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道河子,我来过!
充满异域风情的小镇
横道河子小镇,一座因沙俄侵占开发远东西伯利亚兴起的百年小镇,曾被称为山中的“欧罗巴都邑”。以前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是因为横道河子果酒厂比较有名。我也曾在牡丹江读书和生活过,许是我的孤陋寡闻,又或许是那时的它在岁月中蒙尘,寂寂无名。数次与横道河子小镇擦肩而过,列车员大声报站:横道河子车站到了啊!然后只听哐当一声,火车的踏板放下,我的精神为之一振,因为到了这一站意味着,游子的一脚已经迈入故乡的门槛,牡丹江快到了。前几年,偶尔在一个户外公众号里看到介绍这座小镇的文章,引起了我的浓厚兴趣,它也就成了一个让我心心念念的地方。此次东北之行,计划着一定要去看看。终在一日清晨我背着包坐着绿皮火车慢慢到达这里。我到达车站的时候只见铅灰色的天空,一些乌鸦在站舍的红色鱼鳞铁皮瓦尖塔上盘桓,凭添几许苍凉意味。横道河子车站有着墨绿色的屋顶,米黄色的墙面,白色砖块砌成的凹凸花饰。整个站舍高低起伏,韵律生动,保留下的哥特式尖塔、砖木结构都是俄罗斯传统建筑的特点。在来之前,我做了“攻略”,了解它的过往,横道河子镇地处张广才岭脊背的最凹地,因河水横穿南北大道而得名。车站是二等站,开站于1901年,是中东铁路时期重要军事机关,兵家要地。这个如今看似童话般的地方,竟然有着浓厚的军事色彩。横道河子属于小冷凉气候,俄国人喜欢这里的气候。俄国的“二月革命”爆发后,沙皇王室被推翻,中东铁路沿线站镇变成了沙皇贵族的逃亡定居地。东部线的横道河子,也是东部线的调度和指挥中心,机务室,调度室,机车库,医院,教堂等等二十多个场所,因着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和居住条件,所谓“山深好避秦”,很多俄侨在此避难,也就留下了今天的这百座俄罗斯老房子。小镇不大,背依青山,我估摸着一上午的光景就能走完。于是溜达,拍照,寻找有特点的老房子。老房子是一些保存完好的俄罗斯建筑:米黄色的墙面,山花墙上的圆形通气窗,半圆拱形窗,凸出的山墙墙脚,都是砖砌工艺,甚至是屋顶上的烟囱从远处看像是皇冠的样子,岁月沧桑中,它们依然精美绝伦。起伏的山峦,干净整洁的街道。两旁平铺开来的俄罗斯老房子,爬着牵牛花和绿植的木栅栏环绕着它们,这一切都让我情不自禁举起手机频频拍摄下难忘的瞬间,深深感叹房子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也许只消一场雪,这里就是“异国他乡”。
老街东南侧是木结构的圣母东进教堂,当地人叫“喇嘛台”,早年间也叫做约金斯克教堂。现在是中东铁路博物馆。我进去参观有些曲折。铁栅栏的大门紧闭着,不知是我来得太早,还是疫情关闭限流。我向当地人打听,什么时间可以开馆?她们说,这里是想闭就闭,什么时间开不知道。不过,教堂里面有些好东西,值得一看。我在门口徘徊许久,两块碑文读了四遍。其中一段是:1945年8月19日至22日,苏军第26军军长斯克沃尔佐夫将军在海林横道河子圣母进教堂接受日军第五军大规模投降。我远远看着高台阶上的教堂,没有钟声传来,院里有几棵老榆树,教堂顶上葱头式的宗教建筑符号愈发让我觉得它的神秘。悻悻离开,朝东而行,继续寻找有年代感的老房子。幸运的是,在返回的路上,透过喇嘛台的东门,我看到有游客在教堂的小回廊上,那踏在地板上的吱嘎吱嘎声音再次吸引了我。于是我三步并作两步,一路飞奔,拉开大门,冲上台阶。一个穿着利整的中年男子,正在平台上打扫,看到我进来,示意我停下,说,“你在外面看看得了,不能进去。”我问,“刚才出去的那波人怎么进去了?”他回答,那是某某单位的家属才让进的。我觉得有些扫兴,也只能在教堂周围看看,这回是近距离看看教堂外貌了。它可真美啊!无论人们把它粉刷成什么颜色,都难掩朴素大方的形象,生动的轮廓。整齐的原木水平堆砌成墙体,坡屋顶上的两个小亭子为“帐篷顶”。《建筑艺术长廊》书中记载:独特的教堂外形,完全由原木垛、卡、嵌、镶、雕而成。规模和档次仅次于哈尔滨那座已经拆除的圣尼古拉教堂,而且是中东铁路同类木结构教堂仅存的一座。
拿着扫帚的中年男子跟着我过来了。我暗想:你拿着扫帚干嘛?是想轰走我么!“很有名,俄式机车库上过美国的《国家地理》,《中东铁路寻踪》里面有这个教堂的照片,不过当时教堂是绿屋顶,原木墙体是黄色的,现在刷成黑色的,有点丑。”“这么有名啊!”我很想给他一个白眼,心里嘟囔着,我一个外地人都比你当地人知道得多。门口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人。这时候,一个领导模样的人走过来对中年男子发布着什么命令,我已无心理会,准备拍几张照片就离开。结果没想到,教堂门竟然打开了,今天可以对外开放了!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我赶紧戴上口罩,扫码进入参观。历经百年风雨的教堂早已经失去教会和学校的功能,现在是一个小型博物馆。一些横道河子各个时期的老照片,在横道河子生活过的俄侨家庭照片,这些珍贵史料向游客展示着小镇的前世今生。时间的钟摆仿佛停止。我屏住呼吸,在每一件展品前仔细观看,潜心体会,力图在脑海里还原它们盛世年华的风貌,又想把它们默默铭刻在记忆深处。
刚才和我说话的中年男子扔下扫帚,变身成讲解员了。后来我才知道,因为2021年的旅发大会在牡丹江召开,横道河子镇是分会场,他被派到这里担任志愿者。他正在向一对北京来的老夫妇讲解:“这里的镇馆之宝是中东铁路建筑物图纸大画册,年代是1905年。它收录了1898年至1903年中东铁路修筑期间各个车站平面图和各类建筑的图纸。”“这些是俄罗斯老家具,这个沙发是全实木的,曾经摆放在哈尔滨铁路局长的客厅里。”
这里的很多展品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所以我愿意费些笔墨写下我看到的:万国车票公司票袋,南满铁路三等车票,1956年哈尔滨铁路局印发的列车时刻表等等。时代的风云变幻,这些老物件在曾经的主人手里经历了怎样的流转?有着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它们又是如何完好保留到现在?
在临窗的展柜上,我看到了“水牌”(列车运行区段指示牌):三棵树-牡丹江-东方红,密山-三棵树,童年记忆中的绿皮火车就是挂着这样的“身份证”穿山越岭,呼啸着来去。我生命中停留过的地方:我的故乡东方红,坐火车经常路过的密山,生活过的城市牡丹江,竟然都在这个陌生的小镇上猝不及防与我相遇。时光错落。离开了喇嘛台的我,即便走在俄式风情老街上思绪依旧飘飞在展馆里。离开时,我向工作人员、那个中年男子轻声道别,言声辛苦啦!这些为了横道河子的发展而辛勤工作的人们值得我们尊敬。
如果说这些俄罗斯老房子展示的是优雅和华美,那么中东铁路横道河子机车库带给人的,绝对是另一种不可思议的震撼!从力学和美学的角度看,是超强的视觉冲击力引起的心灵共振。走进机车库,你会与这个环境载体不断进行冲撞,目既往还,心欲吐纳。周遭的一切似乎突然变得险象环生——你会是那个误入铺展在大地上的“扇形”轨道的侠客么?一个个机关,一条条轨道,载着你的翩然思绪在时光隧道中穿越。
1896年6月3日,中俄签订《中俄密约》,沙俄攫取了在中国东北修建中东铁路的权利。1897年始建,1903年全线通车,它的支线和干线呈出“丁”字形,全长二千四百多公里。随着铁路的延伸,房地产建筑发展起来。一大批铁路站舍,联户和高级住宅以及配套的学校、教会等等应运而生。当中东铁路修到横道河子,山势险峻的张广才岭阻挡它的施工,增加了施工难度。当时,沙俄工程技术人员和中国劳工4万余人在此地集结,横道河子也就成为中东铁路重要地区。
为了让蒸汽火车可以翻越高坡大岭,于是修建了俄式机车库,它的功能是加挂补机助推并检修过往机车。我常在书中看到这样的语句:建筑是石木写成的史书,建筑是凝固的音乐。那么,机车库奏响的无疑是大气磅礴的乐章。你们可以想象一下:整个建筑平面是扇形的,清水砖的外墙,巨齿波浪状的檐口,每一道库门都为弧形排列,门上方是三角拱门状,我查了一下是15个拱门,也就是说会容纳15列机车。每一个机车库又都有一段铁轨,与机车转盘处交汇。机车库就像是一把摇开的扇面,铁轨为扇骨,轴心是调转机车头的大转盘。“三位一体”的完美组合,充分体现了设计者和建筑者的匠心独运,遗憾的是这是沙俄侵略者留在这片黑土地上的印记。
黑色的高高的机库门前,一些着红衣裙女子的出现打断了我的回想,她们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沉闷,为机车库增添了浪漫气息。铁轨上停放着一台蒸汽机车,游客们纷纷在它的身旁合影留念。我突然顽皮起来,摇摇晃晃走在铁轨上,仿佛回到年少时代,细数着枕木,蹦跳在铁轨上,庞然大物、黑黑的铁疙瘩从远处跑来,它的低吼声吓跑了我,它摆着长长的身躯又跑向远方。蒸汽时代走远了,终结了,独留机车库这个历史见证者孤独伫立。
来时雍容,去时匆匆。因为想着中午要赶回牡丹江,所以机车库里的火车展馆大概溜了一眼,大白楼和油画村也没时间寻找。老街上的居民们悠闲地坐在自家的门前,发呆,聊天,她们仍旧生活在老房子里。那个倒扣着的酸菜缸,晾晒在院里的衣服,破败的绿偏厦子,烟熏的米色墙,码得齐整的柴火垛,不过就是她们生活着的家园。偏远的地理位置和经济的落后,让她们守着这份安静,是幸运?还是什么呢?我不由想到曾经去过的山东潍坊的坊茨小镇,那里也有德日建筑群,因为旅游开发,整体改造搬迁,人回望在风居住的街道,甚是凄凉。
百年古镇不言老,“最是沧桑起风情”。面对你,我不敢说真正懂你的沧桑,懂你的宁静,只能用粗浅的文字记录下这半日一游,横道河子,我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