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椿荣原创】家在镇安铁铜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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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马椿荣
有句推介词叫“来安去安,小城镇安”,无论从何处来,去往何处,看到这句话,尤其是一个安字,心中的浮躁立即沉淀下来。安,即静,静生定,定生慧,慧生从容,我们每个人奔波一生不就是为了找一个能栖息心灵的地方,把心安放下来吗?就像故乡,无论走多远,它都在心中,亘古不变的安放着。
“东川在西,西口在东,柴达木不是盆地”是说镇安乡镇地域的分布。
“九山半水半分田”是说镇安的地貌。唐代诗人贾岛“一山未了一山迎,百里都无半里平。宜是老禅遥指处,只堪图画不堪行。”更加生动准确的描绘和概括了镇安县的地形地貌、地理特点。
“铁厂没铁,米粮没米”说的是特产。学生时期每每填写住址铁厂镇铁铜乡红铜村都让同学们笑话,问你们那是不是盛产铁矿和铜矿?铁厂是不是一个厂子?彼时我做很多解释,也曾纳闷此名的由来。后查资料方知此地旧时以铸售铁器闻名,故取名为铁厂铺而得名。
铁铜乡由两条大沟组成,一条铁铜沟(最高处铁铜沟垴海拔1771.0米),一条姬家河(原乡政府的所在地)。我出生在铁铜沟的中上游红铜村,山大沟深,一条主沟弯几个弯陆续延伸出几条细沟,一条河不宽不窄,河水不胖不瘦,却也不干涸,经年常流,清澈见底。
路沿河走,人顺路而居,路边是极窄的平地,并不肥沃,多石块;房后是大山,树林苍翠茂密,坡缓处有田地。人们安居乐业,嬉笑自然,一派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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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于七十年代中期,饿肚子是常有的事。那时土地在生产队,社员们每天清晨听队长的哨音统一上坡,集体劳作,晚上放工,按男女和劳动力的强弱由会计定工分,秋收按工分分粮,小麦最少,包谷其次,土豆最多。大人们会变着法子做各种土豆吃,有时南瓜、土豆熬一锅,有时一锅土豆放点盐煮熟后捻碎就是一顿饭。
彼时国家尚未实行计划生育,孩子多,张口要吃却挣不来工分,往往过了年三四月份就断顿了,等国家的救济粮和返销粮。母亲上工去背着挎篮,晚上背回来“椭叶”“神仙叶”“橡子”“蝴蝶汗”等一些树叶和野菜,有的在开水里烫一下做成酸菜,有的磨成浆做成凉粉或掺在饭里。吃麦面细粮的时候极少,来了客人或者身体有病疼的单另做一碗,其他人都垂涎不已。很少有人出门,偶尔出门去食堂买根麻花要凭粮票才行。
1980年后,全国大面积实行包产到户,大队把土地按责任田和自留地承包到户,人们能自由做主了,生产的积极性高涨起来。母亲、邻人们找树木稀疏岩石较少的地方偷偷挖开一块荒地,点上洋芋、包谷,补给空档,填饱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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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安人喜吃肉喝酒,因交通不便,自给自足而衍生腊肉和包谷酒。人们多养猪,割野草饲喂,黑僵猪,生长缓慢但猪肉紧致细腻。养两头,给国家上缴一头自家杀一头,猪肉腌制后挂在火头上,烟熏成腊肉,悬挂成行,常年不腐。来客人或请帮忙的来才割半吊子肉煮熟,切厚厚的大片,加洋芋粉、香椿、酱豆炒制,就一碗白米饭,油而不腻,喷香可口。猪油则熬炼后装罐,供家人炒菜用。
家乡酿制的包谷酒最好,味道纯正,浓郁。但因粮食稀缺,农人们会找各种原料酿酒,甘蔗酒(其实是细细的类似高粱杆一样的东西剁碎酿制);洋姜酒、柿子酒、甚至去山上捋一挎篮红颜果回来,也能做出几十斤香甜浓郁的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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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到冬腊月,家家都开始吊酒,邻家互相帮忙,在野外筑台,架起大锅,搁上木桶,铺上酵料,放上天锅,锅下大火猛烧,水从液体变化为气体,气体又在天锅下冷结为液体,流出来的,就是酒。几乎每家都有几口木缸或大坛子,装的满满的,可待客,可自饮,大人,小孩,男人,女人皆有酒量。
衣服“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大的小的轮流穿,实在破烂不堪了凭布证去代销店扯布自己缝制。那时流行红卫服,四个兜,哥哥有一件灰色的,他穿小了后我又穿了几年,还很得意。
我多穿姐姐的衣服,无论花色,无论款式,甚至无论长短,长袍短褂,不冷就行,没有好看或漂亮的概念。没有毛衣线衣,冬天的袄去了棉花就是春秋的夹袄。下雨天母亲给衣服打补丁,或用很多破布对接起来缝制成床单。每年都有救济衣,从很远的地方运来,一级一级下发到村上,孩子们都盼望能分到一件没有补丁有花色的衣服。
因地处南北交界,建筑既有南方徽派建筑特色,也有北方四合院的气息。我爷爷旧时是地主,在村子开阔地带建了前庭后院的大四合院,虽是土木结构,但设计古朴大气,正中的大厅高大空旷,梁木粗壮,有雕梁画栋,显威严之势。中间方方一眼天井,直通天空。四周的厢房皆有高高的门槛,灶房卧房一应俱全。后一律充公,分给周边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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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人多以生土建筑房子,用木板框架固定墙体,往框架中填土后用榔头用力夯实土壤作为墙体,顶以瓦、石板、或茅草遮蔽。此法建房就地取材,造价低,时间短。石板或茅草均能在山上河里取得,虽有冬暖夏凉之优点,但抗震防雨效果差。地震不常见,大雨常见,尤其茅草屋,每当夏季暴雨来临时,屋外大雨屋内小雨,还经不得一场大火。彼时草屋是穷人们的选择,没有楼房,能有几间明亮的瓦屋就是目标。
公路只通到半沟,到不了门口,也没有班车,自行车都很稀有。村里人下街买东西的很少,偶尔买盐、火柴、洗衣粉等必需品会去几里地外的代销店。有人一辈子没离开过村子,更没去过镇上县里。
母亲那时养了一头母猪,每次下了猪崽要出售,她都要凌晨起来把猪崽一只只抓进竹笼子里,背在背上,走二三十里路去镇上赶集,卖不掉的晚上又背回来。我们上学亦是背了酸菜、包谷馍馍,无论天晴下雨,翻山越岭,步行几十里,晴天一身灰,雨天几脚泥,一周一往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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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铜村原本是有小学的,应是我爷爷的私塾,后来充公成了村办小学教室。学校共三层,一层是住家户,二层是复式教室,三层是老师的住处,皆低矮,二三隔层是木板,走起路来咚咚响声很大。教室里一二三年级依次竖行排开。
一个年轻的本村男老师,带着一群脏兮兮的穷孩子,课却教的出奇的好。常常先让二三年级预习,给一年级教aoe,教完让一年级写作业,再给二年级教十位数加减,最后再给三年级讲作文。常常左边正上课,右边俩孩子打闹哭出了声,中间的孩子墨汁糊了个大花脸。
他吹着口哨在操场教我们广播体操,又拉着二胡在教室里教我们跳舞。下课时我们在二楼“斗鸡”、“挤油油”、“踢沙包”,一楼的住户灶上正做饭,灰尘就嗖嗖的落进锅里,免不得上来骂几句。也有午睡偷偷出去下河洗澡的,回来罚站,老师讲到右边,他们就给左边的一年级做鬼脸,吓哭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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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的时候我们三五成群,下河捞鱼,上树摘柿子,爬很高的山顶找野梨野枣,几乎所有的孩子都会爬树。晚上就着煤油灯爬在凳子上写作业,借一本《隋唐演义》能看到忘了吃饭,听一声“小喇叭开始广播啦”而喜笑颜开。
村里没有卫生室,只有一个赤脚医生,住的远,乡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疖子痦子一般是不吃药的,拽一些根根草草,熬着喝了,或捣烂敷上,过几日便好了。割破了手,门垛后找些细土或“辣子草”按在伤口上,用布条缠几匝绑住,隔天就好了。
实在发高烧的厉害,要老远去请医生,医生背着标配的药箱,摸摸额头,量量体温,倒一碗开水把针头在水里泡一下捞起来,吸两支摇匀的青霉素打进屁股里,便是殊荣了。
从七十年代一路走过来,人们经历了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穷困年代,但即使在最艰难的日子里,镇安人依旧保留着热情好客、坚韧柔软、沉稳大气的性格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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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安人的热情好客在商洛人尽皆知。每每有人从门前路上经过,无论认识或不认识,父亲都会远远的打招呼,这位客你去哪呀?走路渴了吧?来喝口水,歇会再走。
路人来了,必会热情的拿凳子,发烟,倒水,甚或吃饭。邻居间互相走动频繁,每年轮流做东请客,杀猪时请客、吊酒时请客、来贵客了请客,谁家办喜事丧事,那更不用说前三天后三天的吃席。
镇安人若请你吃饭,便会无限谦卑的,羞涩的,小心翼翼的对你说,我想麻烦你,耽误你点时间,请你去家里坐坐。坐坐,其实就是请你喝酒。及至家里必让你坐上席,请村子里德高望重的、有身份的人来陪你。
镇安人“无酒不成席,无菜不成宴”,即使在物质匮乏的贫穷年代,没有新鲜蔬菜,也能一种洋芋变着花样做成凉拌洋芋片、镇安小炒、洋芋粉炒腊肉、洋芋丸子等各种菜品,再加上香椿炒腊肉,神仙叶子凉粉,一桌菜就齐了。
酒是自己酿的,铜酒壶轮流着热,一壶完了主人说一声,酒壶来了,另一壶满酒热热的就提上来了。男人们逐个打通关,女人们做完菜,围裙一解,上来先喝一壶盖,敬你两壶盖,末了还要挽起袖口划拳,不喝醉就是没招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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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安多下户人,说话皆是一声平音,听起来温软柔润,甜甜的像是唱歌。说话婉转,客气,有礼有节。乡里农人让邻居帮个小忙,也是客气有加,接别人递来的纸烟也是双手。遇事不会急躁,即使生气的紧了骂人也是一声平音一连串的“你这个挨刀子剁脑阔的要死的东西”,骂了就过了,见面还是照样说话,很少有记仇的。
九十年末,家乡通了电,开始有了电视,有了固定电话,后来慢慢的有了手机,洗衣机。土路上也铺了水泥,沿途的公路上也有了太阳能路灯,晚上晃晃的照着。逐渐有了摩托,也通了班车,虽然一天一趟,但方便了很多。童年的小伙伴纷纷走出家门,姑娘们远嫁,小伙子们南下打工,家乡只剩下祖辈父辈们。
村里唯一的一所学校撤并,孩子们都去了四五里外的完小,或跟着家长去二十里外的镇上。学校卖给了自家大伯,又改修了几次,看不到原来的影子了。
有了专门的村卫生室,虽有段距离,但常用药基本齐全,二十四小时有医生值守,也能报销一部分药费,头疼脑热买些克感敏、感冒胶囊,土方子治病渐成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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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地早已复绿,坡地也退耕还林,只留下门前房后的几绺菜地,晨起黄昏伺弄着。沟脑的人家已经搬迁至河边或村里集中的移民搬迁点,山上零星几家茅草屋荒凉的歪斜着,少有人走过。
只有春节,大量的外出人员归来,整个村子才喧闹起来。有的几年不见,穿着西服,开着小车,志得气满,有大老板之势。有的虽没有车,却也油头粉面,光彩照人,见人就发烟,眉开眼笑。只是见面时总有莫名的生疏感,再没有幼年时的亲热,倒是村子里三十大几依旧单身的人越来越多。
与中国所有的农村一样,铁铜沟经历了四十年的改革变迁,土地从集体到承包到户、从开荒到退耕还林,人们对土地的依赖越来越小。各种政策的普惠,外出和引入,让人们从贫穷到逐渐富裕,各种生活用品从无到有,从有到好。
这个生我养我、魂牵梦萦的地方,覆盖了往日的贫穷,焕发出富饶、靓丽的光芒。但我清晰记得她的曾经,就像她手里攥着风筝的线,时时在提醒我一样,无论漂泊在何方,根都在镇安!在无铁无铜却有着青山绿水的铁铜沟!
(注:文中部分插图来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作者
马椿荣,女,汉族,七十年代中期出生于陕西镇安,大学文化,商洛市青年作协会员。写作的各个体裁均有尝试,擅长散文和诗歌,作品散见于飞天文学网、榕树下、商洛日报、商洛诗歌、嘉年华时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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