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笔记:老却英雄似等闲
鹧鸪天
作者 陆游
家住苍烟落照间,丝毫尘事不相关。斟残玉瀣行穿竹,卷罢黄庭卧看山。
贪啸傲,任衰残,不妨随处一开颜。无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
注释
玉瀣,一种美酒。明人冯时化《酒史》上说:“隋炀帝造玉瀣酒,十年不败。”瀣,读音是xie,第四声,指夜间的水气。咱们熟悉的一个成语是“沆瀣一气”,沆和瀣都指水气,瀣是夜间的,沆是早上的,沆瀣一气这个词本是一种比喻,出自唐朝一个故事,唐朝崔瀣参加科举考试,考官崔沆取中了他。于是当时就有人借两个名字中的沆瀣这个意思相近的两个字,编个段子说:“座主门生,沆瀣一气”。后来,沆瀣一气就有了贬义,指臭味相投。但最初只是玩笑,很长时间都没有贬义,如张元干词:“东楼怅望君先归,沆瀣秋香生玉井。”春秋时节昼夜温差大,早晚冷,水中水气容易生成露珠,张元干词中这个沆瀣就没有贬义,反而有种欣赏的态度。另,这句子中的“饮残”的“残”字我觉得用得特别好,喝酒乘兴,喝到多时常会剩下好多酒,喝不下去了,“饮残”比饮尽更能表达畅饮的情景。
心肠别,心肠出格,不符合常理。别,另外的意思,与这个词的意思相近的用法是“别出心裁”。
等闲,随便、轻易的意思,就是说不当一回事。
试翻译如下
我家住在青烟笼罩夕阳斜照的地方,世俗间的事与我丝毫不相关。我整天喝酒到醉,在竹林中游玩,卷起《黄庭经》不看的时候,就躺在那里看山。
我贪图的是可以随时随地长啸或清高地处于世间,任他岁月把我变老,也不妨随时随地开笑颜。那无知的造物主呀,心肠怎么这个样(和常理不一样),让英雄老去也不当一回事。
赏析
刘克庄在《后村诗话续集》上把陆游的词分为三类:“其激昂慷慨者,稼轩不能过(意思是辛弃疾也比不上);飘逸高妙者,与陈简斋、朱希真相颉颃(意思是与陈与义、朱敦儒不相上下);流丽绵密者,欲出晏叔原、贺方回之上。”有人评论说,这首《鹧鸪天》可以算是陆游飘逸高妙一类作品中的代表作之一,但在我看来,与朱敦儒词就“飘逸高妙”这一项相比较来说,陆游差得太远了。
看朱敦儒的一首《鹧鸪天》:“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与陆游一样都是夸不问世事的生活,看人家朱敦儒,那是直接就“上天”了,管风管雨,世间的王侯根本放不到眼里,甚至玉楼金阙也看不上眼,就是喝酒赏花散漫地活着。可陆游是什么样呢?写的尽管是不问世事的隐居生活,喝酒看书,还啸傲,还欢笑。可是家国之忧片刻不离,最后一句就泄了底,很愤懑地说:“无知造物心肠别,老却英雄似等闲!”这和他另一首词中“心在天山,身老沧洲”是一样的意思,有报国之心,却报国无门,只能闲居。
据说,这首词是陆游因主战被弹劾罢官后所写,内心自然有些愤懑,说出的自然都是愤懑之词,说隐居,说自个飘逸,都是假的,都是内心不愿过这样的生活,他想过的是“楼船夜雪瓜舟渡,铁马秋风大散关”,但又很无奈,故后面有“老却英雄却等闲”之语。
朱敦儒就不一样了,“我是清都山水郎”这首词是他年轻时所写,北宋表面上安定,社会繁华,他又是世家出身,日子过得好,不愿当官,只愿享受生活,就飘逸高妙来说,他当时真做到了。而到后来,经靖康之变后,再经过隐居,再到出仕后,他这种飘逸就找不到了。
而就这两首词来说,朱敦儒的词真得飘逸之真味,真个是身如浮云,任其自然,随风游移,陆游却是身如风筝,即使飘得再高,也有根线系着,这根线一端死死地绑在国家命运之上,一端牢牢地系在心上,身子飞得越高,那根钱一撕扯,心痛得更厉害。
就工作态度上,我欣赏陆游;就飘逸高妙上,我欣赏青年朱敦儒,就对待生活的态度上,我欣赏杨万里,忧国时忧国,玩乐时玩乐,真个拿得起放得下。但就诗歌艺术来说,将互相对立的情感交织到一块,是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结合,这是陆游这首词表现出来的;抒写单纯的个人情感,神游万仞,精鹜八极,是纯粹的浪漫主义,这是朱敦儒这首词表现出来的。但两首词各有尽其妙,都淋漓尽致地展现了两人的性格及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