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笔记:空山足禽兽,墟落多乔木
田家杂兴之七
作者 储光羲
梧桐荫我门,薜荔网我屋。
迢迢两夫妇,朝出暮还宿。
稼穑既自务,牛羊还自牧。
日旰懒耕锄,登高望川陆。
空山足禽兽,墟落多乔木。
白马谁家儿,联翩相驰逐。
注释
薜苈,读bili,两个字都是第四声。现代汉语词典上说,是一种常绿藤本植物。其果实为球形,可作凉粉,茎叶可入药。屈原《九歌·女鬼》:“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通苈)兮带女罗。”(那个人站在山脚下,以薜荔为衣,以女罗为带。)
迢迢,一般来说,指路途遥远。但这里明显不是这个意思,结合上下句,这里的“迢迢”是从路远延伸出来,指看似相隔很远,默然相对,却要一起走过人生更远的路的意思。
旰,天色晚了。读gan,四声。最常见的词是“宵衣旰食”,指吃得睡得都很晚。
川陆,河水与陆地。潘岳《西征赋》:“凭高望之阳隈,体川陆之污隆。”(意思是爬到高高向阳的山崖上,体会河流与陆地的变化更替)杨万里《得寿仁寿俊二子中涂家书》:“默数川陆程,几日当返役。”
试翻译如下
梧桐树繁茂撒下阴凉,遮蔽大门,薜苈茂盛结成网爬上屋子。一对夫妇早上一块出来,晚上还睡在一起。庄稼自己种,牛羊自己放。看天色晚了就懒得动那耕种的锄头,登到高山上看河流与陆地的变化。少有人去的山林里有很多禽兽,废弃的村庄里有很多高大的树木。骑着白马的是谁家的孩子,不停地互相比赛着跑马。
赏析
也曾种地,但绝对没有像储光羲这样将种地生活拔高到哲学层面的能力。
诗开头一联先把农民居住环境诗化,梧桐树荫笼罩大门,薜苈爬满房屋。从“迢迢两夫妻”到“登高望川陆”,都是储光羲眼中的农民生活,是加上他个人感情色彩的,又是为这首诗主题服务而描写的农民生活。主题是与世无争,顺其自然,笔下的农民生活也是这样。人与人的关系是疏离而又亲密的,就像夫妻的“朝出暮还宿”一样,不着情感而顺应生活的自然,地自己种,牛羊自己牧,不假手于人,怡然自得。想干了干,不想干了歇着(日旰懒耕锄),胸中自有一种坚信秉持的道理,就是从水陆也即沧桑变化中悟出来的,是什么呢?是登高所看到的,也就是“空山足禽兽,墟落多乔木。”人少去的山里禽兽多,荒废的村落树木长得好。这话正如《庄子·秋水》中所说,“察乎盈虚,故得而不喜,失而不忧。”不只是讲自然道理,还带上了感情。有这样的感情,就有了最后一句,看那些富贵而又年轻的孩子--“白马谁家儿”,互相比着看谁跑得快,就显得很可笑了。
中国古代哲学是从农耕文明而来,从农耕工作的经验--顺应天时,加上风调雨顺能得到丰收;不顺天时,再遇到凶年就没有收获--体悟道理,就将自然当作最高价值。这就塑造了中国人爱好和平的性格。但另外一个方面,也就少了开拓的劲头。西方现代文明是建立在工业基础上,资本是保证经济社会运转最基本最重要的力量,所以,马恩在《共产党宣言》中说,人都被异化了,“工人仅仅为增殖资本而活着”,其实所有的一切都在为资本正常运转而存在。从这个角度看,当下西方社会为什么会在疫情之下,首先重视的是经济的运转,而不是生命保护。而回过头来看历史,西方国家殖民,也是为着资本运转得到更多的原料与市场(这是马恩论述过的),因而西方现代文明更具侵略性,也更具开拓性。然而,有时我常想,如果郑和下西洋再晚点,让所谓的资本主义萌芽再长壮点,会不会不像他表现的那样的平和有礼,走到那儿就在哪儿立个碑告诉当地人,咱们“碰碰鼻子和嘴唇,那相亲相爱的地方”,都是好朋友,而也像西方大航海一样,走到哪儿就拿刀子划个界盖个章,告诉世人,这地方的人与物都是我的,谁也不能碰,谁碰我弄死谁呢?
经济基础决定了上层建筑。自给自足的农耕文明给人以更多的审美愉悦,直到现在有人还在寻找“诗和远方”。而西方国家,从资本主义诞生那一刻起(也是人类走向现代化的起点),就有人抨击。在文学艺术方面,从启蒙时期短暂的反封建、解放人之后,艺术家们发现,把贵族农奴主打倒了,有一个更大的敌人把人异化了,就开始出现了一波又一波像《恶之花》一样对工业文明批判的作品。艺术家们敏感呀。
抄一段《恶之花》,可与今天作品相比较--
绝对不是那商标画片上的美女,
那出自寡廉鲜耻时代的变质物,
穿着高跟鞋,玩着响指,
她不能够满足我的渴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