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人最怕听到的词是团建
本文来自于微信公众号：半熟财经（ID：Banshu-Caijing）
文 | 李莹
编辑 | 余乐
开完例会后……
主管（客套但又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们最近为了部门的业绩也很辛苦，我们周六一起去哪里逛一下，吃个饭吧。小李，你找个地方，出个方案，然后发到群里面，大家有什么想法也可以跟你提。”
同事某某：“我这周六有约，去不了可以请假吗？”
主管：“你的约会一定要去吗？不能换时间吗？这个是集体活动，没有特殊情况都要参加。”
这是在广州工作的倩倩所在的公司经常出现的场景。部门主管心血来潮想搞个集体活动，那位小李就得想破脑袋出一个团建策划案，边想还会边在他们的小群里吐槽：自己原本的周末计划又要泡汤了。
“为什么大部分人不喜欢团建”这个话题此前就被热烈讨论过，还一度登上微博热搜，评论里满是一众打工人倾倒的苦水：
“能体会一个巨讨厌团建但是必须去组织必须到场参加还要表现得最开心的行政吗？简直是十级折磨！”
“每次聚餐都吃不饱，反倒被逼喝一肚子酒，不喝还不行。”
……网友们吐槽很起劲，可他们中的大多数在现实生活中还要顶着一张极不情愿的笑脸坐上团建的大巴车。
可是大家凑在一起吃喝喝玩乐不应该是件让人开心的事吗，为什么现在的职场人都对团建如此敬而远之？
“大型土味表演”
“这世上本没有团建，花里胡哨的公司多了，便有了团建。”
这是“良大师”在他的知乎回答里写下的一句话，字里行间满是对团建的无奈和不解。他还写道，“作为一个展示团队风采、促进相互交流的大型土味表演活动，团建已经从校园走向职场，从私企波及上市公司，从职场新人蔓延到老员工，闯出了称霸武林的一片天。”
国内的团建文化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人说是起源于英国海员训练，1995年左右进入中国，逐渐发展成如今企业全方位的补充培训手段；也有人说是二十多年前从台湾企业传过来训练员工的。但近几年来，团建确实风头渐盛，各行各业、大大小小的企业都开始热衷于这种舶来的企业管理文化。
清早去街上走一圈，你一定会看到房产中介门口身着西装一字排开喊口号的员工，这样的场景美容院门口也经常在上演，她们有时还会跳舞。不要担心，这不是某种“邪教”仪式，是他们在进行团队建设。
青岛外企员工张磊七年前在一家私企实习的时候经历了一场名曰“心灵拓展”的团建，时至今日这仍然是他不算短的职场生涯中一段尤为难忘的回忆。团建内容包括听讲座、喊口号、做游戏、表演节目等，“好、很好、非常好！行、我行、我很行！”这样的呐喊式口号像极了“传销”现场。“这个流程除了不卖给我们保健品，跟骗老头老太太一毛一样。”现在想来，张磊对当时的场景仍然印象深刻。
然而，那时的张磊显然低估了整场团建活动，更离谱的还在后面。第二天，他们被要求去大街上“要饭”。“真的是要饭，或者可以说乞讨、化缘、募捐，反正就是想办法把别人的东西弄到你口袋里，吃的喝的用的，来者不拒。”第三天则迎来了为期一整天的交流大会，公司两百多号人轮流上台发言，分享自己的革命家史，以至于张磊连厨师部大姨的二爷爷的小兄弟当年打鬼子的故事都知道了。
当然，像张磊这般极端离谱的经历毕竟是少数，你可能会想说，稍微正常一点的活动其实还好吧，比如吃饭、爬山、逛景点、做游戏？
倩倩的公司就是个典型的例子。吃饭、看电影、逛景点、爬山，这几乎是倩倩公司团建“四件套”，每次集体活动不外乎是这几个项目的排列组合。虽然听起来还可以，但倩倩和同事们对这种一个月一次的团建活动没有任何期待和热爱。除了无情地占用周末休息时间，AA制消费以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们有一个不太能谈得来的大主管。
每次大主管参与的团建活动大家都感到非常拘束，脸上笑嘻嘻，心里却巴不得敬而远之。在倩倩看来，员工对于这种严肃又不太好说话的领导还是有心理上的隔阂，在周末这样的私人时间自然是不想见到。
有一次他们两个小部门背着大主管偷偷策划了一场出去玩的活动，同样是AA，同样是吃饭、逛景点，可是没有了让人“膈应”的大主管，他们一群人玩得就很开心。
大主管的小团队团建，不敢拍照发朋友圈，倩倩就发了微博
还有一类团建是换了个地方的工作，亦或是老板的心灵鸡汤大会。广州白领文熙工作两年多来便经历了不少这样的团建活动。
文熙的老板喜欢讲自己的创业故事，即便是在没什么演讲氛围的轰趴馆，他也能高谈阔论上很久。“大半天都在听领导复盘，等于找个轰趴馆开会，其实玩的时间就那么几个小时，还不能自由活动。”文熙对于老板的创业故事早就没了兴趣，“我这几年已经听了六七遍了，耳朵长茧了！”
文熙告诉笔者，她有很多同事觉得团建就是变相的加班，即便是出去玩也必须先完成当天的工作。团建打乱了原本的工作计划，但又不能不去，所以有些人会比较抗拒。
总之，让员工反感的公司团建一般都会毫无商量地占用周末休息时间，见着并不想见的领导，跟一群并不很聊得来的人佯装和睦，一起做着无聊的团队游戏，有的甚至还会拖家带口俨然一副老年旅行团的样子……
更过分的是，有些公司连费用都不会承担，员工们还得自掏腰包去感受这种“不快乐”。久而久之，团建带给员工的“伤害”就会无形中加速他们离职的步伐。
知乎用户“泱央”总结的公司团建，网友评价“灵性总结”、“总结到精髓了”
专业团建师的套路
在专业体验式拓展培训师胡老师看来，团建是企业和员工双方的事情，不考虑员工想法的团建大多数情况会适得其反，一场成功的团建活动应当把企业文化和员工想法综合考虑在一起。很多团建之所以不受年轻人的待见，就是因为企业太过自我，妄图通过几场简单的活动就把员工打造成狼性团队。
在胡老师从事素质拓展培训工作的六七年时间里，疫情之前平均每个月都会接待不低于10个团队，为企业团建提供素质拓展服务是他工作的重要部分。胡老师十几个人的团队需要具备医疗、心理、安全等方面的知识，以便在面对几十人、上百人的受训团队时能够帮助他们解决各方面的问题。
来胡老师这进行素质拓展团建的大多为私企，销售类的尤其喜欢开展这方面的活动。根据胡老师的经验，受训公司领导往往在意经费、项目、场地安全、用餐以及团建中员工是否有明显变化，而员工们更在意累不累、好不好玩、吃的好不好。虽然经常会从公司领导口中听到“意思意思就行，玩好，吃好，就行了”，但作为培训师的胡老师明白，人家是来要培训后成果的，不能真当人家是来玩的，一个人每天几百元，没有企业会愿意出几百元让员工在工作期间出来玩。
对于像胡老师而言，受训学员们做过的每一个看似简单的游戏或者活动，都是他们在综合考察了员工素质、性格以及企业文化要求等方面的要素制定出的项目。虽然具体的团建过程中也会因人、因团队而异，做一些临时的变动，但整体而言，他们已经掌握了一套成熟的活动模式。
“它是逐渐复杂，先是一些破冰的小游戏，接着会进行一些不需要道具的游戏，再往后会需要简单的道具，整场团建是一个由浅往深的延伸。”
根据胡老师的介绍，他们这种素质拓展团建一般会在最开始安排破冰小游戏，以便大家快速熟悉，消除彼此之间的陌生感。最简单也是最常见的一个游戏名叫“桃花朵朵开”，由全体队员围成一个圈，跟着培训师的口令喊“桃花朵朵开，桃花开几朵”，当培训师说“桃花开三朵”，围成圈的员工们需要迅速三个人为一体，手拉手围成小圈。
在这样一次次的紧急聚合中，成员们可以逐渐打破最开始的陌生氛围，增强熟悉感。再往后是团队协作、团队竞争或者是以个体为单位的竞争性活动，比如在大家熟悉之后会进行诸如信任背摔一类的团队活动，参训队员站在高台笔直向后倒下，其他队员伸出双手接住并保护他，考验团队成员间的信任和协作能力。
信任背摔活动场景，图源网络
胡老师告诉笔者，拓展培训分为两个模块，一个是传统，一个是魔训。传统的包括信任背摔、高空心理行为训练架、真人CS这种比较温和一些的素质游戏，魔训则是从部队三个月的魔鬼训练演变而来，包括泥潭、索降、户外拉练、山地攀岩等强度大的项目。根据公司整体素质和企业文化的不同，他们会选定不同的大纲去培训，有些公司适合传统拓展，有些公司它适合魔训。
几年下来，胡老师已经总结出了为企业团建提供拓展服务时的流程：第一个项目最好什么话都别说，第二个项目开始引导他们来是做什么的，第三个到第五个项目开始灌输团队意识，第六个到第八个找团队个别突出与个别不行的进行奖励与鼓励，第八个往后根据个人能力以及团队反应开始灌输公司文化。每一个项目都不要急着灌输任何东西，从侧面观察全体受训学员的内心活动。
作为专业的培训师，他们指导下的企业团建不再是简单的吃吃喝喝玩游戏，而是会真正结合企业的诉求和文化来制定一些针对性的项目，帮助团队成员完成一定的突破。但这样的企业团建往往时间较短，一天一夜或是两天的集训很难快速收到效果，对于员工的影响和建设也基本在浅尝辄止的程度。
当然，有人也表达出了对这类拓展性团建的不满：这些培训都是高密度高时长高节奏进行的，让你疲惫，精神很容易受影响。更有知乎用户直言：讨厌我做过的所有项目，包括电网、爬墙、站孤岛等，讨厌有事没事大声嘶吼的所谓的教官，讨厌在每个项目完成后讲的那些或浅显或假大空的道理。在有些员工看来，默契与合作是需要时间的，强行把一群不太熟悉的人或者不想熟悉的人放在一起提升所谓的默契与协作，收效甚微。
HR：你以为我们想搞团建吗？
即便员工对于团建褒贬不一，但从企业一方来说，团建仍然是日程之上一项不可缺少的安排。
鲁鲁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的行政，负责为一群很难被调动情绪的程序员们策划团建，老板还要求她要随时随地记录团建精彩瞬间，以用作后面的宣传。“团结员工、联络感情、简单放松”是老板要求鲁鲁她们策划团建活动时的主要诉求，希望平时在工作中沟通较少的员工们能够在集体活动中多交流一些，增进感情。
文熙公司的HR表示，搞团建是她们的硬性任务，是KPI，员工体验不好、离职人数变多也会归咎于你HR没做好这些。所以即便员工不喜欢、参与热情不高，团建依旧必不可少。
其实抛开为员工放松压力、联络感情等客套的说辞，对于公司而言最大的追求无非是经济效益。倘若公司业绩好，领导高兴，大手一挥拿出充足的活动经费用作员工休闲娱乐，自然是双方都满意的结果；若业绩不好，一次良好的团建体验也能够提高员工对公司的认同，带来工作积极性的提高，进一步促进公司朝好的方向发展。
“心动工场”（一家承办团建活动的文化公司）创始人刘军告诉笔者，与他们合作的很多国企、外企中，公司内部在团建方面会有专门的预算，一方面是帮助员工达到玩乐放松的目的，另一方面则是追求像沟通、信任等团队建设方面的要素。一些比较有钱的外企，就会拿出更多的经费去追求层次高一些的团建活动，比如体验传统文化。
从企业管理的角度而言，团建活动一般肩负着“弘扬企业文化”、“提升团队精神和团队意识”、“促进同事间的交流和了解，进一步拉近员工之间的关系”、“增强团队凝聚力”等重任，这也是大多数领导寄托于此的厚望。
阿桐在一家文化公司担任经理，也没少要求员工参加团建活动。在她看来，作为团队的直接领导，业余时间的团建活动可以作为一个公司管理系统之外的柔性管理手段，像吃饭、爬山、泡温泉这样的活动，可以让团队成员在一个相对放松、没有工作压力的情境中进行交流沟通，缓和一下团队的紧张情绪，也可以通过切实的具体行动表达一下管理层对员工身心方面的关心。
但她同时也表示，不能为了团建而团建。如果迫于指标压力特别安排了团建，而且强制团队成员参与，也会让团队成员产生抗拒和反感，可能更加不利于以后工作的开展。
团建发展到现在，也成了一些公司招聘时新的宣传点，用以展现公司优厚的福利待遇。
某家公司招聘时展现的团建福利
其实对于年轻职场人而言，他们虽然看似“个性”，越来越不服管，但在关于这个话题的采访中，笔者接触的不少年轻人坦言，他们讨厌的不是团建，而是毫无意义的、占用大家休息时间的团建。
28岁的张磊常年独居，平常也很宅，待在家的时间比较多，所以公司有活动的话他其实是很喜欢的，因为可以消磨掉孤独的时间。如果可以，他想参加一些有挑战性的、平常接触不到的项目，而不是“peace&love”的健步走、海边散步、按摩等中老年活动。
倩倩对于团建的首要诉求就是公司出钱，她实在是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一直花钱给自己找不痛快。其次在活动形式和场所的选择上，她觉得充分听取员工的意见是很有必要的，大家一起心平气和地讨论去哪里玩本应该是件令人快乐的事情，可往往独断专行的领导会将这种快乐扼杀在摇篮里。
在一个合适的时间，去一个想去的地方，吃一些想吃的东西，与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做着感兴趣的事，一场完美的团建大概就是如此。
说到底，团建没有原罪，年轻职场人只是想要玩的开心一点。如果可以，工作日团建是再好不过的事情。最后，祝愿大家都能够拥有愉快的团建体验。
*倩倩、张磊、文熙、胡老师、鲁鲁、阿桐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