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伶访问记
李桂春成名大概
老伶工李桂春(即小达子),在沪伫足二十余年,文武老生、武生、花脸、二黄、梆子全拿
得起来,显赫一时,南派名伶自以李风头最盛也。桂春为人古道热肠,任侠好义,平生所挣不下
数十万金,然迄至晚年积蓄毫无,多数资财散众矣。幸有少春继之后起,人谓桂春有此佳儿,实
为济困扶危应有之接续也。
李曾任上海伶界联合会会长,每遇有京角去沪露演,必尽全力照护。梅兰芳、尚小云等人与
之友谊素笃,盖均感桂春热忱也,前次李氏乔梓北来,小云即诸多照拂,当年桂春果予北伶不好
印象,北来声势决不能如此轰轰烈烈,少春成名亦不能如此迅速也。
桂春近在天津中国戏院,与秦凤云演《桑园会》、《回荆州》梆子义务戏两晚,票价卖五块
钱,向隅者颇多,“达子”之名固仍不减于昔年,李之演戏小史确有一说之必要,于群庆社去沪
前两日,晤李氏乔梓于寓中,桂春磊落不羁,少春英俊中含有丈夫气,本篇访问记先叙桂春成名
大概,然以少春为主,盖桂春已成过去人物,少春则正应时当令也。
《凤凰山》李桂春(小达子)饰薛仁贵
李氏原籍为河北大成县,今年已经五十七岁矣。十一岁时在河水永清县入刘铁三主持之永胜
和科班,该科班二黄梆子双管齐下,桂春开蒙教师名齐抚元与吴吉发,老生花脸两门抱,花脸开
蒙戏为《锁五龙》、《天水关》等,老生则为《审刺客》、《搜救孤》等戏也,以后又学《探阴
山》、《草桥关》、《白良关》、《御果园》、《连环套》(天霸与窦尔墩),及《大报仇》、
《凤鸣关》、《定军山》等,时桂春即成永胜和一日不可缺少之金梁玉柱矣。
坐科六年,二十一岁出科,即领班去天津、汉口、南京、苏杭等地演唱,时李氏嗓音正冲,
“金嗓”之徽号即于此时得来也。后又去上海、南京,及东省各地,民元始在沪长久伫足,以
《独木关》之薛礼,《风波亭》之岳帅等戏号召,在第一台曾挑头率领龚云甫、张毓庭、朱幼芬
等人演唱九个月,声势赫赫,“小达子”名满江南矣。
海上名角盖叫天、杨瑞亭、朱小义等牌位均居李氏之下,桂春出科后未寄人篱下一,所谓出
来就是“好角”。在沪大舞台《宏碧缘》、《狸猫换太子》等戏曾连演三年,挣长年包银始自桂
春,此又开上海未有之记录。夫人二,有二女,长病逝,次适李万春,子三,长宝琛,次即少
春,三幼春,此即桂春大概身世。
李能全部《打金砖》之汉光武,亦能铫期,由《上天台》起,到二十八宿归天止,少春今日
演此盖即得自乃父也。桂春常年演此戏光武帝,至归天一场,摔四个硬僵尸,六个抢背,既唱又
摔,繁难之至,在申末次演此至摔第四个僵尸时,曾震及脑部,由此作根,今日如遇急躁事,即
感头晕,数年来此症未愈。少春学此戏之始,乃父亦主张末场按照个人演法,后恐少春体不支,又怕累及嗓音,乃作罢,然仍摔两个硬僵尸,四个抢背,一个倒插虎,在今日舞台上亦属仅见矣。
李在沪与南派短打武生盖叫天相友善,二人同为古道热肠之红脸汉子,为并驾齐躯之同时人
物也,桂春有子接续,叫天之少君张翼鹏亦红遍上海滩,盖老五自前次伤脚后,场上亦不复昔年
之英武气概矣。
少春十二岁在津庆遇良师
少春幼时体素弱,乃父为使其锻炼身体,九岁时聘上海武戏教师沈燕臣、贾德保等人为之练
功打把子,乃父彼时以其体不强,不宜在戏台上找饭,对幼春则颇器重也。少春性好学,凡年
余,身体则日益强壮,普通武戏中之开打及跟斗等均能遂心应手矣。亲朋见其气宇不凡,乃多告
之于乃父,少春英挺聪颖,能吃戏饭,将来必成大器,时李氏亦看出来“二小子”是个材料,乃
决加深造。
迄至十二岁,全家去天津,约陈秀华正式说老生戏,丁永利正式说武生戏;文戏开蒙《击鼓
骂曹》,武戏开蒙《恶虎村》。《珠帘寨》、《探母》、《八大锤》、《长坂坡》等则在此二戏
之后,乃父当时主张唱就是文武两从门抱,以期成全才,每日用功调嗓不辍,少春之大好根基,
即于此时奠定也。
乃父当初曾告陈、丁二君,少春有错就得说,甚至打,管束颇严,今日少春与乃师见面仍未
脱尽当年惧怕心理,陈、丁似仍有余威在焉。
首次登台在天津北洋戏院
在天津从陈、丁二位教师学戏两年,应津北洋戏院之约,每礼拜公演三天,两星期演六天,
时黄楚宝、张云溪二人亦均在稚龄,同时黄出演华北戏院,张演于北洋戏院,少春第一周三天戏
计头天《恶虎村》,二天《击鼓骂曹》,三天《安天会》,此为少春第一次登台,从事戏剧生活
最值得纪念之一页也,第二周头天《八大锤》(前陆文龙后王佐),二天《珠帘寨》,三天《水
帘洞》,演出成绩均颇美满,自胜黄张一筹也。期满即随同乃父云去汉口、江西等地担任中轴
武,至十五岁返回上海,仍随父演唱文武戏,十六岁嗓倒不起矣!
倒仓时期,适值梅兰芳、谭富英在沪出演黄金戏院,因乏武生,乃以少春承乏,于倒第二专
演武戏《两将军》、《恶虎村》、《长坂坡》等戏即负誉一时。梅博士当年曾向乃父一再表示少
春是个好材料,今日少春果大红,梅远在香港闻此讯,当能忆当年预言今果言中也。
曾随父往汉口、南京、无锡、上海等地方演出
与梅、谭配演后,又从海上教师朱春芳、霍春祥,袁德元等学文武戏,又半年余即随父又去
汉口、南京、无锡、及东三省各地,归沪时已经十八岁矣,时嗓音已全部复原,文武不挡,即在
天蟾等园挑班公演,间或与乃父合作出演,父子英雄,从此少春红运当头,彼时沪之亲友即有主
张北来拜师求造者,桂春亦以在北京“挂号”为荣耀,从此偕子北来之雄心固未尝一日忘也,迄
民二十八年,少春十九岁经沪某闻人之介绍,乃北来投余矣!
未来北京之前,曾在天津中国戏院露演,彼时即遇李宝奎、高维廉、阎世善、袁世海等人,
首以《骂曹》与《两将军》与津人相见,以后又连演《智激美猴王》、《水帘洞》等猴戏,从此
名即大显,京人当时对之期望甚殷,津人谓小达子有子矣。
进京拜余大贤为师学戏
在津期满后,即来北京,当时尚小云以国剧分会会长资格,曾以花彩汽车迎之,风头颇大,
当时即住于宣外棉花五条今日之寓所,未数日即随同乃父拜晤余大贤,当时即规定日期举行拜师
典礼矣,人谓叔岩向来珍惜己艺,不愿收徒弟,何以收李少春竟如此简单,实是师徒有缘也。
未正式拜师前,即在新新戏院第一日以《骂曹》、《两将军》与京人相见,是日柬请内外行
友好观光,余叔岩、尚小云、程砚秋等诸大名伶均到场,少春平心静气,纯按京派路数,“李少
春是海派”之传不攻自破,拜余为二十八年八月某日,仪式颇隆重,余氏即授以《战太平》一
戏,此为少春北来投,余之经过也。
此后李氏乔梓即正式在北京落户,少春每晚赴师处请益,武戏则仍由丁永利传授,《林冲夜
奔》、《挑华车》等戏即为北来后始得自丁也,迄今转瞬三年余,曾两去东北,数去天津,近又
去沪出演天蟾舞台,预料归来时恐将阴历年底矣。
少春得余氏传者固不止《战太平》、《定军山》、《打渔杀家》、《洗浮山》等也,其他如
《失街亭》、《奇冤报》、《洪羊洞》、《探母》、《武家坡》、《八大锤·断臂》、《连营
寨》等均得乃师改正,《宁武关》学将一年矣,少春谓:“在天津唱这些戏,标上'余君叔岩亲
授’字样,实在以上诸戏是得自余先生!”如此说来,少春在京久未一演之老生戏得乃师全部指
正,想必亦有显明进步矣。
少春近日调嗓,每调必为《搜救孤》、《洪羊洞》,嗓音韵味颇似乃师。
家规严是造就名家的好条件
少春已订婚,对方为津富商王某之女,双方已决定来年春暖花开时迎娶矣。
戏班成“角”者,向来多染有梨园习气极深,少春则待人接物,不似戏班中人,此固乃父教
子有方也。性孝,父有何吩咐,必全听从,不敢违拗丝毫,有时演戏台上略出小错,桂春必加申
斥,忆前年在某园演《十八罗汉斗悟空》因铁门坎没过去,戏毕乃父对之大加斥责,少春亦知一
时疏忽,酿成此错,颇为惭悔,求父饶恕,并誓以后决不再有此种事件发生,为此事家庭曾数日
不安,经少春一再恳求,始得乃父之原宥焉。李氏家规如此,少春不能不成完美剧人也。
少春今年二十三岁,号“骏青”。无嗜好,每晨必集群庆社毛庆来等在全蜀会馆练功,从无
一日辍。精于摄影,己之照片凡数百张,粘之于一册,样式颇精致。更时以书画自娱,少春每语
人曰: “咱们这个字也是余派。”盖书法亦遵照乃师之写法也。
(《立言画刊》16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