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冬卷•小说篇】《生命的哲学》||周毓麟
《当代文学家·2020·瑞冬卷》(当代文学出版社)火热征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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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11 第69期,总第31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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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哲学··
在澴城经营家电维修、弱电安装业务的智师傅(名字带一个智字,街坊简称)到了家门口正麻利地卸摩托车上的工具。街坊萍老师(名字带一个萍字,街坊尊称)火急火燎地跑过来,智师傅,快点帮个忙,抽油烟机罢工不排烟,家里熏得狼烟四起。智微笑,哎呀,一个老板,一个老师,算盘打过了太平洋,油烟机要更新换代,省钱干啥?萍嫃怒,智,都说你实诚,我咋觉得你有时说话不着调?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油烟机工作效益不高,并不一定就是坏了呀,维修保养还没有过呢。智红着脸抬起左手抠抠头皮,像一个犯了错误的中学生。好、好、我说错了,说不过老师。他顺从地跟着萍进了厨房,三下五除二,拆下了油烟机。
萍的女儿(灵子)蹦蹦跳跳进了家门。妈,肚子饿了,饭熟了没?萍说,智叔在维修油烟机,还没有做饭呢。灵子有点不耐烦,哎呀,学校还有晚自习。萍说,你妈我是老师,我不知道晚自习?拿二十元上外面买点饭。灵子说声谢谢老妈、谢谢智叔,又蹦蹦跳跳出了家门。智说,哎呀,萍老师,我的儿子(憨子)也下学了,他妈妈不在家,饭......萍转身急忙跑向屋外大声喊灵子,然后,对智说,没事,儿子的后勤灵子包了。智谦卑地说,多谢萍老师,多谢小灵子。萍说,街坊还客气啥,两个小孩同班,你忘了?智又伸出左手抠头皮。萍笑,别抠了,头皮抠破了,夫人回家饶不了我。智讪笑,她要强嘴巴利害,说到底是怕别人看不起,东奔西跑的,做事只求目的,不计过程。
萍说,夫人经常在外,你揽活打工又当妈,里里外外一把手,不容易。智叹息,乡下人,没读几年书,没知识没技术在城市落脚扎根确实难。俗话说,有智使智,无智使力。我老老实实地做维修工,老婆老老实实地做推销员。我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只要肯吃苦,养家糊口应该没什么大问题。我老婆个性强,事事不愿落人后,对儿子教育舍得花钱。她经常对憨子说,她过去家庭条件差,初二辍学,再也不能让儿子再走她的老路。我们的想法高度一致,只要儿子愿意读,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他上学。萍说,成才的终南捷径不一定只有读书一条道呀,条条大道通罗马。你们夫妻共同创业,不照样在城市建了私房吗?智擦擦脸上的污渍,萍老师说的在理,条条道路通罗马。可是,你们文化人只看到了小偷吃肉,没有看到小偷挨打。你们没有看到我们这些乡下人在城市做的啥活,吃的啥苦,还有进城打工人的生活环境。我花了多处的积蓄做了一间小房,与你家别墅比起来,简直一个欧洲,一个非洲。萍的瓜子脸粉中带红。她优雅地笑笑,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刚才没伤你的自尊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智说,老街坊了,没事,我们乡下人脸厚。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
钱堡国际大酒店包房,一堆人抢卡拉OK拼了老命吼。与其说唱歌,不如说吼歌。他们寻找各种放松机会消耗身体内的多巴铵、荷尔蒙。智的老婆菊与常总动情地演绎《迟来的爱》,一曲终了,又来了一曲《无言的结局》,女人年轻性感,男人成熟老练,两人逢场作戏般的表演给客人们创造了欢愉的场景,另外几对男女插混打科,妙语连珠,包房不断爆出满堂喝彩。
常总宣布酒宴开始,客人各自找准座位入席。常总致完答谢词,提议进行第一个节目,兄弟姐妹大喝唱。众人山呼鼓掌。食客们嘴里发出的咝咝声、啊呀声,甚至嗨嗨吼叫声此起彼伏。常总微笑着再宣布第二个节目,男女混合对唱。几个老板争先恐后向菊及另外几个女人敬酒。几杯酒下肚,菊有点支撑不住,她摇摇晃晃地走向卡拉OK,一个男人拦住了菊,今天是个好日子,常总汽车销售进了一大笔,我们这些买主,应该感谢菊助理。大伙应和,应该,万岁。菊又被灌了一杯。另一个男人从喉咙蹦出一句,强将手下无弱兵。遇见菊总助,不发财都难啦。我咋没有如此鸿福呢?常总的脸上乐开了花。也许为了借机升级庆祝氛围,或者有其他什么目的,常总故意抬高声调,哥们,我提议,共同为销售公主菊敬一杯,咋样?要得!万岁!森林般的手举起星星般的酒杯,宴会厅里再次制造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菊醉意上来了,几个陪酒的美女似乎也醉了。但是,菊心里明白,女人不醉,男人没机会。她摸准了男人的花花肠子,决定拼死一搏,乘机整倒几个男人,打得一拳开,省得百拳来。只要在酒场上打下码头,今后就没有人随便挑战了。菊大声说,李白斗酒诗百篇,常总发财喝茅台。“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举杯庆祝。常总劝说,你出我的洋相,刚才喝的不是茅台,现在上茅台喝杂了,人受不了。菊撇了一眼,“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主人何为言少钱?”一个男人说,菊有点文化!另一个声音,辣女不可怕,就怕辣女有文化。菊眯起丹凤眼,“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常总换美酒啊!
包房的第N波高潮过去了,刚才山呼海啸的酒场,变得风平浪静,房间里的人东倒西歪,有的不省人事。服务员把男人女人分别扶进楼上预订的客房。常总送走客人,跌跌撞撞地推开了菊的客房大门。菊含泪应付着身上的各种动作,忍受着男人嘴里喷出的酒精食物发酵的恶心气味。她的心在滴血,她恨自己没有出生在一个有钱人家,恨自己投胎在农村人家。她可怜自己的父母兄弟,决心改变家世。然而,没有知识技能的女人混社会,迟早会失身。这是命啊!菊狠命推开身上的男人,借机呕吐跑进了卫生间。玻璃镜里披头散发,赤身裸体的女人着实吓醒了她。她瞅着女人,似笑非笑。
萍下班回家准备做饭。当老板的老公没精打采进了家门。老公,快帮忙洗菜打下手,灵子想吃鱼香肉丝、糖醋鲤鱼。老公有点不耐烦,一个丫头片子,吃神经了,吃东西还挑三拣四,我累了,没兴趣帮忙,爱吃不吃!直接奔客厅打开电视机。
萍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出厨房,是不是近期公司业务不顺?咋总是打不起精神?老公正眼看都不看一眼,去、去、去,我想睡觉。他径直走向卧室。萍楞了,担心发生的事情终于提前来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自从生下灵子,婆家认为女儿不是传宗接代的人,要求萍再生一个。萍向家人宣传计划生育政策,强调老师如果超生第二胎肯定被开除公职。公婆秉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家庭原则不让步。老公慢慢转变态度,支持婆婆,开除了无非不上班,在家当全职太太,我们养得活。萍问,假使我同意再生,万一又是女孩咋办?老公不假思索地回答,先B超,万一是女孩,堕胎呀。听到堕胎两字,萍的心颤抖了一下,一个堂堂正正的大学生,咋在古老习俗面前变成了生育机器?我还是从前那个无拘无束朝气勃勃的知识分子吗?天长日久,夫妻感情的大堤在公婆的干预下出现了裂痕。萍为了给灵子一个完整的家,忍气吞声,有时甚至刻意讨好老公。
萍含泪为女儿做了一个丰盛的晚饭。自己随便扒拉了几口,领着女儿上学去了。路上,看到身边一家人说说笑笑陪送孩子上学的情景,萍的心头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她问自己,难不成自己变成了《孔雀东南飞》里面的主人翁?转念又告诫自己,受过高等教育的知性女人,绝不能做现代版刘兰枝。想当初,他死乞白赖地纠缠自己,就是为了找一个上过大学有知识的老婆,捞一个在外人面前吹嘘炫耀的资本。他还盘算“一家两制”,为万一生意场上失利给自己留条退路。爱情是什么?家又是什么?同床共枕的合法男女有时也各怀心思。哲人说,家其实就是一个生存联合体。我不能消沉,要挺住,要坚强。日子长了,孩子长大了,公婆老了,光景消磨了封建思想残余,他一定会回心转意。
菊拼命在外闯荡。她与常总的私密关系处于半公开状况,街坊时常指指点点。憨子几次哭着回家诉说外人说给他听的流言蜚语,恳求妈妈不要外出做生意,在家帮爸干活。菊满不在乎,憨子,别听外人嚼舌头。安心念书就是了。
有一天,憨子放学回家哭泣不止,说自己不想上学。智问,凭啥不上学?憨子一五一十地把街坊的传言复述一遍。智实在忍无可忍,操起电工刀朝常总公司奔,刚出门,正遇到菊花枝招展地飞回了。菊嗲声嗲气,老公,大热天的,上哪里呀?智横了菊一眼,把刀收藏在身后,继续往前冲。智呆子,往哪里死?菊河东狮吼,受到惊吓的智低下头顺着眼原地一动不动,又把手上的工具刀偷偷地塞进油渍斑斑的口袋。给脸你不要,还想蹬鼻子上脸?快给我回家。智倔强着,我没有家。你没有家?有本事死出去不回来。菊的秀发向后一扬,扭动腰肢往家里走,皮鞋踏出了愤怒的节奏感强烈的“嚯、嚯”声。
智怏怏地跟在菊的身后回家了。菊顺便掏出一包精装大重九递给智,这是我吃饭客户送的,品尝一下,开开荤。然后,麻利地系好围裙进了厨房。智点燃香烟,狠命吸了一口。奶奶的,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在观望。肋下夹个小皮包,花衣花裤不着调。老板满街走,活像发情狗,见了女人敞开鼻子嗅......菊从厨房闻声探头问,又在发什么神经,念经啦!智气呼呼地骂,老子就要念死那些有了钱不安分的王八狗日的。菊端出饭菜,装饭,肚子饱了有劲去杀人。你这个骚婆娘,量我不敢杀人?你敢杀人?成了吧。快吃。一双纤细的手搭在了智的肩头。你吃饭,我替你揉搓一下消消怒气。我不要你这双摸了野男人的骚手摸我的身体。菊被激怒了,你胆敢再重复一句。我不要你这双摸了野男人的骚手摸我的身体。智硬起脖子重复了一句。他出乎女人意料之外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句。菊的心理防线顷刻彻底崩溃,梨花杏雨洒了一地。憨子下学回来,看到家里的景象,淡淡地说了一句,爸,妈,听萍老师说,夫妻不和外人欺。你们争吵不就是家里没有钱吗?我长大后可以挣啦!
菊夸张地抱住儿子哭得更欢。智对儿子说,大人们的事,少管。书中自有黄金屋、颜如玉。你的任务就是专心读书,上了大学咱家就有希望。天塌了老爸撑起。
公婆提着一个热水瓶赶到萍的学校。萍下课后,望见站在教工办公室门前的公婆,心里凉了半截。她快步走近公婆,忍住怨气说,妈,以后不要这样,影响不好。公婆不以为然,大大咧咧嚷嚷,哼,有啥子丢人现眼,我的媳妇我就得管。种豆得豆,种瓜得瓜。奶奶天天盼夜夜盼一个带把儿的胖孙子。你看这么大的家业,没有孙子,将来再好也只算外人了。萍无可奈何,连说几个好,好,我听您的。喝、喝、喝。路过的几个老师为萍鸣不平。天底下那有这个道理,生男生女的关键在男人,凭什么要女人吃药受苦。公婆也不是好惹的,她理直气壮地与几个老师争论起来。我家的媳妇就得听公婆的,你们少插嘴。一个年轻女老师实在忍无可忍,愤怒地指责,您不要以老卖老,现在是二十世纪了,过去妇女的三从四德不管用。萍是人民教师,她可以不靠你当老板的儿子生活,活明白点好不好!你要是没读书,不懂科学生育,我给您科普一下。女老师接着说,人体每一个体细胞中都含有23对染色体,生殖细胞中只含有性染色体和22对常染色体,卵细胞有x染色体和22对常染色体,精子有y染色体和22对常染色体。正常的性染色体组成是XX,男性是XY,就是XY遇到一起,才能生儿子。你儿子下不了儿子种,反而责怪媳妇,太不像话。X,Y就啥东西,他在哪里?我请到我家吃饭喝酒不遇到一起了吗?这事简单,要不要我儿子上城堡大酒店请他们?娘娘快叫出来我看看,行吗?老师们轰的大笑不止。萍的公婆左瞅右瞅,稀里糊涂。你们这些喝洋墨水的尽起笑我。老师说,我不但起笑您,还要上法院告您侵犯妇女人权。几个老师的折腾,加上听说要告官,刚才还盛气凌人的公婆,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野蛮”的老师,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了。
家庭冷战煎熬了一段时间,萍提出净身出户,夫妻离婚了。她带上灵子搬进了学校,从此,母女相依为命。
又过了一段时间,智与老婆菊也离婚了。离婚是菊先提出的,菊说房子留给了智,自己净身出户。智说新生活不如意,还是回来,我不打算再婚,等你。憨子的教育请放心,我就是卖血也要供他上学读书。菊哭了一晚上,几次想重温云雨大梦,都被智婉拒了。第二天一大早,菊给爷儿俩做了最后一餐早点,提取行礼与常总共筑爱巢去了。智与憨子木然端坐,没有相送,也没有哭泣。菊走远了,智说儿子,咱们奔前程去吧。憨子背起书包目光坚毅朝学校方向快步前进。智骑上摩托车上了装修工地。从此,父子各憋一口气,相依为命。
灵子与憨子双双考上县重点中学,又分在一个班。这对单亲小朋友惺惺相惜,学习上比翼齐飞,生活上相互照顾,老师开始还认为他就是一对亲兄妹。憨子勤奋好学,学习成绩比灵子好,经常帮助灵子。灵子有时发点小脾气,憨子总是鞍前马后哄着她,变着方式逗灵子笑。萍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智听萍说孩子之间的事,又是抠抠头皮,憨笑。萍问,智师傅,在我面前能不能不抠头皮?智回,见到老师紧张,紧张就自然而然抠头皮,过去上学留下的后遗症。萍笑,名字里面一个智,实际上憨子一个。
萍只要看到智总是主动说,智叔,你一个人里里外外忙活,还要照顾儿子,够累的,把儿子交给我,你放心地去接活计挣钱。我丫头吃啥子,你儿子吃啥子。成吗?
智憨厚地笑,那就麻烦您。说着抠抠头皮,骑上摩托车找活去了。
智在医院装修,歇息无意中撇见菊与常总牵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四五岁的男孩走进诊疗大厅。智为了避开他们,故意把头偏向一侧,手忙脚乱地干起活来。男孩听到装修现场电锯轰鸣嗓音,快速躲到菊的身后,哇哇地哭个不停。智只好停下电锯,仍然低着头忙活。常总肋下夹皮包挺着大肚,气势汹汹地对装修工人骂骂咧咧,一个年轻楞子二话不说抄起一块木板奔向常总,吓得常总狼狈后退。智看到快要闹出人命关天恶性事故,丢下电锯,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拦住年轻人,夺下木板。
过去同睡一张床的两个人,如今就这样在这种场合,以这种尴尬的形式再次相逢。菊的脸上明显露出了疲惫的神情,皱纹爬上了一对会说话的眼睛的两侧。尽管她用国外的化妆品粉饰了一层又一层,可是人生的酸甜苦辣全写在她的脸上。居家过日子,柴米油盐酱醋茶,烟火夫妻。金钱可能给主人送来表面的光艳,但是,它不能使主人内心滋生真正的快乐。生活就像一团麻,夫妻同心理顺了,吃糠咽菜仍然是幸福人家。
菊小声告诉智,孩子叫常星,他可能得了自闲症。智的心电击了一下。他自言自语,穷不当长子,富不做么儿。可怜无辜的孩子。
萍带着两个少男少女,日子虽说过得清苦,但过得实在、充实,心情愉悦。看到两小无猜的孩子在学习上比学赶帮,蒸蒸日上,她为当初的选择感到高兴。祸兮福所依,福兮祸所伏。
菊陪同常总开车送星星前往北京治病,不料在高速路上出了事故。常总肋骨断了三根。星星受了一些皮肉伤,性命无妨。菊头部重伤四肢不能动弹,几乎成了植物人。智得知菊一家人受伤的消息,丢下活计赶到郑州医院义务护理了半个月。死里逃生的常总深受感动。回家后,常总让陪护硬是塞给智一叠钱以表心意。智认真地说,饥饿时的一碗粥,抵得上饭饱时的一块肉。金钱换不来友情,苦难见人心。我甘心情愿护理菊和可怜的孩子,只是顺便照料你而已。常总脸上热热的,但是,他不责怪面前这位朴实的汉子。智接着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我和菊有一定的感情基础。再说了,自打她嫁给你,你对她还是不错的。听到智的真情表白,常总躺在床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几次想伸出手拉住智,表示真诚的感谢,却因为绷带缠住了,没有能完成庄严的动作。
出院在家康复的常总,又聘请了一个三十多岁的保姆照料母子二人。常总拖着虚弱的身体重返生意场上。半年过去了,菊没有好转的任何迹象,躺在床上像个死人一样吃了拉,拉了吃,如同一个标本植物。常星的情绪一天天消沉,几乎又回到了从前。智对常总说,按照医生嘱付,多带星星接触大自然,接触动物植物。说不定那一天老天开眼,孩子正好遇到什么刺激,一下子遇到了调节情绪的东西呢。常总感激地说,智弟呀,老哥即使是说千言道万语,也无法表达我的感激之情。咱在商言商,只要你治好我孩子的病,家里值钱的东西,任你挑选。如果我眨一下眼睛,我不是爹娘养的。智憨厚地笑笑,现在不是赌咒发誓时候,治孩子才是王道。再说了,我又不是神医,根本不敢保证治好孩子的病啦。不过,我可以遵医嘱试一试,管他呢,求不了官秀才在。
澴水中游一处几字型河滩上,智牵着星星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暮春的沙滩上,太阳悄悄地从双乳峰上慢慢地爬出来了,光芒映红了山上山下的万物生灵,映红了哗哗流动的河水,映红了沙滩。河道上波浪撞击的泡沫发出了璀璨的光芒。沾满露水的沙子暖暖的,绵绵的。星星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头顶的层云,静静地飘向北方,水花尽情地跳跃着,欢唱着流向远方。智踩踩足下的沙子,仿佛回到了母亲温暖柔软的怀抱,这是他的家乡。在这片留下自己童年少年的河滩上,他与菊相识,相爱。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内心充满惆怅,又充满希望,心情就像流动的河水无法平静。云影飘了过来,暂时遮住了太阳稍显强烈的光线,孩子望着东方突然尽情地大叫一声。智放眼向东方观察,金色的光线中,淡淡的云影下面,嫩绿的禾田上,几头牛悠哉悠哉地走了过来。
智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难道孩子对牛感兴趣?难道牛就是医生所说的刺激物?一阵阵南洋风吹过来,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触碰到智的心灵。他牵着孩子继续行走在沙滩上,哞、哞、村头又传来几声牛叫声,孩子听到声音,好像想要模仿,张开嘴巴,尝试了几次没能成功。智高兴得像个孩子,放开脚步向村头紧跑了几步,又转身回来抱起孩子亲了双亲,常星,菩萨保佑,你有救了!智此时完全把孩子视同已出,忘记了夺妻之恨。底层人的心胸真的很善良,与苍天大地般宽广。河滩上留下了一大一小一串串的脚印,串成了通向生命远方的一条希望之路。
这对别人不好意思开口称呼的老少男人在村里短暂休养了几天,智带着孩子回城了。当他高兴地敲开常总家门,看到保姆闪烁眼神的时候,敏锐感觉这个家庭发生细微的变故。原来,男女在一起日久天长生奸情,常总与保姆已经睡在一个床上了。星星望着菊不安的表情,好像也有所觉察。他扑在床上抱着母亲伤心痛哭。
冷静下来的智,把星星在乡下的表现一五一十地讲述给常总听。常总高兴得手舞足蹈。他打开红酒,先给智斟满,然后自斟一杯,兄弟,我对你的感激尽在杯中,说完一饮而尽,右手一抬忘情地抹干了嘴上的酒汁。
治疗孩子自闭症刚刚有点头绪,常总便得意忘形。他开始尝试对菊实施家庭冷暴力,经常当着菊的面,与保姆亲亲热热搂搂抱抱。菊看在眼里,说不出话,动弹不得,只有流泪的份。智听说常总的恶心举动,冲进常总家发了一顿脾气,搞得常总闷闷不乐。保姆却不以为然,他劝智,智哥你确实是一个善良人,心胸也宽阔,床上人死不死,活不活的,我们养着她就是了,作为前夫你何必阻碍我们的恋情呢?你看见就当没有看见,睁只眼闭只眼,这事就过去了,她活不了几天。智反驳,你个骚女人说的比唱的好听,菊还没死,她心里明白着呢,只是说不出来而已。她天天看到你们做恶心事,心里咋想,你们这样做是在逼她早点死呀。保姆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人之常情。再说了,孤男寡女在一起生活,时间长了产生爱慕之情,其实正常啊。一个大活人难道没有生理需求。智丢下一句,畜牲也有生理需求。他拉开大门往外走。倔骆驼一头,早死早投胎。保姆望着智的背影笑着说。
从常家出门之后,智过了好长时间没有看到常星,他又放心不下。联想到那对狗男女做的龌龊事,怜悯星星的善心又硬了起来。反反复复折腾了几天,他还是找个借口走向常家。智刚走近常家门面,看到星星正在院子里大哭大闹,还招来不少街坊行人围观。常总急得抓耳挠腮,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乱转。智不忍心听到孩子绝望的哭声,加快脚步往院子里走。星星看到正向院门口快步走过来的智叔,不顾一切地向他狂奔过来。孩子的手紧紧抓住大门的冰冷的铁围栏,大声叫喊智叔、智叔。紧跟在孩子身后的保姆怎么拦截都拦不住。智推开院门冲进院子紧紧抱住孩子,泪水开了闸。常总谦恭地礼请智进屋商量孩子的事情。智当着众人的面,不好意思剥了常总的脸面,他什么也不说,却用愤怒又鄙夷的目光射进了保姆散发着青春骚气的肉体。
几结折腾,常总当着民政、街道调解人的面,猛抽自己的脸,哀求智原谅他们。智答应放下活计照顾菊及孩子。常总拉住智的双手,激动地说,兄弟,你是人世间的大好人,好人有好报。这幢别墅送给你们使用,只要你照顾这一对母子,所有的生活开支包括你的误工损失,全包在常某人身上。街坊人说,不包在你身上,难道包在智身上?常总说,不是那个意思,怪我说话没有摆开场子。他说着说着又照自己的脸抽了一巴掌。智当着众人的面,硬气地说,别墅咱不稀罕,可是误工损失你得出,不然我和儿子怎么生活?憨子不能总是啃萍老师的工资吧。街坊说,对头,加倍补偿误工损失,因为你做的是技术活呀。智说,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技术不技术的活暂且不提了,常总看着支付就够了。等菊断气了,我带着星星回乡下,我有能力养活这个可怜的孩子。但是,常总得投资一个小型养牛场。我作为养殖场里的打工仔,负责平时养护,得到我应该得到的一份收入即可,其它收入归常总。街坊问常总有什么意见,常总拍胸表态,全听智老弟的。
憨子、灵子大学毕业。憨子考上了英国公派留学生,灵子不依不饶非上英国陪读不可。
萍拿不出那么多钱供女儿出国深造。憨子安慰萍姨,姨,天无绝人之路,动动脑筋,办法总比困难多。萍笑着问,这又是你智爸的生命哲学?是的。小时候他经常对我妈说,天无绝人之路,好手好脚的,只要能动弹,办法总比困难多。憨子回答,又继续说,先过去再想办法。学校对公派学生的家属有优惠条件。萍明知故问,孩子,家属,谁是你家属呀?憨子知道说错了话,脸红了,抠抠头皮,羞怯地低下了头,不敢言语。萍幸福地浅笑,孩子,莫要学你爸把头皮抠破了。你们结婚吧,也许可能带过去。憨子的脸红到了脖子,毕恭毕敬地拉住萍姨的手表白,姨,妈,姨,萍笑得直不起腰,故意问,憨子,你倒底叫我姨,还是叫我妈,今天怎么结巴了?灵子听到声音,过来说,妈,你不要调戏我的憨子好不好!萍严肃地说,小女人,咋说话啦。憨子回过神来,对萍说,我们还年轻,我深爱着小精灵,她也爱着我。我想还是先读完学业,再考虑婚事。要不,我回去找爸想点办法。
憨子回家了。智问,是不是小灵子想随你上英国陪读?憨子因答,是的,可是萍姨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听说灵子的父亲想资助,可是,萍姨,灵子坚决拒绝那个人锦上添花般的好意,不接受资助。智说,有骨气,好样的。人穷志不能短,再穷也要挺直腰杆子,不能为五斗米折腰。憨子稍带哭腔,爸,我实在是想不出办法呀!曾想利用假期做家教,打工也挣不了几个小钱。智深思了一会儿,轻轻地问,儿子,老爸问你一个严肃问题,你要说真心话。憨子说,爸,您尽管问,我一定说真心话。
你爱不爱小灵子?
肯定爱呀。
真心吗?
天地良心!我俩从小学、中学、大学一直在一起,有缘分啦。智双手一拍,儿子对头,有缘随缘。憨子接着说,尽管大学专业不同,不在一个学院,但是,我们分离的日子最长也没有超过十天。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智以一种从来没有表现过的气势,大手一挥,别说了,儿子,爸心里有底了。明天,我卖房子,送你们上英国留学。憨子激灵一下,站起身忙说,不好吧,爸,房子卖了,你住哪里呀?傻儿子,我照顾你妈和那个小弟弟,在他们家断断续续要进出几年,我们的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再说了,等你们学成回国,条件一定会好起来的。世界是你们的,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年轻人就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你现在就上萍姨家,老老实实地告诉姨,有钱没钱回家过年,钱多了多用,钱少了划算用。无钱的穷人不能怂,我卖房子资助小灵子出国深造。我相信,钱多比不上知识多管用,知识能生钱。你们出国学足了本事,回国做事,别忘记,抱一个聪明的小孙子回家。憨子双脚并拢,立正,敬礼,保证完成任务。
自从卖掉房子,智由业余护理变成了专业陪护。他每天安排妥当菊的生活起居之后,照例带着星星进行户外康复锻炼。星星每次看到牛就异常兴奋。智记在心里,觉得应该把孩子的常态情绪变化告诉医生。医生说,有的自闭症孩子对一些事物情有独钟,这可能是一个好消息,需要多观察。智高兴地回到常家,先对着菊说了一遍又一遍,再把这个消息转告常总。常总感激涕零,大兄弟,你是好人啦,我绝不食言,只要孩子有救了,现在的别墅毫无保留地归你了。何况前几年我们当着朋友街坊的面已经公证了。你放心帮哥一把,让哥度过人生的至暗光景,我绝不食言。智说,记得年轻时,我给一户如日中天的人家安装电线,听到那户人家的长辈讲过兴家的五个根本,我当时就记住了,念给你听听。勤俭是治家之本;忠孝是齐家之本;谨慎是保家之本;诗书是起家之本;积善是传家之本。二十多年来,我恪守五个根本为人处世,持家教子,生命中有得也有失,但得到的比失去的多,我很知足。我还是以前的态度,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房子对我来说没有多大的意义,憨子马上就要出国,培养好一个孩子就是我的财富。儿孙自有儿孙福。古人说过,儿孙有出息,要财产做什么?儿孙没有出息,要财产做什么?我的一生就这样过,什么样的苦没尝过,什么样的罪没受过,现在日子好起来的曙光已经照亮了我家乡的神山双乳峰,光明在前头,我对未来的好日子充满信心。
憨子出国前,带着灵子再次看望菊妈妈。他把头贴在妈妈的耳边说,妈妈,小灵子去英国学医,她学成归国一定能治好你的病,你要坚持等我们学成回国。常星双手紧握,小心翼翼地站在一旁,一动不动,苍白的小脸没有一丝表情,稍显白色的嘴唇似动非动,几次想说什么,可怜的小星星无法表达心声。他可能很无奈地静静地站在一旁听大人们说着他可能听得懂,拟或是听不懂的话语。
智遵照医生意见开始尝试亲情治疗方法,把常星绑在摩托车上骑行到城郊结合部一个小型养牛场游玩,让孩子接近牛群,反反复复几次尝试,果真应验了他的猜测。孩子特别喜欢牛,对牛有一种天然的发自内心的亲近感。智估摸现实的牛可能触击孩子心灵的软处,唤醒孩子心灵的记忆。智对孩子下一步的治疗感到心里有数了。他与常总商量落实在家乡投资建养牛场的细节问题,决心蹚出一条即可以开辟自己生活门路,又可能帮助治疗孩子的两全齐美的生命拓展之道。
常总爽快兑现了承诺。智决定带上菊和常星回到了乡下老家。萍听到这个惊人消息,睁着惊恐的眼睛盯着智,你老人家不会是中邪了吧,带着两个残疾人回乡下,喝西北风啊!智平静地解释,何处黄土不埋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萍说,问题是你的柴在哪里?房子卖了,老婆跟人跑了,一个人在城市打拼了大半辈子,转了一大圈又回去了,还带有一个孩子。你为什么呀?智,亲家公。为孩子呀!亲家母。智眼眶湿润了。
乡下的生活环境与城市完全不一样,空气清新,民心纯朴,智调侃自己,城市套路深,还是回农村。乡下生活成本低多了。智一方面经营着小型养牛场,一方面料理着菊和孩子。饲养了一群鸡鸭和一只土狗,日子过得特别充实。孩子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可是,菊的身体却一天天坏下去。她的身上长了莫名其妙的东西。智把菊送乡卫生院,医生劝说,不要治疗了,尽心送终吧。他又把菊送到乡下老中医把脉,老中医摇头不语,也不开方子。智抱着菊哭得像个小孩。菊也流泪,但没有力气哭出声。折腾了大约一年,菊在绝望中安祥地长眠在了智的怀抱。智以丈夫的名义安葬了曾经的婆娘。
几年又过去了,憨子、灵子学成回国,落户上海并找到心仪体面的工作。可是,薪水涨不赢房价,这对小夫妻的安乐窝又成了严重的亟待解决的现实难题。常总闻悉,向智主动提出卖掉别墅,资助憨子灵子在上海购房。智猛吸了几口烟,双手抱拳,胸有成竹地对常总说,心意领取,别墅留下。人穷志不能短。不吃苦中苦,难为人上人。我相信扩大养殖场,孩子们的购房资金和治疗资金就有着落。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自己的事情自己干,睡觉也坦然。
清明节,智陪星星坐在菊的坟头旁边,一老一小讲了只有他俩听得懂,外人永远听不明白的话,包括早已站在他们身后的萍老师、常总及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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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毓麟 男, 湖北孝感市人,公务员。闲暇时光爱写点文字,已有40万字各类文字在国家、省级、市级各类媒体发表。现为市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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