂

2001年5月的一天,我带着《百年越剧》摄制组在上海拍摄外景。一天傍晚时分,我们结束在苏州河旁一座建于二十世纪初高层建筑的拍摄正准备离去时,过道上走过来两位中年人。他看到我们摄像机上的“浙江电视台”标记后,很客气地和我打着招呼,并且攀起了乡情。一问祖籍是浙江嵊县,再问是崇仁古镇,三问居然是闻名越剧界的张春帆后人。顿时感慨茫茫大千世界,有时可真是太小了啊。

在越剧的老一代人中,几乎没有人是不知道张春帆的。在十分风光的那些年,他在家乡嵊县崇仁镇是一个呼风唤雨的乡贤级人物。张春帆最为出名的,就是他逼死了越剧名伶筱丹桂。这个事件是1949年前的上海越剧界,在“越剧十姐妹”义演之后又一次奋起抗争,和国民党反动派和黑恶势力进行了坚决的斗争。在斗争中,越剧这个年轻剧种得到了锻炼,广大越剧创业者受到了深刻教育,更加坚定了寻找光明前途的决心,这个壮举在中国现代戏曲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筱丹桂生于1920年,嵊县长乐镇人。4岁丧父,8岁做童养媳。10岁入“高升舞台”学戏,叩拜著名男班艺人喻传海为师,与班主签订的关书是“生老病死,听天由命”。学艺生涯虽然艰难,有时甚至还要遭到师父辱骂毒打。筱丹桂自幼吃过当童养媳的苦,总觉得戏班子犹如“天堂”。

后来在上海滩颇具一些名气的丹桂剧团,前身是嵊县高升舞台,1930年春天在崇仁镇戒德寺开办。由嵊县大昆乡的邢惠彬出资,崇仁镇的裘光贤任班主,招收了钱春凤、马亦琴等24名学徒,钱春凤就是筱丹桂。邢惠彬之所以聘请裘光贤带班,主要因为他女儿邢青娥是裘光贤的弟媳妇,也算是一门远房亲戚,比较靠得住。

筱丹桂懂得“吃得苦中苦,方为如上人”的道理,学戏十分刻苦,她先功老生,后改花旦,未出师门已担任头肩花旦,出科前后曾随戏班在嵊县、萧山、绍兴、余姚、宁波、杭州等地演出。筱丹桂的唱腔柔中寓刚,声情并茂,能文能武,堪称班中魁首。1936年,筱丹桂走红于宁波、绍兴、杭州等地,她的拿手戏有《仁义缘》《再生缘》《碧玉簪》《西厢记》《马寡妇开店》《玉蜻蜒》等。2006年5月,越剧史专家丁一告诉我:“越剧史上第一个称“越剧皇后”的,就是筱丹桂。”2001年春天,我在采访筱丹桂的同科姐妹、越剧表演艺术家张茵时,她含着眼泪对我说:“她是我的师姐,当时很红的。戏是文武双全,都会来的。”

抗日战争爆发后的1938年4月,高升舞台来到上海。先后在卡德戏院、国泰两家戏院演出,筱丹桂以扮演《马寡妇开店》中的马寡妇而名声大震。她的扮相俏丽文武兼长,表演细腻声情并茂,唱腔犹如施银花的甜美清丽,行腔委婉动听流畅悦耳,被誉称“京剧赛过梅芳,评剧赛过白玉霜”。就是这次高升舞台到上海演出,张春帆看到了筱丹桂演出的《马寡妇开店》。他在一年前与筱丹桂就在杭州相识,感觉眼前顿时一亮,这不就是一颗摇钱树吗?

筱丹桂《马寡妇开店》(陈湜、王柔桑 配像)

1907年,清光绪三十三年,张春帆出生在浙江嵊县崇仁镇廿八都村,读过几年私塾,识得一点文墨。后在崇仁镇当了一名保安,此时高升舞台刚开办,他经常去裘光贤那里喝茶。后来辗转来到上海,在上海织造厂做徒工。慢慢有了一点积蓄,在汇山路开办了一家“美丽”绸厂,自任经理。1937年春天,张春帆与同乡去杭州为朋友祝寿,邀请越剧名伶来唱堂会,他就是在这时与筱丹桂相遇的。1937年“八一三”事变爆发,他在继续办厂的同时,把家搬到了北京路浙东大剧院对面一家五金店楼上。1938年4月,高升舞台来上海演出时,张春帆曾去戏院做过事,再次见到了筱丹桂。十八九岁的姑娘楚楚动人,张春帆起了色心。只是因为裘光贤防范很严,使得他无从下手。号称“牢房禁头”的裘光贤对女演员的管教很严,生怕她们落入十里洋场花花世界的圈套。无奈女演员大多不服从他的管教,气得裘光贤在合同期满后,1939年10月把戏班子带回嵊县后即宣告解散。

1940年春天,张春帆想起了筱丹桂。感到她有潜在的商业价值。于是首先收买了筱丹桂的哥哥,又特地从上海坐船赶到宁波,热情邀请筱丹桂和同科姐妹数人到上海演出。虽然带班师父曾竭力劝阻,但筱丹桂对张春帆的话深信不疑,跟着他去了上海。张春帆把她安置住在自己住处的二楼,对外以叔侄相称。5月20日,筱丹桂在上海卡德大戏院与上海观众见面,以后长期驻场演出于浙东大戏院。张春帆为了追逐更大的经济利益,迫使筱丹桂一度戏路大变。但凡剧院营业不佳时,就演出筱丹桂挂牌主演的《马寡妇开店》《大劈棺》《刁刘氏品箫》等色情戏。筱丹桂一身薄纱上场,身材隐隐约约,完全是一曲乡下低俗的色情戏。张春帆感到欣喜若狂的,是每场空无虚席,赚的盆满钵满。

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张春帆开始逐步涉足越剧界,俨然是一个满脑子生意经的文化人。从嵊县到十里洋场跑码头的越剧艺人,到上海后是必须先去拜访张春帆的。张春帆在越剧界影响越来越大,几乎控制了上海戏院演出越剧的半壁江山。抗日战争上海沦陷后,他在汉奸郑文祥支持下,组织了“越剧同仁联谊会”,勾结日本鬼子和汉奸,在上海越剧界呼风唤雨,是一个典型从马仔逐渐沦为戏霸的剧场老板。

1942年4月17日,在高升舞台的基础上组建丹桂剧团,张春帆出任班主,由筱丹桂领衔,花旦有白牡丹、玉牡丹,小生张湘卿,老生有筱灵凤、任伯棠、钱鑫培,小丑有贾灵凤、俞菊英,老旦周宝奎,大面裘大官、裘奎官等名伶。从1944年到1945年,与筱丹桂搭档的小生先后为张湘卿、李艳芳、张桂莲、徐玉兰。1947年1月,老生徐天红加盟,形成了以筱丹桂、徐玉兰、徐天红三星领衔主演的鼎盛局面。

从1940年筱丹桂被张春帆请到上海,到1947年10月服毒自杀,二人相识七年,过着名为叔侄实是小妾的同居生活。筱丹桂性情孤僻倔强,生活中少有快乐。但是筱丹桂是被张春帆捧红起来的,这也是事实。越剧表演艺术家徐玉兰在接受我采访时说:“我们常说“三花不及一娟”,一娟就是姚水娟。“一娟不及一丹”,那时的筱丹桂也是挺红的。”

张春帆对筱丹桂觊觎已久,在她21岁时霸占了她。失身于张春帆的第二天早晨,筱丹桂在阳台独自哭泣。同班姐妹劝她去状告张春帆,善良软弱的筱丹桂只说了“这是命中注定”一句话。2001年夏天,越剧表演艺术家李艳芳在嵊州剡溪宾馆接受我的采访时说:“筱丹桂最老实不过了,一点儿都没有反抗。她被张春帆控制了,许多事不敢说,自己也觉得难为情,没有这样的勇气。”越剧表演艺术家徐玉兰告诉我:“我当时看到她在哭,觉得她的处境很难,所以很同情她。”

越剧十姐妹 旧照上色:上色:九阵风

在袁雪芬倡导的“新越剧”影响下,筱丹桂也力图改弦易辙。1943年她与名伶徐玉兰合作,演出了《秦淮月》《红拂女》《卿何薄命》《青衫迷》等新戏,吸引了不少观众。尤其是“丹桂剧团”成立后,她聘请冷山、吴琛主持剧务部,再次与徐玉兰演出《雪里小梅香》《秦淮月》等戏。1947年夏天,袁雪芬发起的越剧《山河恋》义演,筱丹桂名列其中。为了争取筱丹桂参加义演,姐妹们把戏份较多的宓姬一角让给她演,大家没有任何怨言。

越剧表演艺术家袁雪芬告诉我:“那时张春帆拼命争取我到他那个剧院演出,才答应筱丹桂来参加演出《山河恋》的。筱丹桂和我们一起排演,如同出笼之鸟。但她不像我们整天嘻嘻哈哈的,很少有笑脸。我们去问她,她内向也不肯多讲。后来她终于感触到,我们比较自由,她是不自由的。她感觉到我们的想法和做法,对她有一些启发。”越剧表演艺术家傅全香向我讲了一段往事:“当时我们吃饭在后台,筱丹桂吃的菜都是烧黄豆芽。我说春凤姐,你怎么吃这种小菜?我拿起她的饭盒给她丢掉了。张春帆很不高兴我们姐妹们在一起,好像是我们把筱丹桂带坏了。

筱丹桂与她饰演的《山河恋》中的宓姬

1947年9月12日,《山河恋》义演在几经波折中提前一周落幕。此时已近子夜时分,天空下起了丝丝小雨,人们感觉到了秋天的凉意。筱丹桂卸完妆,一改平时不太搭理人的面孔,主动走到后台和大家话别,她甚至还和几个灯光师傅友善地打了一声招呼。在茫茫夜幕中,她的背影袅袅远去。没有人想到,就在义演一个月后,她竟会服毒自杀。大红大紫的筱丹桂,怎么会突然在上绝路?人们认为其中必有隐情。他们有一个共识,那就是查清真相,揪出元凶。在人们的追查中,矛头逐渐指向了丹桂剧团班主、国泰戏院老板张春帆。

《山河恋》剧照  旧照上色:许晨光先生

在参加了《山河恋》义演后,筱丹桂在姐妹的影响下,也在酝酿丹桂剧团的一些改革。1947年10月5日下午,筱丹桂与导演冷山去龙门戏院观摩徐玉兰的戏未成,又想去大华影院看美国电影《居里夫人》,结果票卖光了,电影也没有看成。于是两人就边散步边谈了一些越剧革新的事情,回到家里时已接近午夜时分。生性多疑的张春帆对晚归的筱丹桂产生了怀疑,询问她和谁在一起看电影。筱丹桂随口撒了个谎,说是和过房娘一起去看的。过房娘就是干娘,大多是有闲有钱的阔太太或姨太太。在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越剧演员拜过房娘为一种风气,当时就有“跑跑龙套,过房娘不可不拜,做做娘姨(女佣),过房囡不可不收”的说法。谁知筱丹桂这个善意谎言立即被张春帆拆穿了,因为当晚他就和过房娘在一起看戏。张春帆便进一步追问,筱丹桂知道纸包不住火,便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冷山”二字。本来就是平常的交往,张春帆却一口咬定他们私通。对筱丹桂又是扇耳光,又是揪住头发往墙上撞,整整折腾了一个晚上。

冷山本名叫金照元,是上海实验电影工厂的职员,经人介绍认识了张春帆,被聘为国泰剧务部导演。越剧表演艺术家周宝奎回忆说:“筱丹桂和商芳臣演出《秦淮月》时,戏中有一个妓院,筱丹桂扮演的这个妓女,最后要跳河自尽的。跳下去有一定高度,冷山导演每次总是在下面扶她一把。我想这样长期扶她一把,男女之间可能有一种心灵感应,否则我感到他们是不会一起去看电影的。”张春帆自以为抓住了什么把柄,当着家人亲友和同台姐妹的面,无休止地折磨筱丹桂。暴跳如雷的张春帆居然赶到冷山家中,对他进行质问,还动手打了冷山,把他的眼镜打落在地。并绑架似地把冷山押到自己家中,强迫他跪在地上,让他和筱丹桂当面对质。此后的一连几天,张春帆对筱丹桂拳打脚踢,冷嘲热讽,肆意凌辱。面对张春帆的声嘶力竭,筱丹桂渐生绝意。她看见同团姐妹家的窗台上,有一瓶治疗脚气用的“来沙尔”药水,便悄悄藏在手提包里。

筱丹桂自杀的当天,事先没有任何预兆。张春帆后来辩解说,当时两人已和好如初,还打算去杭州置办房子。10月13日下午3时30分左右,升越剧戏院老板沈益涛到张春帆家。张春帆当着沈益涛的面,又把筱丹桂辱骂了一通。此时筱丹桂正在里间屋内,张春帆的恶言毒语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周宝奎回忆道:“当时沈益涛说,电影界阮玲玉就是因为三角恋爱自杀的,我认为是他诱发了筱丹桂自杀的念头。”

在张春帆又一次的恶毒辱骂后,筱丹桂一口气喝下了那一瓶药水。服毒后的筱丹桂想写一封遗书,可在纸上只留下“春帆”两个字,谁也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样的内容和心情。昏迷前的筱丹桂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用手指甲在床架刻下了“做人难,难做人,死了”八个字。据周宝奎回忆说:“张春帆顿时慌了手脚,赶快抱着她送医院。不料三轮黄包车的链条掉了下来,再去叫祥生车行的出租车。汽车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还是为了等红绿灯停了下来。到了医院人已经不行了。”1947年10月13日下午6时15分,筱丹桂在仁济医院含冤而死,年仅27岁。

徐玉兰听闻筱丹桂的死讯,是1947年10月13日下午。秋风已起,菊黄蟹肥。刚演完日场的徐玉兰,还没有来得及卸装,正和剧团的一帮姐妹围坐在一起,吃着大闸蟹。一个叫阿岳的票贩子带来了一个耸人听闻的消息:“筱丹桂自杀了!”徐玉兰看也不看气喘吁吁的阿岳,回了一句:“你这个阿岳,真是胡说八道。”徐玉兰是“越剧十姐妹”的三姐,和筱丹桂长期搭档演出,对于票贩子阿岳带来的传言,徐玉兰根本不信。徐玉兰告诉我:“他对我讲(筱丹桂死了),我说你不要乱讲。他说是真的,已经到仁济医院了。我一个电话打过去,人已经没有救了。”次日清晨,上海市民翻开报纸,看到了一代名伶筱丹桂自杀身亡的报道。徐玉兰从报纸上看到筱丹桂的遗言:“做人难,难做人,死了”。

在袁雪芬的记忆中,这不是第一个突然离去的姐妹。五年前,她的搭档“闪电小生”马樟花,也像花朵一样地凋零了。和金嗓子周璇一起在电台唱过歌的马樟花,人称“越剧新帝”。因为结婚离开了大来剧场,剧场老板陆根棣失去了摇钱树,怀恨在心。他买通庸俗小报,对马樟花大加诬蔑,使她积愤成疾,21岁就郁郁而终。袁雪芬不禁潸然泪下,多年前的那一幕仿佛又浮现在眼前。悲痛让袁雪芬内心的哀伤无可言喻,姐妹之死让她直面惨淡的人生。当时“越剧十姐'妹”除了尹桂芳当时在香港外,八位姐妹聚在一起商量,推选袁雪芬、徐玉兰、竺水招去与张春帆交涉。她们义正言辞地历数张春帆的罪行,使他既恼羞成怒,更狼狈不堪。筱丹桂兄妹三人,兄长叫钱伯仇,妹妹叫钱琼韵。筱丹桂走红后不忘家人,曾多次接济兄长和妹妹。钱伯仇用妹妹给的钱,在家乡置办田地。解放后被划为地主成分,作为地富反坏右分子劳动管制。妹妹钱琼韵一直跟姐姐,负责管理姐姐财物。张春帆为了讨好筱丹桂,成全了钱琼韵的婚姻。筱丹桂自杀后,兄长和妹妹都没有什么过激言行,似乎显得有些平静,乡亲都说这是典型的“吃了人家的嘴软。”女子越剧的创始人之一、男班艺人金荣水在听到筱丹桂的死讯后,脾气变得更加古怪,整天一言不发。终于在一个凄凉的黄昏离开了上海,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筱丹桂之死”使上海新闻界的朋友,成千上万的市民愤怒了。1947年10月16日,在上海万国殡仪馆,为筱丹桂举行大殓。出殡那一天,上海34个越剧戏班全部停演日场,300多位越剧艺人和难以计数的戏迷自发为筱丹桂送葬。通向大西路万国殡仪馆的马路两边,挤满了五万多名吊唁者。这场吊唁筱丹桂的葬礼,演变成为上海越剧界团结一致对付黑恶势力的斗争,人们都在谈论“筱丹桂之死”,骂声不绝。

为了给筱丹桂伸冤,越剧界推选袁雪芬和吴琛出面,向地方法院提起诉讼,要求政府依法严惩张春帆。迫于社会舆论,国民党当局被迫在10月25日将张春帆拘留,关进了马斯南路看守所。国民党检察官经过所谓“开庭侦讯”,以“教唆他人自杀罪”提起公诉,地方法院还装模作样地开了庭,做出一幅似乎要严肃查处的模样。开庭那一天,旁听者多达700余人,把法庭内外挤得水泄不通。张春帆带着镣铐被押上法庭,冷山作为证人出面指证,控诉张春帆曾用暴力对待筱丹桂。张春则当时反诉,告冷山是第三者插足。冷山则一口咬定,他与筱丹桂只是普通同事关系。法官想袒护张春帆,又怕激起民愤,只得宣布将张春帆暂行关押,准备“详细调查”。不料张春帆被关了不到两个月,12月27日法院竟宣告他无罪。人们希望将张春帆绳之以法、还社会一个公道的呼声,被挡在了法院冰冷的大铁门之外。2006年5月,越剧表演艺术家袁雪芬气愤地对我说:“当时张春帆被抓起来了,可是没有多少时间他就出来了。没有办法,因为那个社会是一个黑白颠倒的社会。”

然而,张春帆的逍遥法外没有维持太久。1949年5月上海解放,张春帆一度成为惊弓之鸟。为了稳住张春帆,上海军管会文化局文艺处干部冯少白专门找张春帆谈话,说浙江想请他出面筹办一家剧团,张春帆信以为真,十分卖力。在送别朋友金沅菊去香港时,曾有人劝张春帆一起走,但被他婉言谢绝了。与张春帆交情甚厚的马寅初,参加过新中国的开国大典,对形势发展有着更高层面的理解和认识。他几番劝张春帆及早离开上海去香港避避风头,但他根本没有当成一会事儿,全然不知噩运即将当头。

1950年2月6日,上海遭到国民党空军飞机猛烈轰炸,史称“二六大轰炸”。从中午12时25分到下午1时53分,国民党空军的轰炸机编队,对上海各发电厂进行了狂轰滥炸。上海电力系统遭到了毁灭性打击,人员伤亡1448人,毁坏房屋1180间。大家都忙着修复战争创伤,张春帆却趁机造谣破坏,说“国民党军队要打回来了,八月十五要到上海吃月饼”。恰恰这时,嵊县崇仁镇的恶霸地主裘祝馨,为了逃避当地的打击,在几个月前潜逃到上海。张春帆居然不向人民政府举报,反而把他窝藏在自己家中。一个月后,轰轰烈烈的镇压反革命运动在全国范围开始了。1951年5月28日,还在睡梦之中的张春帆被人民政府逮捕。7月28日,张春帆被上海市军事管制委员会以“反革命恶霸罪”判处死刑,绳之以法。据老人们回忆,公判大会从头到尾,张春帆都垂着头,紧闭双目。在越剧姐妹们仇恨的目光下,44周岁的他被五花大绑押赴刑场,此刻他想起了什么呢?

2021年清明节前

修改2017年文稿于顺心堂

作 者 简 介

钟冶平,国家一级导演,10集纪录片《百年越剧》总导演,20集纪录片《舞台姐妹》总导演,越剧史学家。《百年越剧》荣获“中国广播电视大奖·广播电视节目奖(第20届电视文艺星光奖﹚”;中国广播电视协会“纪录片奖·一等奖”;“优秀导演奖”;“优秀摄影奖”;2006年度浙江省广播电视文艺奖·文艺专题一等奖;2006年度浙江省新闻奖·一等奖;浙江省电视文艺奖·牡丹奖一等奖;出版百年越剧文集《万紫千红总是春》。

本文由钟冶平老师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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