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眼冷看西瓜飞
高考考生闹出西瓜大战,遭到舆论几乎一致的批评。如果比诸西方人家西红杮节,毁掉的西红杮动辄上百吨,持续往往一个星期,咱们考生所玩的,哪里还能叫“大战”?还批评人家做什么?
但如果考虑到文化心理,这种批评却是恰当的。
中国人没有酒神精神。西方所谓的酒神精神是基于两点,一是对现实的绝望。这是种强烈悲剧意识。人生而有原罪,个体的一切努力在神的或者说现实的意志下,注定是个悲剧,拉奥孔的故事,俄底浦斯的故事,都在告诉你人生最终只是能悲剧。二是强调个人的自由与意志力。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以希腊文明为核心的欧洲文明更重视个体的价值,就是在承认人生悲剧性的前提下,张扬个体的意志力或生命力。所以,尼采认为,酒神精神喻示着情绪的发泄,是抛弃传统束缚回归原始状态的生存体验。
而中国人传统文化心理却不是这样的。中国人没有原罪感,甚至少有没有对来世或者说彼岸的向往,孔子说:“不知生,焉知死!”强调现实理性,好死不如赖活着,重视今生,重视人伦,把自个家人与社会关系搞好了,也就是把伦理捋顺了,就能好好过日子了,很少有悲剧感,这就使酒神精神失去了靶的。其二,中国人更重视约束自己的行为。即要求活力,又要求秩序,要在活力与秩序之间找到个平衡点,就是中庸。何谓中庸?中就是时中,就是把握好度。周易上所说:“知至至之,可以与几也”,孔子说:“过犹不及”,讲的都是这个道理。而要达到这个度,就是约束自个行为。
这样的传统文化,沉淀成就中国人的集体潜意识,也就是传统文化心理,自然没有酒神精神了。因而,酒虽被称为“狂药”,但在中国人的思想里,更把它当礼仪的工具,追求微醺,而不是放纵。
当仪狄造酒,禹尝了,得劲儿,却说:“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国者。”从此不再喝酒。(《战国策·魏二》)酒一出世,就被限制了。
田完请齐桓公喝酒,正兴头呢,田完却说,到点了,不管齐桓公再斗两杯的请求,硬是撤酒送人。当时人赞扬说:“酒以成礼,不继以淫,义也。”(《左传·庄公二十二年》)意思说,酒是用作完成礼仪的,不能无度,这是礼义。还没喝呢,就把时间限定了,可有多扫兴!
孔子教育弟子:“不为酒困”,(《论语·子罕》)“唯酒无量,不及乱”,咋喝都不能喝醉了,从喝的程度上限制人。至于《礼记》中《乐记》篇中有延长时间保证不喝醉的要求,其《玉藻》篇中讲臣侍君喝酒,以三杯为限,还要求喝每一杯都要有一定礼节及面部表情,把“酒以成礼”玩到极致,喝酒不是放松,变成受罪了。
当然,也有不听话的,像桀纣的酒池肉林,晋孝武帝司马曜长夜之饮,都是反面例子,为主流文化所唾弃。文人醉酒被当作传奇,其实当事人并不是真醉。苏东坡词中赞酒:“应呼钓诗钩,亦号扫愁帚。”文人在礼之上,又赋予酒另两种功能:钓诗——寻求写作的灵感,扫愁——释放生活的压力。所以,号称“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的李白,其实没有真正醉过,不过是销“万古愁”,要不然,酒后哪里能写出“云想衣裳花想容”的马屁艳词来。纵酒放诞的阮籍,“醉”倒了,睡到卖酒美女身边,手脚始终规规矩矩地从没有像咱们有些干部那样放错地方。
对喝酒还要求束之以礼义,何况别的事情?西瓜大战自然要受到批评了。
并且,我还认为,有咱们这样的文化心理呀文化基因,西瓜大战未必能释压。因为自小形成的集体潜意识里早就有个价值取向:农作物珍贵,糟蹋可耻;处处讲礼义,放纵可耻。西瓜大战和内心固有的价值相冲突,猛地来一下,能减压吗?会不会有可能增加心理负担,在潜意识里种下罪恶感呢?
我没有准确的答案,也没法采访当事人,不过,我知道,英语国家的人靠数绵羊催眠,因英语绵羊Sheep与睡眠sleep极相似,能给人睡眠暗示,硬搬过来让中国人数绵羊,效果怎样呢?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我试了,根本不管用。俺小时候放羊,一数羊就似乎听到了羊咩咩叫;即使睡着了,还梦到羊吃了庄稼,要被生产队看护庄稼的逮住了罚款,急得又醒了。
别人吃肉长膘,像俺这样脾胃虚寒的人吃了拉肚子。嘿嘿,啥事都不能人家咋着咱咋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