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峰探案系列——第二十部 完美谋杀 三十七 a

三十七

——您生命中的不可承受之重是什么?

带着脑海里不断回旋地那不乏嘲讽的声音,胡主任木然而沉重地一步步向楼下走去。

自己不可承受之重是什么?

一丝自嘲又浮现到了这个大胖子的脸上。

“胡主任你喜欢米兰·昆德拉?”

在他重重说完之后,那个一直不快的小子,没想到反而消失了恼火儿,变成了先困惑后紧张。

“但是,又做了改动,天翻地覆的?为什么?是就这么看?还是口误?还是引申现实?比如那帮混蛋正想什么特别黑的坏招儿来对付我?”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有点记不清原来名字到底是什么了,但好像是什么“轻”?不过却说成了“重”?

他恍惚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以目前的情况,这个小子最后的猜测倒恰是对的,所以这也许恰恰印证了——口误,其实是更真实准确答案的——的说法……

“能再明确说一说吗,胡主任?”

他从突然飘远地思绪中回过了神儿。

“这还需要再怎么明说吗?”他没好气地反问,看着那又展现出地仿佛荒原上偷食野狗般的眼睛,顿时又产生了更大的不舒服:“还需要我明说吗?”

可对面却完全不解他心意的立刻否定。

“当然需要!这么重要的事不说明白怎么行?到底怎么回事?那些人打算怎么对付我啊?”

“怎么对付你我不知道,也不想说,但我相信小杨你稍微用用脑子也能明白,你那么连打带作践的怼人家这么一顿,然后什么表示也没有,你觉得能完吗?”

“我当然是有这担心才会这么老实地呆学校啊,才会追问你呀,胡主任,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

那不懈的咄咄追问让他突然心头又涌上一阵难以控制的厌烦。

到底怎么回事凭什么你想知道就能知道?你问我就该回答?

怎么天下就有那么多人不尊重知识,混江湖的是这样,有文凭的也这样,好像他的信息来的很容易很不值钱似的?

“你不要老问我,”他有些没好气地回道:“我告诉你小杨,我知道你看过很多书,洋书可能看的更多,这当然也是好事,但中国有些东西我认为你该看也得看,比如我们有个字叫'悟’,我觉得也许你需要好好琢磨琢磨。”

“是,胡主任,你说的对,我会好好学习的,但这个,这个问题跟悟没有关系对不对?”

“没有关系?呵,小杨,恕我直言,你这还是老师呢,居然——呵,我问你,难道你的学生问你什么,你都是立刻给答案而从不让他们自主思考吗?”

“自主思考?胡主任,你的意思是刚那不是信息而是知识了?”

这句反问让正在发烦的他,又一下又愣住了,接着,第一次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自己——可能选错了对象……

与此同时,对面那野狗般精明的眼神已经变了,变得真的有些“了悟”了。

“悟?!”

对面又以新的满是刻薄的口气重复了一遍。

“呵,胡主任,你可真是高深。不过有一件事你还是搞错了,我没看过什么洋书,我土鳖出身怎么可能看过很多洋书呢?而且更悲惨的是中国书看的也很少,因为文言文看不懂;白话文呢,竟然也经常不能明白?缘故除了学问低,另外大概就是没悟性。所以如果想知道什么都喜欢去问明白。当然了,世间多玄妙,不是什么想知道就能知道的,所以,既然不便说,那我也不问了,仅再问一个应该不存在玄妙的问题,比如——为什么胡主任你会用'鸡汤’这个词形容我刚那番话呢?”

他没有说话,尽管他也知道此时甩手而去才是最潇洒的反应,不过考虑到这小子这里还会有可能用得上的信息,以后可能还有用,所以他还是选择了“忍”。

但现在想想,自己一向视为人生箴言的——小不忍则乱大谋——也许已经过时了,在这个新时代,不仅不能再令人得到尊重,反而只会换来加倍的轻蔑。

“是不是?”

对面那仿佛偷食失败而恼羞成怒的野狗般的家伙儿,却越发放肆地向自己探了过来。

“尽管我们没有就'鸡汤’这个词的定义先行约定,但我猜胡主任你大概指的就是现在正被嘲笑的名为励志实则腻歪胡扯类。——可如果以此为标准,请问和我讲的有什么关系呢?难道我设置了虚假前提,虚假结果或虚假因果关系?——没有吧?!——而且,就算现在所有的励志都招人厌,但问题是我也不是当街演讲,也没有鼓励别人,我是——哈,胡主任,你自己给出了你的答案,对不对?——那这就让我奇怪了,即使你认为这是我在意淫妄想,也没道理这么着急生气吧?”

“我没有生气!更没有着急!!”他终于又开口了,希望能把话题再拉入自己希望的轨道:“我只是可笑!”

“可笑?噢——你看,”对面立刻又仿佛恍然地一摊手:“我说话得说明白吧,胡主任你不信,还一直说什么悟?——悟!虽然可能很好,但也得看人,比如我这种不会'悟’的,你说它不是白搭?可惜您这人又含蓄,唉——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接着瞎'悟’,然后哪里不对,您再指证好吗”

“——杨”

“——听着啊,胡主任,你猜我认为您为什么那么急着可笑?就是因为”

正走着的胡主任又猛然站住了,还猛一摇头,为他想止住脑海里这不知不觉的回忆。

法子——起效了。

茫然地看着空旷而黑黢黢的操场,幽静而笔直的小路,胡主任感到刚还乱腾腾的脑海一下变成了空白,空到了似乎连车停在哪里都想不到了?!

不过又定了片刻之后,他想了起来,车停在了大门外的一个空地,因为这一次来,门岗告诉他外面的车不能进学校了。于是他又不得不又把车退回去停好,然后又走过来登记、出示证件等搞了一通之后才颠颠儿地又走了半天才到了——噢!

胡主任又猛一摇头,摇断了那似乎又要续上地病毒般的一幕。

噢,得赶快走了!

他又仿佛想占住脑子般地胡乱想道:天可不早了,这儿离城远,就算晚上不堵车,回去至少也得半个多小时,再进到市里拐拐绕饶停停等等红灯再找找停车位?我操,到家最快也得一个半小时,没准儿得俩小时,或者更长,比如万一再撞见个谁又站着寒暄几句呢?

我操,真他娘的浪费生命!

胡主任又突然猛啐了一口,啐出了一口更多气更少液体的唾液。然后,望着前方隐约可见的大门,又迈开了脚步。

还是赶快回去吧,什么都别想,越想只会越晚,他又不像那该死的郭小——噢,那是郭小峰吗?

胡主任又陡然停住了脚步,愣愣地看向远处那两个正朝着栖身大树说些什么的侧背影。

片刻,他开始向后折回,一直折回到另一条路的另一棵大树的下面才又停住,然后,再次看向那两个人影。

此刻,远处的人看起来也更仿佛剪影了,根本无法看清什么,仅仅轮廓而已。

不过胡主任却认真地看着,并且那刚刚静一会儿的脑子,里面又仿佛开锅般地沸腾了起来。

孟所长为什么这会儿出现在这儿?尤其是这会儿找郭小峰是为什么?是急事吗?是什么急事?不是老江湖骗子的吧?……当然,这是最可能的,所以关键是他到底是什么立场呢?——另外从另一个方面,郭小峰现在是怎么看他这人呢?尽管据他了解郭小峰嘴上还是处处为孟所长说好话的,但——人的话,哪有可信?毕竟藕塘栽了那么大跟头,心里怎么也难免有点芥蒂吧?否则为什么要站在这大门口说话呢?毕竟他现在也住学校,也不是没地方,对吧?……噢,不,当然,他也不能排除另外的可能……

胡主任的脑海中迅速又降落下另外一组信息。

据他一个正在警队“扒底”的手下——绰号“大头赵”的——讲:那天跟杨博的男孩儿是个盗窃犯的儿子,当然,没准儿这小兔崽子也已经是个贼了,只是可能就是为占个未成年,因此一直逍遥法外。

不过这后面都只是猜测,因为这个兔崽子已经不知道跑哪儿了,而借这个机会去找郭小峰了解的警察说得到的信息是——郭小峰说他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根本没跟这个男孩儿说过一句话。他那天唯一做的就是让那个男孩儿在他打球的时候站在了一边,前后也就是几个小时而已?!

而之所以这么做,原因仅仅是杨博说怕追过来的流氓打这个孩子,而作为一个警察,尽管目前停职没班上,但还是有警察心理,觉得不合适完全袖手,毕竟牵扯未成年人,因此balabalabalabala……总之他就是个无辜纯粹的大好人而已。

“这可能吗?”他一听完立刻这么反问:“我是说他们连话都没说一句这点。”

“据那些警察说,”“大头赵”这么回道:“百分之99.99%是事实。”

“是吧,好,那你觉得这些警察有没可能搞错或说瞎话?”

“99.99%不会。因为一来我问的都不是一个部门的,而且彼此之间应该都不认识,那不可能联合说瞎话;二来我觉得他们的理由既相似又合逻辑。”

“什么逻辑什么理由?”

“逻辑就是避免被设计或引祸上身。警察都很精明,用他们的话说,叫他们处理也有可能这么做,因为现在摄录发达,一旦对方存恶意,比如故意说出不合适的内容并偷录下来,那你就不能装傻说自己不知道对不对?尤其是对方还是未成年的情况,因此对于一贯精明谨慎的人,远避装傻是最自然也最必然的反应。”

果真是这个答案?!

他点了点头,为其实这个答案他早已想到,只是不能确定。而如果确定真是如此,那就还说明一件事——郭小峰并没真的被杨博给唬迷住了。

说起来这个结论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人信医生,跟傻瓜信鬼神,或者教徒信教主是有天壤之别的,所以他一直都对所谓的——郭小峰脑子突然坏掉了,不信家人同事老朋友,反而只信一个只会拍马的骗子——的说法,深表怀疑?

怎么会呢?一个人不可能好端端大变性的,而假如有这个说法,那不是旁观者弱智胡扯,就是当事人确实得了什么改变行为的病,比如绝症,或脑子里怎么了。

可他所得的信息都证明,曾以为二者都沾上的郭小峰,实际却并没达到那帮笨蛋们做梦都期待的程度不说,甚至还可能治治,歇歇,很快就又好人一个了?

呵呵!

总之事实再一次证明,妄想都是白搭,自以为有神护体的,也照白搭!

当然,作为他倒很高兴终于搞清了一个问题,并可以再向下推进一步了,比如这不信任到底有多深?是疾病还是个性?

因此,在两天前又见到一个和老江湖骗子真熟的警官后,怀揣着这新疑问的他,连忙谨慎地——依旧以这事可不可能为开始——地抛了出来。

接下来的的回答和手下扒出来的回答近乎一致。

“太可能了。或者说以郭小峰的精明,这是最自然,也最像他的反应。”

“为什么?”他重复追问道。

再接下来的回答也同样相仿,并且在解释完又片刻的沉思之后,然后也结论出与他一致的结论。

到了这程度,自然就可以问出这新问题了。

“这个——”对方在又沉思了片刻之后又沉吟地答道:“我不能完全断定,但刑警多疑几乎算职业病了,时间越长就会越深越固定,所以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认为是个性。对了,胡主任,你觉得他们看着亲密吗?我是说讲话的态度、距离、站位等?”

这句话让他一下回忆起了那个男孩儿和郭小峰之间始终保持的相当远的身距……

一个下意识地摇头之后,胡主任的目光再次投向了依旧在树下的两个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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