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散步在松花江的沙滩上,寂静肉眼可见

2021-04-08 22:00

孤独图书馆©

“在理解地貌的过程中,他有时觉得自己是研究宁静的人。”—— 彼得·汉德克 《缓慢的归乡》。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孤独图书馆(ID:aranya_library),图:张君钢、李洁,文:张君钢,题图由作者拍摄

卫星地图上显示,松花江流经哈尔滨城中心后,在其支流呼兰河汇入口的东面,江水的宽度增长了数倍,从原本只有数百米的宽度扩展到大约四公里。下游数十公里之外有一处水电枢纽公程,奔流的江水在这片平坦的城郊区域蓄积成了一个人工湖。滚动鼠标,视野飞升,松花江哈尔滨段看起来像极了一条刚刚饱餐的巨蟒在大地上摊开自己慵懒的身躯。

一位朋友偶然间在广阔的水边发现了一处松软的沙滩。

很小的一片沙滩,稀稀落落的几小撮人来这里野餐、露营。我们瞬间爱上了这地方。放眼望去,这里看上去简单极了。一整片天空,一大片水,一小块沙滩。地平线在水面尽头细微地突起,这些几公里之外的雄壮大地,此刻在我们眼中只是一道天水之间似有似无的折痕。城市明明就在附近,汽车的发动机还在散发着热气,皮肤上还滞留着空调冷气的干燥气息。但此处在地理上有着一个巧妙的弧度,它收纳了一处迷人的郊野,一小块可以活动的空间,一大片按摩心灵的风景。

我们将帐篷置于沙滩,置于缓缓降临的夜色,置于散漫的友谊中。直到月球冷幽幽的光彻底洞穿了夜空,我们几乎吓了一跳。黑暗中,层层叠叠的水波向岸边输送着细碎的月光,我看到它们在湿软的沙滩上破碎消散,但在那消散之中又破碎出正在消散着的微光,绵延不绝。我看呆了,我在沙滩上移动,远离朋友、篝火、水果和酒,我走向水边。一阵风窜了出来,旋过我的身体,钻进火堆里,呼,呼,火向前冲,吐着火星子,映红了朋友们的脸。

到了夏天,这片沙滩被市民在社交媒体上命名为“网红海”,对应着这个糟糕的名字,我们看到这里交通拥堵,垃圾成堆。附近的村民在江堤上支起数公里长的帐篷阵,做起旅游生意。城市终于发现了这里,扭过身子,吞噬了这里。

最终,我们在距这片已无法再踏足的沙滩二十公里之外的江边,发现了一处尚无人光顾的小树林。

我们再次搭起帐篷,保守着秘密。江面在这里收窄为不到两公里,对面大顶子山上耸立的风车阵清晰可见。这里不似沙滩风景那般高度简化,充满了细节。当我从睡梦中醒来,爬出帐篷,整个人被湿冷的江风抽打得一阵激灵。我环顾四周,日出之前那段时间里,大气中色彩的变幻总是让我着迷。在天空中似乎会有一种被涂抹过的痕迹,某些色彩或许纯粹是我自己的幻觉,总之此刻世界看起来并不匀称,有些美妙的东西在向我的世界倾斜,营地上空的半个小月亮,远处的空中清冷的灰蓝色中混入了淡粉色,我们的帐篷在冷风中微微地颤动着。这好像是我生命之中的额外时刻,或者是我好像站在我特别喜欢的一段音乐旋律里。糟糕的睡眠令我在早晨变得虚弱和多愁善感,我把翻出来的内衣重新塞进裤子里,转悠到附近的一棵树下去小便,那时的我毫无防备,天空看起来那么柔软,梦境也许还没完全闭合,我会觉得一切都是可能的。

从夏天到秋天, 我们在这片小树林度过了许多户外时光。我有了更多时间在附近散步、观察,偶尔拍些照片。岸边堆积着不断被冲上岸的各种垃圾,还有许多树木的残枝断根。水边有时会泛起大量的泡沫,它们越积越多,渐渐跃过水面,缓缓爬上沙滩,被风推着,向陆地蠕动。蚂蚁、蜘蛛、瓢虫、蜻蜓、飞蛾、蜉蝣、蚊子、苍蝇,叫不出名字的更小的飞虫,它们打扰我们,是因为我们先打扰了它们。总有会有些小虫子撞进火里,掉进水杯或是汤碗里,有些小虫子被我压死,有些钻进了帐篷的夹角中被带回家,在黑暗中渐渐饿死。夏末秋初,虫子们聚集在一起,欢烈地交往,集体死亡。

在露营期间,我试着在营地周围二三百米的范围内拍摄一些风景照片。三脚架上的照相机剥离这片时空,在黎明时分,对焦,设置参数,“紧急中的冥想”。总会有些照片,不想承担现实,我会因此喜欢上它们。是否有一片小小的现实从自然界神秘陡峭的缝隙间滑落?

今年正月初一,我们来到前文提到的那片小沙滩尝试在冬季露营。这里的风景被冬季里的几场大雪重塑一新。寂静,肉眼可见的寂静,只有风在耳廓周围卷起细小的涡旋。蓄积了整个冬天的寂静仿佛都停留在这里。覆盖着广阔冰面的雪层在阳光和风旷日持久的剥蚀下,不再平整,或许冥王星上的某一处冰原也类似于此,那里存留着太阳系纯度最高的寂静。

第一部分

第二部分,冬天

注:文中“紧急中的冥想”来自美国诗人弗兰克·奥哈拉的一首诗。第二部分图片选自他们的作品“无名之地”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孤独图书馆(ID:aranya_library),作者:张君钢(1980年生于哈尔滨),李洁(1975年生于上海,爱好摄影,现居住于哈尔滨。网站:http://www.zhangjungang.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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