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遥远的朋友

小甘是我的朋友,他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关于这个地方,他从来没有和我们透露过。当我们想要从他口中挖掘一些什么时,他总是用别的话支吾过去。但他越是不说,我们就越是好奇。在他似是而非的模糊里,我们感到那也许不是一个普通的地方。
我们对小甘所在地方的推断让我们的想象力得到了异常的发展。有人说小甘住在天上,我有一天看到他书包里带着降落伞;有人说小甘住在地里,他就像一个从地上长出来的萝卜,有时身上还带着土味;有人说小甘住在水里,他就像一条鱼,因为他身上有一块鳞片;还有人竟然毫无根据地说小甘寄生在大树的体内,只有啄木鸟才能发现他。
每当小甘不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就讨论他来自于哪里。当他走过来时候,我们就像惦记他家里财务的贼一样缄口不言。我们突然的沉默让气氛变得难堪而古怪。小甘问,你们在说什么啊。我们说,我们什么都没有说。我们说今天的天气真是好极了。天气确实很好,天空上飘着棉絮一般的云,仿佛有人在天上弹棉花。小甘说你们不是在说我的坏话吧。你们就像几只鹅。我说小甘你的话就像花盆里的沙子一样没有道理,我们怎么会说你的坏话呢。我们只是在讨论一个问题。小甘问什么问题。讨论我们居住的地方,小甘就哦地一声,说我有事先走了。
接着,我们像是警察一样对小甘的蛛丝马迹做了调查。
康康和汪汪负责跟踪。康康说小甘去厕所的次数超过了一般人。汪汪说这并不是问题的关键,因为小甘喝的水很多。问题的关键在于小甘每次都去一家博物馆。康康说因为我们的城市里只有一座博物馆。这天他们又紧紧跟在小甘后面。小甘走路的姿势很像一碗平稳的粥,从不会溢出来。有人说,看小甘走路的姿态就可以看一天。他近乎潇洒地扭动身体,在摇摆中赋予自己独特的韵律。因此在人们看他走路的姿态时,就如同听到一首悠扬动听的歌曲。康康和汪汪往往会因为只顾欣赏小甘走动的姿态而什么有用的信息也得不到。为数不多的观察记录体现在他们提交的为期五个月的报告中。据此,小甘和同事去过两次歌厅,聚过三次餐,其中一次喝成一摊烂泥。去浴场两次,电影院两次。其中一次是和一个女子。
之所以只有五个月的记录,是因为他们的跟踪终于被小甘发现了。小甘回过头看到了他们,他们连忙假装看风景,小甘问他们,你们为什么要跟踪我。
其实笨拙的康康和汪汪能一连跟踪五个月着实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原因可能有两种,一种是小甘因袅娜的姿态习惯了众人的围观因此不甚留意,另一种是小甘早已发现了他们,却不说破,也同时在观察着他们。
康康说没有啊,只不过是凑巧遇见了你。你也出来了。小甘说不要掩饰了。我已经知道你们是来跟踪我的,你们是谁指使的。汪汪说没有啊,我们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你以为我们是间谍吗。而且你有那么重要吗,你认为自己值得跟踪吗。小甘说老实说你们的跟踪实在太拙劣了。下次不要再让我看到你们跟着我。
调查委员会主席将报告扔在桌子上,说,从报告里能看出什么呢,什么也看不出来,充其量说明小甘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而普通人不需要观察的。
我负责与小甘进行交流。但因为工作忙碌,我们的交流就像雨一样时断时续。有时候见面只能说上一句话。我说,小甘,谁是你最好的朋友。小甘说,小何吧。那我呢。你也是我的好朋友,但你排第二。我说,小甘,你的前女友小田离开你后又找了别人吗。小甘说我哪里知道,我们已经很久不联系了。我说,小甘,你们家那么远你坐什么交通工具回去呢。小甘说我看过菲茨杰拉德的一个叫做《一颗像里茨饭店那么大的钻石》的短篇小说,我觉得很有意思。我说,小甘,你喜欢保持神秘感如同让自己沐浴在阳光中吗。小甘说,我觉得博尔赫斯的《小径分岔的花园》也很好。好得甚至让人看不出它的好。我说,小甘,如果我邀请你去我家你会同意吗。小甘拍着我的肩膀说,如果有人让他在热天里穿毛衣他是不会做的,而如果是我的邀请,无论怎样他都会同意的。我进一步问,那你介意我去你们家做客吗。他说,十字坡下张青和孙二娘是一对英雄,不是吗,想一想吧,当武松吃到含着屌毛的人肉包子时,他的内心一定泛起了异样的沦漪。
当我将谈话的片断整理后呈交给主席的时候,主席说,所答非所问,真是一个狡猾的人呐。是不是读过越多的书人就变得越狡猾。脚那么滑就不怕跌倒吗。不过我们可以从他最好的朋友小何下手。于是我又去打探小何的情况。小甘见我问小何,不禁哈哈大笑,他说那是我想象中的朋友。不过即使这样,他依然是最好的谁也不能取代的朋友。
我们又花重金买通小甘的舍友,他们除了给我们记下一些毫无逻辑的梦话外并没有帮多大的忙。至于每次小甘假期的去向,他们也都表示分毫不知。况且小甘每年都出外旅游,分不清他到底去了哪里。你们一起喝酒吗。我问他们。他们说喝啊,每次小聚都会小酌几杯。我说今天我请客,我们把小甘灌醉,让他酒后吐真言。
我们坐在饭桌上,像是几束狗尾巴草。我说,为相会干杯。我们都举起酒杯,喝了一杯。我又举起杯敬小甘,我说小甘是我的好朋友,也是大家的好朋友,我们为好朋友干杯。小甘和我喝了。舍友又接连敬小甘。小甘面不红心不跳。接着我们又进行了第二轮进酒。小甘说你们怎么就敬我一个,大家一起喝。小甘的酒量让我们每个人都自愧不如。他谈笑自若地喝了一杯又一杯,仿佛喝水一般。最后醉的不是小甘,却是他的舍友。他的舍友醉着说,我们本来想灌醉你的,没想到却被你,他的话还没说完就醉倒在桌子上,吽呴地睡着了。
调查委员会主席说,如果我们找不到蛛丝马迹,我们的委员会就面临解散的危险。你们好好想一想吧,不就是一个消息吗,有那么难吗,为什么就打听不出来呢,就是用眼睛都可以打听出来。我们说,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主席说,再给你们五天时间,如果还没有结果,我们就全部解散。
当天夜里,我们将丝袜套在头上,只留两个窟窿作为眼睛,埋伏在小甘的必经之路——一座楼的左右两侧。第一天小甘没有出现,我们白白等了很长时间,第二天问小甘,他说因为加班所以回得晚。第二天我们等的时间更晚,但依然没有等到,小甘说我从另一条路回家了。第三天大家想要去另一条路上拦截。我说,就在这里吧,我敢肯定他今天要从这里走。等了一个时辰,果然见到一个身形有风度地缓缓地走过来,影子漂在如水的灯光上,流动着。那便是小甘了。我们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等到他走近的时候,我咳了一声,两个人就跳出来,另两个走到后面断了小甘的后路,四个人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小甘冲开前面两个人,撒腿就跑,后面四个人像猎狗一般一齐追去。小甘的飞毛腿让他很快摆脱了我们。在他与我们相隔很远后,就像即将赢得田径比赛的运动员一般轻蔑而快乐地朝后望了望,还向我们招了招手。
时间过了大半,我们的心也变得沉重,就像秤砣一般。我又想出一计。我们向一家洗衣店访查了一个色艺俱绝的女子,叮嘱她套出小甘的话。但女子见到小甘后,就像水见了土,渗进了土中。女子当晚不仅将自己当做可口的菜肴献给了小甘,而且还透露了有人买嘱她探查消息的话。第二天小甘对我说,有人竟然使用美人计想要诱出我的话,我只能告诉他们这是妄想。这是对我的误解,难道我是一个沉迷于美色的人吗,只有美色沉迷于我。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是那么谦卑以至于让人以为他在开玩笑。
期限的最后一天,小甘不见了。我们竟然都松了一口气。委员会解散了。小甘的所在依然困扰着我们,他就像是一个没有谜底的谜。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有人说他向东面走了,有人则说他是去往西边。后来大家一直没有见过他。通常人们长时间不见一个人就会忘记他,而我们并没有忘记小甘。这多半是因为他是一个我们不知道他在哪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