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幻的旅居生活与虚无的自我怀疑|荐书:《离开阿托查车站》
前言:这本小说是诗人本·勒纳写的一本虚构小说,与之前的希拉·海蒂相似,他的小说带有明显的自传痕迹。
自我怀疑与否定
小说中,作为一个诗人,主人公获得了某基金平台的资助来到了马德里展开一年的采风。然而到马德里后他并没有立刻投入创作,反而在一开始就陷入了迷茫。所有的一切都给他一种鲜活的感觉,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和他人。他看着在艺术展览馆的画像前流泪的男人,他觉得这男人仿佛有一种深刻的对艺术体验。但是随着他发现越来越多的人都有深刻的艺术体验之后,他开始从原先或许带有讽刺意味的评价转化成了对于自己的身份上的怀疑:自己作为一个诗人到底是否具有艺术的天赋。
在说西班牙语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将他理所应当地视为一个流利掌握西班牙语的人,但是他很显然觉得自己不是,他有时候跟不上西班牙人说话的思路,有时候他表达不出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周围人的这种反映让他感觉到自己身份的认同是不能寻求他者的帮助的。因为他是以诗人的身份来到了这里,他出版过诗集,人们自然而然地将他作为一个诗人艺术家来接纳。
正如他在《对于诗歌的憎恨》中所说的那样,你写诗歌,不一定就是诗人,当你写一些自以为是的诗句就自我认定是一个诗人的时候,人们显然会觉得你很荒唐,他们会继而追问,你是一个出版了诗集的诗人吗?在这个时候,你若说是,那么他们便会对你刮目相看。因此出版与否成为了一个界定身份的问题。无论是哪个小出版社出的无人问津过的诗集,只要你出版了。自然而然,诗人的身份就从此被界定。
由此在小说中,主人公一方面开始深层次的怀疑自己的天赋,一方面他又在人们的人性上发现一个漏洞,既然自己虚假的诗人身份可以被认定,那么作为一个外国人,他的其他身份是否也可以被伪造。由此他开始为了寻求关注而说谎。
构建的虚妄与虚妄的破灭
当时他在与伊莎贝拉交往之时,遇到了貌美而富有神秘感的特蕾莎,为了得到关注,他向特蕾莎谎称自己母亲的离世,而增加谎言的真实性,他开始对自己的女友伊莎贝拉也诉说了自己母亲去世的伤心故事。然而正当他在满意于自己谎言的时候,一次到伊莎贝拉姑姑家的拜访让他不小心说漏了嘴:他母亲其实还没有死。为了圆谎,他又说自己母亲是因为病重,他担心自己承受不了母亲的去世而虚构了母亲的死亡,并且在言语中他还透露了自己父亲是个法西斯主义者,而母亲是一个女性主义者。为了继续圆谎,他又开始将自己父母故事的“真相”告知了自己爱慕的女子特蕾莎。
可是这种谎言没有达成他获取更多同情和理解的目的,反而引发了他更为深层次的自责,而这种更为深层次的自责并没有使他停止说谎,反而让他的谎言愈演愈烈。为了维持与特蕾莎的爱情幻想,他决定先实行自我欺骗。他感觉到他和特蕾莎彼此都有所爱慕,由此他认为自己和特蕾莎而不是伊莎贝拉才是真正的情侣关系。
在与特蕾莎的交往中,主角更是想用自己与伊莎贝拉的关系来引起特蕾莎的嫉妒和关注,谁知在一次与伊莎贝拉的旅行中,伊莎贝拉表示自己其实是有男朋友的。而到了一定时间,他们彼此的关系就要结束。为了防止展露自己的感伤,主角也暗示自己是有其他关系,但是却由此暗自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而为了进一步掩饰自己的悲伤表明自己无所谓的态度,主角又开始构建自己的伪装,他将自己表现得像“睡了半个马德里的女人”一样,然而这种虚张声势不能挽回失败的恋情,之后伊莎贝拉声称自己要离开马德里去找自己的男友,由此与主角告别,而这却使得伤心欲绝的主角将心思转移到了担任自己诗歌译者的特蕾莎身上。
主角原先花巨额买下准备送给伊莎贝拉的项链如今准备转送给特蕾莎,但是他却一直没有找好机会,而面对两人愈加靠近的距离,主角更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与其发生实际上的关系。遭遇感情瓶颈的主角开始困顿,自己察觉到构建的谎言其实一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人们没有因为他所说的谎言而改变对他的态度和看法,反而依旧秉持着他们自己的观点,认为他是个不错的诗人。他感觉到只有社会承认的“构建”才能成为事实,而自己的虚构只不过是一种徒劳。
自我身份的确认
在书的结尾部分,因为特蕾莎的原因,主角同意去参加一个他本不愿意参加的带有政治性的艺术访谈节目,而在这个访谈上,他说的一些套话使得他感觉到自己受到了观众的认可,甚至当在回答一位教授的问题时,他自己坦诚地说了“不知道”,也被人们理解成了一种拥有诗歌天赋的表现。在这种社会认同下,主角开始怀疑自己对自己的“怀疑”,他理应是有天赋的诗人,直到有人提出了一个具体的问题——让他回答对自己印象最大的西班牙语诗人时,他才陷入了瓶颈,现场的糟糕表现使得他再次陷入了更深的自我怀疑,自己开始质疑自己与特蕾莎彼此的感情,甚至于自己对于所有一切事物的感觉,他似乎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的尴尬和心虚,而他作为一个虚假的诗人真相已然被大众所知道,围绕他的虚构的声名和情感最终幻灭(而这其实是由于他旅居西班牙而并不被人理解所导致的)。
他决心放弃自己在马德里的虚妄幻想,他向自己声称要回去老老实实做个学者或是律师。由此小说主人公重新返回了真我的状态,并且在虚名和谎言中最终认清了自己。在旅居的最后阶段,特蕾莎翻译好了他的诗歌,制作成的印有他名字的小册子也被标价十欧元摆满了桌面,故事以他在欢愉和放松的状态下再一次幻想自己将要留在这个虚构的镜像之中作结,其实也就是宣告了主角自我意识的清醒,“为什么我出生在镜像之中”(Lerner, 2011),小说最后主角自白道:“特蕾莎将阅读翻译而我将阅读原作,而翻译最终将变为原作”。这其实就在表明这种镜像的虚幻已经被主角看清,而他由此“计划将继续与朋友作伴留在着带有天窗的房间里”(Lerner, 2011),其实也是一种即将返回现实的停留。
总的来说,小说的本身其实也展露了作家对于自身和艺术的怀疑和讽刺,在不断构建虚妄或者说认同这种虚妄的同时,作家也是在随着人物的说谎,而不断地解构着自己的诗人身份或者说是艺术本身,这种对真相的破解最终使得作者从开始的逃避(在访谈现场说不准诗人名字的他想要逃离)到最后的直面这种幻想(他释然地与特蕾莎等人一起参加诗歌朗诵和现场售卖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