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满疏篱
魏伟
走过七月流火,有风从八月的初秋吹来,夏日的暑热渐渐退去。信步乡间,听蝉鸣树枝,看瓜果满园。碧绿的丝瓜,枝蔓一旦附着了院墙便不屈不挠地向四面八方扩张。苦瓜黄瓜也不示弱,在农家主人用芦苇搭起的篱笆架上,拼命伸展茎蔓,结出累累硕果,力撑起一片秋天的景象。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在大诗人范仲淹笔下,秋水无边,秋色无边,秋思无涯。芳草怀远,兴寄离愁,望家乡,渺不可见;怀故旧,黯然伤神;羁旅愁思跃然纸上。境界宏大,深沉大气。时至今日,每一个平凡的布衣俗子,在离家出外时,假如他有幸读到或者想起这首词时,心中是否会像我一样,在百般感慨之后,略微感到有一丝慰藉呢?
犹记得,15年前,我素衣简行,一人一包裹,来到这上海以北的城市,租住在这江北小镇,一座瓜果蔬菜满篱笆的农家小院,开启自己的创业之行。忙完工作之后,漫步在丝瓜架下,菜园小径之中,心情极其畅快舒展。放眼望去,紫色的茄子、碧绿的黄瓜、通红的辣椒……甚至是路边一株紫苏,都令我感到心里踏实安宁,仿佛它们在向我诉说一粒种子从春到秋的故事,在向我展示走向丰收的喜悦。而我,置身于这田园绿蔬中,似乎也能很快忘俗事于身外,不急不恼,心平气和。
秋风起时,思念无端被牵起。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故园此刻,也是帘卷轻霜。多少回,梦见高堂二老银丝白发,拄着拐杖,伫立在村口翘首以盼远行的儿女归来。秋风不语,唯见幽幽古道长亭,悠悠雁行长空。游子同样思归,有道是: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已恨碧山相阻隔,碧山还被暮云遮。
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叽叽喳喳叫着飞抵篱笆小院,它们时而嬉戏时而钻入藤蔓丛,似乎在讨论哪颗丝瓜结得好,哪棵黄瓜长得大,但凡有一阵风吹过,茂密的篱笆架轻微起伏,鸟儿便倏然一惊,一头扎进天空不见了。
月光皎洁的晚上,小院微风吹拂,房前屋后散发着植物特有的清香。月色透过篱笆架洒落下来,四下里都是蛙鸣和虫子唧唧的叫声,晚归的人们三三两两从门前小路走过,脚步急促。小院中倘若摆上一张桌子,炒几把花生,斟上买来的农家自酿老酒,夫妻对饮或者一个人独醉,都很惬意。人生天地间,名利权欲不过是过眼云烟。人生如梦,得失寸心间,何妨今日大醉一场,明天从头再来。
时常想起幼时,每当秋夜来临,村民吃过晚饭,摇着蒲扇去寻找热闹的地方谈天说地,解暑纳凉。那时没有蚊香,往往在院中用秕谷和晒干的草束生一堆火,孩子们或躺或坐在宽大的竹床上。袅袅烟火中,火光明明灭灭,伴随着大人的声音由嘈杂到稀疏,渐渐鼾声四起……于是,人们便打着呵欠散去,小孩子熟睡后往往不肯起身回屋,大人只好连拽带抱往家里扯,否则,秋夜里睡外头,明天清早醒来要吃露水的,伤身子。
当秋天来临,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相同的是物候,不同的是心境。轻霜微露,红叶黄花每年都会呈现,但逝去的永远回不来。城市在发展,乡下也在改变,那曾浸透着农耕文化的农家小院,已经难觅踪影。很多乡下已经难得听到蛙鸣,甚至农民也都是不完全靠种田养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农闲时节,他们上工地,进工厂,顶着农民工的头衔,四处奔波,为自己的下一代和下下一代能过得更好拼命干活。
作为农民的后代,我早已不事稼穑,但做人不能忘本,如同这满园蔬果对秋天的感恩。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又至秋满疏篱。人在旅途,身居闹市,那植根于灵魂深处的农民气质让我面对生活从容淡定,但我对田园生活的向往从未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