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旋律叫伟大 有一种难忘叫“费城之声”——兼谈《大提琴大师奎拉斯与汉堡易北音乐厅弦乐团音乐会》

5月22日注定会成为2019年天津音乐界最重要的一天,是日做为最早来华演出的美国交响乐团再次来到她的姐妹城市--天津,展示那瑰丽多彩、饱满辉煌的“费城之声”。也正是基于此,该场演出不仅吸引了大量为之痴迷的乐迷,也让天津音乐界大咖云集。天津市市长张国清与副市长曹小红等市领导也莅临,毕竟每次费城交响乐团的到来,还有好多音乐之外的元素。相比2013年6月5日唐诺·鲁尼斯克率团来的时候,还安排了小分队进社区和在亲水平台大屏幕直播,这次应当算是紧紧围绕演出,外延活动算是很少了。但不管如何,时代在变,环境在变,美妙的音乐和她传递的友谊永远不变。

回到演出。是日的演出是我第三次听费城交响乐团的现场(前两次分别是夏尔·迪图瓦2012和唐诺·鲁尼斯克 2013),如果说以往的费城对指挥还有些陌生感,这次的雅尼克·涅杰-瑟贡可谓老相识,在同样的场地,在2013年6月11日,也就是那年费城交响乐团演出结束后的一周,他率领荷麦鹿特丹爱乐乐团上半场与在2019年5月23日同样在天津大剧院举办音乐会的让-古希安·奎拉斯合作演出了普罗科菲耶夫的《降E大调第一大提琴协奏曲》,下半场演奏柴科夫斯基《b小调第六号交响曲“悲怆”》(OP.74)。那场演出被誉为天津大剧院成立以来最精彩的一次,而且至今也堪称位列前三。雅尼克以激情洋溢的指挥风格,给天津观众展示了一场跌宕起伏、荡气回肠的音乐会,令我至今难忘,由此认识了雅尼克,不仅有幸让他签名一张同样是柴六CD,回家听了很长时间,也一直追逐他的行踪。如果说2013年的雅尼克还是初出茅庐,那么经过这几年的历练,他已经是名震业内的热门指挥了,目前他身兼费城交响乐团、鹿特丹爱乐乐团、蒙特利尔大都会管弦乐团、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四个院团的音乐总监和伦敦爱乐乐团的首席客座指挥,与古斯塔夫·杜达梅尔、丹尼尔·哈丁并称为世界三大青年指挥家。这几年没少关注他的现场演出,特别是在2016、2017和今年在上海和北京的演出实况录像,感到他风格依然,豪气依在,与以往不同的是,如今的雅尼克挥手之间凸显霸气,真像是指挥台上呼风唤雨的拿破仑!

22日晚,因为来津的路上堵车,雅尼克直到19:31才踏入大剧院,19:38他便踏入音乐厅。尽管路途劳累,但刚一出场,雅尼克便精神抖擞,自信满满。暖场曲是瓦格纳歌剧《罗恩格林》第一幕前奏曲。这首曲子虽然不长,但是瓦格纳具自传意义的最后一部浪漫主义歌剧的开端。全曲先是在弦乐上奏出虚幻、飘渺的圣杯主题,由远及近表现天鹅骑士的降临;接着,同样由弦乐声发出国王或者说王权的主题,并进一步由铜管加以肯定;这两条主题相互托衬、交织在一起,散文化的天籁之音和节奏鲜明的世俗威权既形成鲜明对比,又达成了高度的一致;在突出表现王权胜利的全奏之后,前奏曲以天鹅骑士的再度远去而结束。虽然全曲技巧上并不复杂,基本上围绕主旋律的长线条复调旋律,但不论对乐队还是乐手而言极难把控,特别是那种渐进式的舒缓、缥缈的感觉,曾怀疑雅尼克能否在如此短促的时间里与乐队做出精妙的配合。但当清澈的A大调的主和弦响起,我所有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小提琴发出如丝般柔顺的声音在音乐厅中回荡,因为晚了九分钟而使一些观众躁动的大厅顿时静了下来,以往以快和高昂为特色的雅尼克,带领乐队呈现出一种神圣的拯救性力量降临凡间,在完成自己的使命之后,又落寞地远去,返回遥不可及的天上的意境。本来八分钟的曲子,被拉到十分钟结束,这在雅尼克身上有些不寻常。当最后一个音符结束,观众的掌声迟滞了约五秒才响起,似乎要等着旋律飞向天国。虽然总体看来雅尼克处理得还有些紧,故事性尚不突出,但在没有合练的情况下,演出这种效果堪称难得。

随后我国著名钢琴家、第十三届范·克莱本钢琴比赛的冠军张昊辰登场,给观众呈现上半场的重头——拉赫玛尼诺夫的《帕格尼尼主题狂想曲》。这是我第二次听张的现场,对他那种恬静、安然而如诗人般的气质所着迷,而他要弹的作品,是拉氏最著名也是最重要的作品,甚至有人说拉氏所有的作品被世界遗忘,最后剩下的就是这部作品。而其中的十八主题变奏曲开朗优美动人心魄,那种深深的“俄罗斯忧郁”感人至深。对此我极为着迷,可以说她是引领我进入古典音乐殿堂的敲门砖之一。纵观全场演出,张昊辰以他标志性的风格将这段曲子和其后返场的德彪西《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幻化成“此曲知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的旋律至味,可以说没有比张更适合演绎这种作品的人了。也正是基于他的性格,在这些沉静如水的旋律之外,狂想曲的曲式的性质——以烈焰般的激情歌颂狂傲不羁的英雄气概,用饱满的热情表现民族精神。拉氏要在曲子中表现帕格尼尼那种在瘦骨嶙峋的身姿中包裹着的狂野的艺术追求与气质,显然不适合张的风格。当乐队在雅尼克的指挥下奏响狂想曲的其他主题时,张的声音有些湮没其中彰显不出来。这不能说演奏家的演出或是乐队的抢戏,让浑身都是力量的硬朗的壮汉总是走舞台步,显然不是费城的风格。当然,从总体上讲,各自都注意到这点,配合上也都能衔接得比较紧密,给人以一种违和是风格的问题而不是演出的毛病。当张在演奏返场曲时,雅尼克坐在指挥台上深情凝视着张的演奏,似乎也是欣赏张带来的宁静与淡然。

Rhapsody On A Theme Of Paganini (帕格尼尼钢琴狂想曲)Anton Nanut;Sergei Rachmaninoff;Bulgarian Concert Orchestra;Barry Faldner - After School Classical: Rachmaninoff

下半场就一首曲子——舒伯特《C大调第九交响曲“伟大”》。这部被舒曼形容为“像天堂一样长”的交响曲,是舒伯特最后一部大型作品,在完成了这部作品半年后他就撒手人寰。正如舒曼描述的那样,这部曲子有着超出那个时代一般交响曲篇幅的长度,还有着气息悠长长达五分多钟的引子,和那个带有贝多芬色彩的荡气回肠的末乐章,那种笼罩在欢庆气氛中宽广博大的叩击与升华,表现出作者将他的悲苦融化为对艺术和爱的渴望之中,勾勒出一条长长的通往天堂的路……虽然舒伯特本人没有把这部曲子定名,但出版商为了与他的第六交响曲区别,随意标注的词,让这部作品真正的内涵得以显现,但凡听过这部交响曲的人,相信会感叹,称其为“伟大”丝毫不是夸张。

开篇在圆号的指引下,双簧管吹出来的带有民歌色彩主题干净而淳朴。上半场没在台上的木、铜管乐队首席乐手悉数登场,一展他们世界顶级演奏家的风采。引子过后,乐队各声部循序渐进后逐渐倾巢而出,在雅尼克的棒下,一幅幅色彩斑斓、雄伟、壮大的场景扑面而来、栩栩如生,乐队整体的实力和素养显露无遗:平衡、扎实、硬朗,却已不见以往美国乐团惯有的平铺直叙。就像一位足球教练善于利用球场的宽度和纵深度,雅尼克全局的结构感成竹在胸,挥洒自如,时而内省和沉郁,和风细雨,舒卷自如,沁人心扉。那种强烈的节奏感、那份从容、那份笃定,与他的激情四溢的气质结合得严丝合缝、相得益彰。这一夜的伟大属于雅尼克的伟大,属于青春的伟大,属于气吞山河的伟大,尽管舒伯特似乎没有这样的追求,尽管这种硬朗似乎不属于这部乐曲的内涵。搏命般的速度与气势下,当年“费城之声”的沉稳与厚重难以寻觅,尽管歌唱性、故事性有待挖掘……但这就是雅尼克的特性,在如疯狂般速度的五十分钟演出中,你几乎找不出什么技术上的大毛病,可见他已经把这个团打造出了自己的个性。

在如雷的掌声中,雅尼克几乎与乐队各声部的首席逐个握手、拥抱,并将献给他的捧花转赠给今天最大的功臣——双簧管首席。最后他让大提琴首席,一位华裔女乐手报上返场曲目《二泉映月》。在1973年费城交响乐团首次访华时,尤金·奥曼迪在北京听李德伦指挥中央乐团演奏的《二泉映月》,为之心醉神迷,有意将该作品带回美国演出。奥曼迪向李德伦提出,希望得到这首乐曲的总谱。但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李德伦回避了奥曼迪的请求。直到奥迪曼去世8年之后,费城交响乐团1993年第二次访华,才在萨瓦利希指挥下演奏了这首中国乐曲。此后,《二泉映月》几乎成了费交访华演出的保留曲目之一。

二泉映月中国中央交响乐团 - 中国管弦乐纪念名盘·华之韵

当全场安静之后,随着雅尼克的指挥棒一挥,中国观众耳熟能详的优美旋律,从这支美国顶尖乐团各个声部流淌出来。在《二泉映月》如泣如诉的乐声中,我们见证了这场可以与“伟大”一词相映的演出,也见证了中美两国文化交流的连绵不绝,特别在当今,尤显得珍贵,尤其记忆铭心。

演出结束后,23日即将登场的主角,法国大提琴家让-古希安·奎拉斯在音乐厅举办了6分多钟的导赏。2013年6月11日,也是在这个场地,他与雅尼克共同造就了一场近乎完美的演出,在上半场演出结束后,下半场他坐在观众席上与在场的观众一起聆听了精彩异常的“柴六” (还有一个惊喜是下半场有幸与奎拉斯相隔而坐,共同欣赏美妙的演出。)如今他再次在现场聆听雅尼克的指挥,而且将在转天展示自己的风采,既是巧合,更是一种冥冥中的天作之合。而在看完23日的演出,更加确信,我见证了双星璀璨的表演,也感受到了比炎热天气更热烈的旋律,在这个本是平淡的五月中,音乐的阳光洒满我的心房,她带来的跃动与回响终生难忘。

雅尼克和奎拉斯2013年6月与大剧院摄影师段超合影

六年后三人再次聚首

与费城交响乐团与雅尼克不同,奎拉斯率领的乐队是个小型乐队,本身没有指挥,类似前不久来津的“奥菲斯室内乐团”的规模,只不过多了一个羽管键琴。

上半场第一首作品是当代作曲家伯恩德·阿路瓦·齐默曼的弦乐协奏曲,这是我首次听,对此无感。但乐队在声音的把控方面适度、精准、细腻,把欧洲团特有的戏剧性、故事性描述得一览无余。其后在与奎拉斯的合作中,乐队对音量的平衡性和严密性的把控上印象更为深刻,特别是在前一天听罢费城交响乐团与张昊辰的合作后,这种对比更加强烈。时而嘈嘈切切错杂弹,声部清晰婉转;时而大珠小珠落玉盘,声音如一整体充满整个音乐厅的空间。这种激情与理性的平衡是费城交响乐团所不具备的。

I. Moderato (第一乐章 中板)Steven Isserlis;Chamber Orchestra of Europe;Sir Roger Norrington - Haydn: Cello Concertos in C Major & D Major

上半场第二首,也是我最为熟悉的海顿《C大调第1大提琴协奏曲 Hob.VIIb:1》本曲作于1765-1767年间,当时海顿正值三十多岁的多产壮年,并任尼古拉亲王艾斯特哈齐宫廷乐队的乐长。本曲不仅具有维也纳古典乐派所共有的典雅乐风,而且还在演奏技巧方面存在着相当大的难度,因此堪称为那一时期大提琴协奏曲中的代表作品。对于这部作品我非常熟悉,甚至能够将通曲的旋律背下来,而且也听过不下十个版本的录音,而奎拉斯的演绎是我最为喜欢的。本场演出,他上下半场各演出一部作品,下半场的第一曲是卡尔·菲利普·埃马努埃尔·巴赫《a小调大提琴协奏曲》(Wq.170)。作者是塞巴斯蒂安·巴赫的二儿子,也是最为著名的后人,但他的作品与其父风格区别不小,全曲中充满强烈的对比。舞台上的奎拉斯,时而激情似火,时而温柔如水,大提琴在他手里如同玩具,也如同他身体的一部分。在台下,他帅气而略有羞涩的气质似乎给人以柔弱之感,而在舞台上,他用他的琴弓好似在指挥千军万马,而从他拉出来的声音中似乎又是在倾诉和歌唱。全场观众为之投入,为之着迷。上半场结束,在观众的热烈掌声中,奎拉斯加演了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 G大调第一首》前奏曲,那熟悉的旋律如水般从琴声中流出,时光像是凝固了,此时他带领全场如风筝在空中飘荡,如大海的波浪翻滚。我醉了……

Cello Suite No. 1 in G Major, BWV 1007: I. Prelude (G大调第1号大提琴组曲,作品1007:第一乐章 序曲)Siegfried Plat - The Classical Virtuoso, Vol. 2

如果说,没有亲临现场聆听,光看围绕奎拉斯身上的一系列标签:法国古典音乐“年度最佳独奏家”;法国权威音乐杂志《Diapason》读者票选“年度最佳艺术家”;法国当红的音乐家;《BBC音乐杂志》的“最佳室内乐奖”;“最佳唱片大奖”;“纯正的巴洛克之声”;《留声机》杂志“当代音乐奖”;似乎感觉有那么玄吗?看后肯定会认可这些标签无一不是名实相符,这也是他成为众多国际顶尖交响乐团和指挥们炙手可热的合作对象的原因吧。

下半场第二是海顿《C大调第48交响曲》(Hob.I:48),这首曲子是1773年埃斯特哈奇亲王府欢迎奥地利皇后玛丽亚·特蕾萨时演奏的,因深得女皇嘉许而易名为《玛利亚·特蕾西亚交响曲》(Maria Theresa symphony)。该曲优美华丽,调性变化多,构思精妙。此前我听过此曲但印象不深。演奏此曲时,奎拉斯作为第一大提琴加入乐队,共同向大家呈现出海顿那种明快、超脱,带有巴洛克风格充满优美的旋律和抒情色彩的特色,整体表现淋漓尽致。在观众的热烈掌声中,乐队排成一排向观众致谢,圆满完成了一场令人陶醉的演出。

两天两场演出风格迥异但同样精彩,如果拿酒来比方,费城如同是瓶威士忌,浓烈、火爆,饮后热血沸腾而浑身躁动;奎拉斯与汉堡易北音乐厅弦乐团则是瓶力娇酒,多样而温甜。但对观众而言,都是盛筵。

感谢,感谢音乐家们的演绎,感谢为之付出的人们,更感谢音乐带来的美好,如这五月浅夏的风、这明媚的阳光,给心灵来一次涤荡,让爱与希望飞翔……

感谢摄影师:段超 王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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