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类诗作法

  一、指事诗作法

   指事的诗，范围极广，大而国家递邅，和社会风俗的变迁，小而一家的星体，和个人的荣辱，一事发现，便去吟咏，这就是指事。作指事的诗，若是平铺直叙，或虽有好意思，却做得太为明显都不能算佳作。必须寓意遥深，借题发挥，将所指的事实，隐在其中，好像远雾笼山，人们虽知山在雾中，却不能见山的真面目，那才耐人寻味；若是完全直指，就毫无意味了！如唐人《春怨》云：“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又《闺怨》云：“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这两首诗明明是指良人远戌，闺中思念而作。上一首却借黄莺，下一首却借杨柳，两下一衬，便将幽怨的情绪描摹出来，并且还暗示其时边疆正有兵事。这种作品，可作模范。

   二、写景诗作法

  写景似乎是极容易的事情，但若不得其法，也决没有好诗作出来。平平描写，固然如商贾记流水账，呆板死式；过分铺张，又犯堆垛之病。装点上千红万紫，陡然乱人目光罢了！故写景诗，须不脱不黏，如初写《黄庭》，恰到好处！如能运用巧思，别寻蹊径，那就非天分过人者不办了。像唐人《江雪》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又《滁州西涧》：“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这两首诗，都是偏重写景的，把极平常的景物，写得奇趣动人，出乎意外，真是不易多得的佳作。

   三、言情诗作法

  言情的作品，就是古人的诗集中，也是很多，但能“发乎情止乎礼义”，那就成了！惟现在作诗的人，往往将无题、香奁，混为一谈，都指为言情之作。其实并不如此。无题诗大概是讽刺时事，因不便直指的缘故，假托了男女之情，来发挥本意。至于香奁诗，却并不重于寄托，那才是完全言情的作品。作这一类诗，第一忌淫亵，用意遣词，一不小心，就容易蹈轻薄粗鄙的恶习，不登大雅之堂；若过分矜持庄重，又觉头巾气，毫无风趣；真是极难下笔的。不过作诗的人，如有深情蜜意，能用轻灵的笔墨描摹出来，自然另有妙趣。像唐人《红豆》云：“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是借红豆寄意的。又《遣怀》云：“落魄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这是追忆的，皆很可法。不过以儿女私情形容笔墨，终觉不大好，况且最易流入淫荡轻薄一途呢！这类诗终以少作为妙。

   四、咏物诗作法

  咏物的诗，若单就题面上去描写，或搜典故去铺排，最多成为一首平常无味的诗。还有些人拼命去搜罗了许多典故，硬劲凑成章句，这正如叫花子吃了三斗猪脂，便自夸腹富，结果竟与科场中的墨卷一样，生涩暗晦，令人作呕。故作咏物诗，一定要从题目的反侧两面去寻资料，并且要有寄托，尽可用题外的一切事物来比拟，正不必被题目限住。因为作咏物诗的人，歌咏一物，在作者的本意，恐未必专注于此物，其中大半是为自己写照，不过借此物来做个题目。还有些是借来譬喻时事，或讽刺时人，借物发泄罢了！若真因了一花一草的可爱，就去作咏物诗，恐怕古今是很少的，并且这种诗也没多大意思和价值。那白香山咏草一诗，明明是借来讽刺小人当道的；林和靖咏梅百首，明明是借“梅”来自比高洁的。各有各的本意，各有各的怀抱。那草和梅不过是陪客罢了！学诗的人，知道了此意，那才可以作咏物诗。否则直指一物，或用典堆砌，决难出色。

   五、怀古诗作法

  怀古的诗，表面看来，不过追怀往事，怀想古人，尽可就事铺张，就人褒贬，不必另寻蹊径。在实际上说，作怀古诗的人，他的本意，何尝止此呢！或者是引古代的事来喻眼前的事，或借古人的品节来喻自己的遭遇。作怀古诗，必先有了题外之意，方可下笔。如刘长卿《过贾谊宅》诗句云：“汉文有道恩犹薄，湘水无情弔岂知？”他说是像汉文帝的有道，恩泽尚不及贾生，若遇无道之君，那更不必说了。暗中却隐隐以贾生自喻。但怀古诗中，也有并不借喻，却另有风标的，如范文正《过钓台》诗云：“子为功名隐，我为功名来，羞见先生面，黄昏过钓台。”这首诗寥寥二十字把景仰严陵心思完全写出，并且极有意味。至于杜甫《蜀相》诗云：“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此诗虽悲怜古人，但字里行间，还不免露身世之感！杜甫所处的环境，固然逆多顺少，又逢离乱的时候，所作的诗，也怪不得他要如此深沉郁结了！

   六、祝贺诗作法

  祝贺诗，已成了现在通行的应酬品了！在表面看来，这一类诗，似乎极容易作，只要赞扬人家，说上一篇好话，就算好了！其实却是极得体的，第一先要知道受祝贺者的生平事迹；二来就依其人的言行，定一个赞扬的程度；第三要顾到自己的身份。除此三端之外，对于其人的隐忌，也须避去；引用典故，也须比拟切合，方不至于出诧。总之，要恰如其分，切忌草率从事。

   七、哀挽诗作法

  作哀挽的诗，也必须合于上节所述的几个条件。虽是痛悼的作品，但中间也不免几分赞扬的意思；在赞扬之外，便尽量发挥哀悼的至诚。由此看来，却比祝贺更为难些。哀悼的表示，却非有深切的关系、真诚的交情不可。因为这是从心坎中流露出来的至情，决非虚饰的字句所能代表。现在丧家的万诗，虽不完全深交所作，但我们只要将许多诗合看，酒可以分出交情的深浅，作品诚凄恻动人的，交情必深；遣词笼统，空泛不贴的，交情必浅。有的千篇一律，姓王的可用，姓张的也可用，这种作品竟是丧葬中的点缀品，未免太无意识了！

   八、离别诗作法

  赠别的诗，完全注重在一个“情”字上面，这种作品，范围不像前两种的广泛，大概交情浅薄的人，决不会用诗赠别的。此类诗中，写过去爱好，和临歧不忍分袂的情形，固屬主体，这所谓“不堪携手河梁上，听唱阳关煞尾声”的是了！

（摘自［民国］金铁庵 著《作诗百日通》略有删节——岁寒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