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第65回【贾二舍偷娶尤二姨,尤三姐思嫁柳二郎】赏析(下)
【原创】第65回【贾二舍偷娶尤二姨,尤三姐思嫁柳二郎】赏析(下)
时髦的傻子【图片源自网络】【版本:戚蓼生序甲戌本】
第二大看点:兴儿演说荣国府。
《红楼梦》第2回后半部分【冷子兴演说荣国府】,冷子兴已经演说过一次荣国府,本回书又有个【兴儿演说荣国府】。其实这也是作者惯用的【前后照应】的写作手法,或如脂砚斋所说【两山对峙、烘云托月】的写法。前面我们在赏析第63回时曾说【窃以为此节内容(【寿怡红群芳开夜宴】)深藏玄机,是对第五回文本信息的完善和补充,进一步暗示了宁荣二府的发展趋势以及几个主要角色的命运结局,是小说主题得以升华的重要情节。】有道是【文学即人学】,小说写作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要刻画、塑造出性格鲜明、迥异于他人的人物形象。那么,也可说这一节的【兴儿演说荣国府】,实际上是对第二回【冷子兴演说荣国府】的完善和补充,进一步揭示了几个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征,是达到人物刻画呈立体感之目的必不可少的重要情节。
这两次演说既有联系也有区别。联系自不必说,都演说的是贾府且主要是荣国府,只是区别在于:首先,演说者的身份不同。前者冷子兴是个古董商,只因为他是周瑞的女婿,而周瑞家的又是王夫人的陪房,所以他对贾府情况极为熟悉。但他毕竟是生活在贾府圈外之人,谈话内容并不是第一手材料,尽管说得也不差但说得却不细;而兴儿是贾琏的心腹小厮,就生活在荣国府中,所谈内容基本上是第一手材料。一般来说心腹小厮都比较机灵圆滑(如宝玉的茗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对情况了解得也比较详实透彻,而且有自己的是非判断,说得自然也就具体详细、形象生动。
其次,二者演说的侧重点不同。前者冷子兴侧重于贾府的历史、承袭关系以及与四大家族的联姻关系等,或者说侧重于【面】;而后者兴儿侧重于贾府的现实、人物性格特点以及相互间的大致关系等,或者说侧重于【点】。
第三,二者演说的顺序不同。前者是《红楼梦》故事揭幕之前,通过冷子兴的演说对荣国府做一简要介绍,让读者对荣国府的人事有个大致的了解。而且这样写还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省却了大量笔墨,正如脂砚斋所说【其演说荣府一篇者,盖因族大人多,若从作者笔下一一叙出,尽一二回不能得明,则成何文字?故借用冷子兴一人,略出其文,使阅者心中,已有一荣府隐隐在心,然后用黛玉、宝钗等两三次皴染,则耀然于心中眼中矣。此即画家三染法也。】而后者【兴儿演说荣国府】是《红楼梦》中的人物已经做了充分表演之后的点睛之笔,也是在《红楼梦》矛盾冲突大爆发之前的提顿之笔。最大的特点是对几个主要人物的性格特征,尤其是对贾宝玉和王熙凤做了简明扼要而又切中要点的归纳总结。因为其中加入了自己的是非判断,故说得绘声绘色。连鲍二家的都笑着说兴儿(第66回开头):【原有些真的,叫你又编了这混话,越发没了捆儿。你倒不象跟二爷的人,这些混话倒象是宝玉那边的了。】
尤二姐想到自己与贾琏的事迟早要曝光,总得未雨绸缪事先做好准备,故【款待】小厮兴儿,了解贾府详情。作者通过兴儿之口,对王熙凤、贾宝玉(第66回)、平儿、李纨、宝钗、黛玉、元春、迎春、探春、惜春等人做了简短评价。比如说李纨【浑名叫作'大菩萨’,第一个善德人】,说迎春【二木头】,说探春【玫瑰花】,说黛玉【多病西施】、【气儿大了能吹倒】,说宝钗【雪堆出来的】、【气儿暖了能吹化】等等。
兴儿重点评论了王熙凤和贾宝玉(从略)。尤其是说王熙凤更是直言不讳深入骨髓:【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人,没有不恨他的,只不过面子情儿怕他。皆因他一时看的人都不及他,只一味哄着老太太、太太两个人喜欢。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人敢拦他。又恨不得把银子钱省下来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说他会过日子,殊不知苦了下人,他讨好儿。估着有好事,他就不等别人去说,他先抓尖儿;或有了不好事或他自己错了,他便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来,他还在旁边拨火儿。如今连他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了他,说他'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若不是老太太在头里,早叫过他去了。】
尤二姐说自己想见二奶奶凤姐,【兴儿连忙摇手说:“奶奶千万不要去。我告诉奶奶,一辈子别见他才好。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只怕三姨的这张嘴还说他不过。像奶奶这样斯文、良善人,那里是他的对手!”尤氏笑道:“我只以礼待他,他敢怎么样!”兴儿道:“不是小的吃了酒放肆胡说,奶奶便有礼让,他看见奶奶比他标致,又比他得人心,他怎肯干休善罢?人家是醋罐子,他是醋缸、 醋瓮。凡丫头们二爷多看一眼,他有本事当着爷打个烂羊头。虽然平姑娘在屋里,大约一年二年之间两个有一次到一处,他还要口里掂十个过子呢,气的平姑娘性子发了,哭闹一阵。。。】
——兴儿对王熙凤的一番评价说明一个重要事实,即《红楼梦》作者对书中人物基本上都是直言不讳、如实描写,《红楼梦》的写作特点重在【写实】。这个特点曾被鲁迅先生不止一次地予以肯定。如:【盖叙述皆存本真,闻见悉所亲历,正因写实,转成新鲜。】再如:【至于说到《红楼梦》的价值,可以说在中国底小说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其要点在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讳饰,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总之自有《红楼梦》出来以后,传统的思想和写法都打破了。——它那文章的旖旎和缠绵,倒是还在其次的事。】
有些读者依据书中有【假语村言】的说法,又有【风月宝鉴】的情节,遇到自己不喜欢的角色被作者褒扬,马上会冠之以【春秋笔法】,说是【明褒暗贬】,需要风月宝鉴反着看云云。最典型的像【贤袭人】就说作者用的是【春秋笔法】,真正的含义是谐音【嫌隙人】。必须强调,《红楼梦》中确实用到了【春秋笔法】,但和【写实】并不矛盾。【写实】是《红楼梦》的主要写作特点,而【春秋笔法】只是某些地方某些人偶尔用到。至于何人、何处需用【春秋笔法】必须得有一定的标准,而不是通部书全用、滥用。更不是从自己的爱憎感情出发,【双重标准】地去判定哪个人物用了哪个人物没用。如果对【春秋笔法】不讲标准、随心所欲地滥做理解,则对文本的解读必然会陷入一种不能自圆其说的尴尬境地。正如刘继保先生所说:【在《红楼梦》评点中以“春秋笔法”来寻觅其中的微言大义,有时不免会陷入求之过深、牵强附会,甚至故意歪曲的境地。】鄙人曾有《说说《红楼梦》里的【春秋笔法】》一文(http://bbs.tianya.cn/post-106-550564-1.shtml)专门探讨此说,有兴趣者可以参阅评判。
尤二姐执意要见凤姐,觉得自己以礼相待,或者可保无虞。尤二姐实在是太天真了,她根本想不到自己努力探求的公明正道地走进荣国府的道路,竟然会是通往阴司地府的绝路,索命小鬼正在前方向她招手呢——又隐一根暗线!又伏一条人命!
诗曰:
兄弟聚麀玩野花,
玫瑰多刺惨遭扎。
二尤直赴黄泉路,
富贵荣华孕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