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原版《道德经》第十三章:玄德
还原版《道德经》第十三章全文如下:
道生之,德畜之;而物形之,气成之。
是以万物尊道而贵德。
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爵而自然也。
道生之畜之,长之述之,亭之毒之,盖之覆之。
生而不有,为而弗恃,长而弗宰。
是谓玄德。
本章对应王弼本《道德经》第五十一章。本章文本以帛书甲本为底本,残字据帛书乙本补全,并参照楚简本、傅奕本、范应元本等对补缺后底本作了校订。
本章是还原版《道德经》中第二次出现“德”的概念。还原版《道德经》第一章中,老子给出了“德”的定义:“曰大,大曰寰,寰曰德,德曰反。”“德”是道的显现,体现为整个宇宙,完整覆盖了自身的反面。这里的“德”是指“道之德”,而非“人之德”。
本章是老子对“玄德”的定义。“玄”是老子哲学专有名词,表示正反合一,即今天所说的“绝对”。“绝对”又代表了一切事物的极限,永远不可超越。故“玄德”代表了一切“德”性的最高境界,是人德的终极追求,可以无限逼近,但永远不可抵达,也不可超越。“玄德”勾画出了“道之德”与“人之德”之间的关系。
“德”有范畴和内涵两个维度。从范畴上讲,“玄德”是指“道之德”与整个宇宙完全重叠,没有丝毫缺失或遗漏。“道之德”体现在宇宙的每一个角落,万物的演化无不是道作用的结果。相比之下,“人之德”永远达不到整个宇宙,而只能作用于宇宙的一部分。在其后有关人德的相关论述在,老子进一步明确了人德有大小,大到覆盖天下,小到不出自身。“玄德”是道的特殊属性,不可以喻人,只能是人们心中的理想境界。将“玄德”理解为人德是对老子“德”的概念的误读,归根结蒂又是因为对“玄”的概念缺乏正确理解,这也是传统老学的共同误区。
本章是从内涵的角度来解读“玄德”。还原版《道德经》第一章中,“德”的内涵究竟是什么,老子并没有深入探讨。本章可视为是老子对“德”的补充说明,以“玄德”的“四纲八行”诠释了其丰富的内涵。“四纲”是指四个维度,而“八行”是指:“生之畜之,长之述之,亭之毒之,盖之覆之。”“八行”体现了道为维护公平正义而对万物的不同行为所采取的不同措施,这些措施十分具体,有助有推,有打有压,而绝非传统老学所误判的那样,道任凭万物自化,一切不闻不问。
“玄同”是道奉行“公平”原则的基础,而“玄德”则是道恪守“公正”原则的体现。
本章又帮我们厘清了下面几组关系:
1.“道”与“德”的关系——“道”与“德”的关系是“主体”与“行为”的关系。道是主体,是宇宙的反面。德是行为,是道的所作所为。“道之德”体现在道与宇宙的互动中,“人之德”则体现在人们的一举一动中。
2.“道”、“德”、“无为”三者的关系——“德”是道的所作所为,道所做的一切又统称“无为”。“无为”既不是顺其自然,也不是不妄为,而是一种互补的行为。万物的自化是“有为”,自化不足部分,如退化和异化,都称之为“无为”,而道只担当“无为”,以弥补自化的不足。“四纲八行”就将道如何弥补万物自化的不足所作的一切分门别类作了列举,这是本章的特殊意义。故“无为”与“玄德”是道的行为的一体两面。“无为”是通过对立面定义的,强调的是对方所不能为,体现了道独有的互补性。而“玄德”则是对道的所为进行了全覆盖的分类,列举了这些行为的具体表现形式。所以,“玄德”与“无为”就是同一事物的不同名称,具有相同的内涵。
在谈论“道之德”时,“德”与“玄德”完全是同一个概念,而“玄德”往往又是用来区分“人德”的。
本章的意义所在——本章不仅完善了“德”的定义,赋予了“德”十分具体的内涵,同时也明确了“无为”的概念,因为“无为”与“德”是一体两面。这里,老子给“德”与“无为”开出了明确的清单,统称“四纲”:生养,促成,治病,除害。“无为”决不是可以肆意解读的概念。将“无为”释为“顺其自然”或“不妄为”都是无视老子本章对“无为”所作的明确阐述,没有建立起“道”、“德”、“无为”在老子本体论模型中的逻辑关系。“无为”就是道为了维护“公平公正”原则所必须从事的“四纲八行”。
道家生死说
本章的阐述基于道家生死说。
首先是“形神两分”——“形”指“躯体”,“神”指“灵魂”,灵魂为“气”,故又称“形气两分”。
今天人们普遍认为,你我皆父母所生,未成年时由父母抚养,成年后便自食其力,先养自己,再养儿女,如此代代相传。整个过程似乎与道没有丝毫关系。
然而,道家的生死说则完全不同。“道生万物,养万物”,这意味着,你我皆道生道养,而非父母生养。这又如何解释?——“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老子本体论认为,任何生命,都由阴阳相合而成,阴即形体,阳即灵魂,灵魂为气,将灵魂注入形体叫“冲气”,形与魂融为一体便是“负阴而抱阳”,生命由此而诞生。
按道家生死说,父母授你我以形,而道授你我以魂。万物只是以形相生,生形不生魂。魂来自天,可聚可散,“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庄子·知北游》)这里,“气”同样指灵魂。而魂究竟是聚还是散,又全凭道的安排,道决定形与气是聚是散,从这个意义上讲,“道生万物”。
“道生万物”并不像神话传说中的女娲造人,只创造了第一代生命,之后生命便可自我繁殖,而与女娲无关。“道生万物”,不仅创造了你我祖先的祖先,也将创造你我子孙的子孙。古往今来,世世代代,无不是道生道养。此时此刻,道又决定着你我每一个生命的存亡。
道家生死说的核心是形神两分,两者都由“一”化生而成,但后期的演化路径不同,《庄子·知北游》对此作了明确表述:
夫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万物以形相生。故九窍者胎生,八窍者卵生。
“一”化作了“精神”。“精”是物质的最小单元,由此演绎出了“形”。“神”是造就灵魂的元气,魂为气而不为人所见,所见者只是生与死。所谓“大成若缺”,就是指魂来魂去本因道动,而人不知其由,竟将形生形当成了物生物,与道彻底撇清了干系。道成就了每一个生命,但却从人们的认识中彻底蒸发了,道的功德拱手相让于物生物。
道家生死说的另一核心观点是“灵魂不灭”。“魂”是独立的实体,“魂”与“物”相聚为短,是灵魂秉承天命,借人体作一短暂栖息。魂别形而去,是回归大本,抛弃人间的束缚,回到了自由的怀抱。“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解其天韬,堕其天帙。纷乎宛乎,魂魄将往,乃身从之,乃大归乎!”(《庄子·知北游》)庄子的视死如归绝非痴人说梦,而是有完整的生死说作为其理念支撑。
天道自在“公平公正”,王权爵位难求万民臣服
有了道家生死说为基础,我们就不难理解老子本章的主旨。
道生之,德畜之;而物形之,气成之。
是以万物尊道而贵德。
老子说,道生万物,德养万物,而万物只能以形相生,以气相成。气乃灵魂之气也。气聚气散,皆在道的一念之间,道令气聚,则物得以生,德令气散,则物势必亡。如此,万物无不唯道是尊,唯德是从。
“之”,指万物。这里,老子引进了“德”的概念,将道养万物定义为道之德。而对“德”内涵的进一步挖掘则是本章下一段的重点。
“气”帛书甲乙本作“器”,而传世本多作“势”。后人因未解“气”乃“魂”之意,而将“气”以音通“器”;又或将“气”释为“气势”而以“势”代之。“器”与“势”均脱离了老子的本体论模型,与老义相去甚远,故还原版弃而不从。
“形”,帛书甲乙本作“刑”,“刑”通“形”。
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爵而自然也。
老子说,道德的尊贵,不是靠封赏爵位得到的,而是由道与物的关系所决定的。道赐万物以生,无需爵位而自显尊贵,反之,若不能赐万物以生而又想得到尊贵,则如痴人说梦,万不能久远。
老子的话锋实则指向商周分封制。老子暗自隐喻,只要能为天下谋福祉,没有王权爵位也能受到天下的拥戴。反之,若不能为民造福,即使立天子封诸侯,也难以维持其统治地位。
“夫莫之爵而自然也”王弼本作“夫莫之命而常自然”,以“命”代“爵”,偷换了老子原本对权力正当性的探讨,而将焦点转向了如何运用权力。蒋锡昌对王本的解读是,“道之所以尊,德之所以贵,即在于不命令或干涉万物而任其自化自成也”,颇具代表性,也是典型的对“无为”的误读。
“夫莫之爵而自然也”,“夫”是代词,代指前两句的道与德,不是发语词。这句强调的是天道自在“公平公正”,而王权爵位绝不可能取代天道。下文老子将通过“德”的“八行”向我们展示,天道绝不是无条件的不干涉,而是杨善除恶,有礼有节。放任自流是王弼等未通老义而对“无为”所作的迂腐解读。
“无为”概括为“德”之“八行”,“玄德”体现了“无为”的全部内涵
“四纲八行”是本章的核心思想,从“生养、促成、治病、除害”四个维度展现了“德”丰富的内涵,更是将这四重内涵落实到了具体行动,以“八”个“之”字明确地列举了出来。
道生之畜之,长之述之,亭之毒之,盖之覆之。
老子说,道生万物、养万物;对于有益于宇宙生态的事物,道促其强大,助其成功;对于不利于宇宙生态的事物,道阻止其发展,对其病变加以治理;对于危害到宇宙生态的事物,道坚决予以消灭,已经造成不良后果的立即予以纠正。
德是道的所作所为,上述十六个字可以谓之“四纲八行”,概括了道为维护宇宙生态所要完成的四大任务,细分为八件事。
任务一:生养——生之畜之。
道生万物,养万物,赋予万物以生命,这是道的恩赐,即所谓“道贻”。既然有养,就会有不养,养与不养的标准,就是“用于敢则杀,用于不敢则枯”。按道家的生死说,“养”就是使气聚而不散。按此说,此时此刻,你我每一个生命,都写在了道“敢”的花名册上。
任务二:促成——长之述之。
然而宇宙生态的演化复杂多变,一些有益于生态发展的事物,其自身可能非常弱小,甚至可能遭到环境的挑战而趋于灭绝。此时,道将施展其无穷威力,对这些弱小事物加以保护和培育。“天将聿之,焉以滋垣之”。在道的精心呵护下,弱小必然逐渐壮大,挫败终将铸就成功。
长,当读为助长,而不仅仅是生长。述,遂也,指达成目标,取得成功。
“长之述之”,帛书甲本作“长之遂之”,帛书乙本字缺。“遂”楚简中写作“述”,如“攻述身退”。西周时期的金文亦将“遂”作“述”。北大汉简作“长之逐之”,“逐”当为“遂”之误。其他传世本多作“长之育之”,是在重复前文“畜之”之意,不符合老子简明扼要的文风。
任务三:治病——亭之毒之。
自化必然导致异化,这是“对立统一”原理所决定的。宇宙生态的演化好比人的生命系统,会时不时出现病变。最好的治病是治于不病,在亚健康的状态就能将局面扭转。“夫唯病病,是以不病。”“亭”就是防微杜渐,将病变扼杀在摇篮中。“亭”,停止、阻止的意思。
但宇宙生态千变万化,异化突变防不胜防。一旦病毒突破生理防线,开始在体内蔓延,就需要对症下药,祛毒灭菌。“毒”就是以毒攻毒,引申为治理。“毒”是古汉语中少数几个本义反用的字之一,本义“毒害”,反用为“祛毒”,义为“治理”。
“亭”是“停”的原字,古汉语中“亭”、“停”通用。《释名·释宫》:“亭者,停也。人所停集也。”《汉书·西域传》:“其水亭居,冬夏不增减,皆以为潜行地下。”亭,指水停留不动。
“亭之毒之”,王弼的解释是:“亭谓品其形,毒谓成其质。物各得其庇阴,不伤其体矣。”云山雾罩,似是而非。后人将“亭毒”作“定安”解,有违老义。河上公本则索性绕开“亭之毒之”,改为“成之熟之”,化解了一切烦恼,后人大为欣赏,多有从之。如高亨,文本用的是“亭之毒之”,解读却采纳了“成之熟之”。“成之熟之”意思还是“蓄之”,是再次重复,乐此不疲。
任务四:除害——盖之覆之。
自化导致异化,异化的极端便生出了害群之马,于是,老天便动力天杀的念头。“化而鹆作,将贞之以无名之仆”,“用于不敢则枯”。宇宙中的个体,一旦以自身利益触犯了整体利益,道将举起“无名之仆”的大棒,将其打回原形。轻者削减其供养,重者召回其灵魂,令其彻底消失。“盖”喻比将害群之马打入十八层地狱。“覆”则是将被颠倒的黑白再重新颠倒回来,还宇宙生态以“公平公正”。
“盖之覆之”是“四纲八行”中最严厉的措施,针对的是严令禁止的不轨行为。这一准则运用到“圣人之治”中,就是“不上贤,不贵难得之货,不见可欲,使夫知不敢弗为而已”。这便是“盖之覆之”的具体内涵,不仅将毒草连根拔掉,还要铲除一切可能滋生毒草的土壤,彻底净化环境,让毒草永无再生的可能。
“德”与“无为”是一体两面,“德”的“八行”就是“无为”的“八用”。老子的“无为”不仅不是放任自流,而是一管到底,最严厉的情形下,竟是彻底剿灭以永绝后患。这也是“化而鹆作,将贞之以无名之仆”最为震撼的一幕。
然而,“盖之覆之”除了傅奕本和范应元本保留了原句外,其他所有版本都将“盖”改作了“养”。帛书甲本字缺,帛书乙本及汉简本作“养之复之”,而各传世本均作“养之覆之”,读作养育庇护,又再次回归到“畜之”。而范应元则以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来解读“八行”:生畜为春,长育为夏,亭毒为秋,盖覆为冬,“四时所以行,万物所以生,皆道之故”,自成一体。
可见,老子“四项八行”的深刻内涵在各种版本及解读中均化为乌有,原文被后人随心所欲地改头换面,解读也成了翻来覆去的“养育”。老子以“公平公正”为原则,对种种异化分门别类,视轻重缓急区别对待的治理策略,无人提及。由此不难理解,两千年来人们对“德”与“无为”的解读始终是离题万里。
生而弗有,为而弗恃,长而不宰。 是谓玄德。
老子说,道生万物而不占为己有,维护生态而不以此谋私,养育万物而不对其操纵,可谓之“三不”。“四纲八行”辅之以“三不”便是“玄德”。
首先必须强调的是,“玄德”不光是指“三不”,“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也包括前句“道生之畜之,长之述之,亭之毒之,盖之覆之”。“四纲八行”是“玄德”的具体内涵,而“三不”则是道把握“四纲八行”的尺度,二者缺一不可。没有杨善除恶为基础,仅仅是不以公谋私,并不能确保正义的伸张,从而无法实现真正的“公平公正”,也就难以得到宇宙整体的认同。
“三不”是鉴别“公”与“私”的尺度。“生”对应的是“生之畜之”,“据为己有”是谋私,“生而不有”是“无私”。同样,“长”对应的是“长之述之”,“操纵”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长而不宰”是没有自己的目的。最后,“为”对应的是“亭之毒之”和“盖之覆之”,是以自身的强大改造对方,但这种改造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维护宇宙生态的和谐运转。“恃”,倚仗,表示以自身的优势强迫对方为己所用。
传统老学对“玄德”的解读只着眼于“三不”,是对“玄德”的曲解。“玄德”的完整内涵是有所为,有所不为。除了“生养”,道更要“促成,治病,除害”,缺一不可,缺则不足以维护宇宙生态的“公平公正”,这些都是“有所为”。传统解读抛开了“有所为”,一味地强调“有所不为”,一方面是受到了“无为即顺其自然”的误导,另一方面其实是没有“公平公正”原理作为理论基础,以及缺乏对“玄”的正确认知,从而无法正确建立“玄德”的概念,不知唯有“公平公正”才能谈得上“玄德”。而后者可能是更重要的因素。
本章勘正说明
以下是还原版与八个主流版本的对照及校勘说明:
道生之,德畜之;而物形之,气成之。 是以万物尊道而贵德。(还原版)
道生之而德畜之,物刑之而器成之。 是以萬物奠道而貴 □ 。(帛书甲本)
道生之,德畜之,物刑之而器成之。 是以萬物尊道而贵德。(帛书乙本)
道生之,德畜之,物刑之,熟成之。 是以萬物奠道而貴德。(汉简本)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 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贵德。(王弼本、河上公本、傅奕本、范应元本)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 是以萬物尊道而貴德。(严遵本)
这里,老子将道与物対举,以强调两者的差异。“道”与“德”是道的属性,“物”与“气”是物的属性,前者是超物,后者是物。“而”在此起转折作用,以物之有限的作用反衬道无穷的威力,与下文“是以万物尊道而贵德”相呼应。传世本没有这个“而”字,于是少了这层道与物对比的含义。帛书甲本作“道生之而德畜之,物刑之而器成之。”“而”表示并列关系,与没有“而”文义无差异。帛书乙本上半句无“而”,下半句有“而”,推断是因为后人误读而将原文的“而”字挪动了位置,故还原版对此作了校正。
“是以万物尊道而贵德。”王弼本、河上公本、傅奕本等传世本均作“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后者多了“莫不”二字,而古本及严遵本无此二字,还原版从古本。
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爵而自然也。(还原版)
□ 之奠,德之貴,夫莫之𡬠而恒自然也。(帛书甲本)
道之尊也,德之貴也,夫莫之爵也,而恒自然也。(帛书乙本)
道之奠,德之貴,夫莫之爵而恒自然。(汉简本)
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王弼本、河上公本)
道尊德貴,夫莫之爵而常自然。(严遵本)
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爵而常自然。(傅奕本、范应元本)
“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爵而自然也。”帛书甲本作“ □ 之奠,德之貴,夫莫之𡬠而恒自然也”,“奠”当为在“尊这之误。这里,“夫”是代词,代指前句的“道”与“得”,而非发语词。“𡬠”为“爵”之异体。“爵”是动词,使动用法,指封爵位。“莫之爵”意为不需要给它封爵位。“之”,它,指道。“自然也”,天生就是这样。帛书乙本前三句句末衍三“也”字,系后人为断句而添加。
“恒”在楚简中对应的是“亘”字,老子特以“亘”代表道的世界,以区别我们的实体世界。帛书传抄人显然没有领会“亘”的这层含义,而是将“亘”解读为“恒常”,且经常在老子原文中随性添加,此处当又是一例。“夫莫之爵而自然也”句义完整,不容再添加“恒”字,故还原版将“恒”删除。传世本改“恒”为“常”,系沿袭前人讹误。
“爵”,王弼本及河上公本作“命”,当为后人改。道为至尊,无物可以对其发号施令,故“命”无从谈起。
又,严遵本前两句作“道尊德貴”,句式与诸本异,但系后人改。
道生之畜之,长之述之,亭之毒之,盖之覆之。(还原版)
道生之畜之,長之遂之,亭之 □ 之,□ □ □ □ 。(帛书甲本)
道生之畜 □, □ □ □ 之,亭之毒之,養之復之。(帛书乙本)
故道生之畜之,長之逐之,亭之孰之,養之復之。(汉简本)
故道生之,德畜之,長之育之,亭之毒之,養之覆之。(王弼本)
故道生之,德畜之,長之育之,成之孰之,養之覆之。(河上公本)
道生之,德畜之,長之育之,成之熟之,養之覆之。(严遵本)
故道生之,德畜之,長之育之,亭之毒之,盖之覆之。(傅奕本)
故道生之蓄之,長之育之,亭之毒之,盖之覆之。(范应元本)
此段文字诸本差异较大。
首先,汉简本等诸本句首有“故”字,系衍文。此句是“玄德”定义的一部分,与上文不是因果关系,而与下文一起构成了“玄德”的定义,后人未解老义,误将此句作为上文的结论,故妄增“故”作连词,当删除。
其次,“道生之畜之”与“道生之,德畜之”之辨。帛书甲乙本、汉简本及范应元本均作“道生之畜之”,其他版本的“德”字当系后人为了与上文相对应而添加,殊不知“生之畜之”与后面三句是对文,讲述了“玄德”的“四纲八行”。范应元本无此“德”字,并在注文中提及,王弼古本与其文本同,据此推测王弼古本亦无“德”字。范应元本“畜”作“蓄”,两字义同,皆为畜养。
接下来的“述”、“遂”、“逐”与“育”之辨,“亭、毒”与“成、熟”之辨,“盖”与“养”之辨,上文均有详述,这里不重复。
最后,帛书与汉简的“復”字,为“覆”的简字,当读作“覆”,义为覆灭。
生而弗有,为而弗恃,长而弗宰。是谓玄德。(还原版)
□ □ 弗有也,爲而弗寺也,長而弗宰也,此之謂玄德。(帛书甲本)
□ □ □ □, □ □ □ □ , □ □ □ 宰,是胃玄德。(帛书乙本)
故生而弗有,爲而弗持,長而弗宰,是謂玄德。(汉简本)
生而不有,爲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王弼本、河上公本、严遵本、傅奕本、范应元本)
“弗”与“不”,先秦文言中文义略有差异,“弗”表示绝对不会,而“不”则没有绝对这层意思,故还原版从古本。“恃”,帛书甲本作“寺”,当为老子本字,“寺”通“恃”。汉简本“恃”作“持”系通假讹误。帛书甲本衍三“也”字,系后人添加的断字符,还原版将其删除。
汉简本首句前有“故”字,为衍文,盖此句与上文系并列关系而非因果关系。
附:王弼本《道德经》第五十一章: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
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
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
故道生之,德畜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养之覆之。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