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举：难忘儿时烧烤

刊头题字：陈宝华

我们小时候物质贫乏，常常在青黄不接时饿肚子。这时候，我们就到生产队地里想办法弄点时鲜解决一下肚子“咕咕”乱叫的问题。

我们瞄准的第一对象是嫩麦子。麦子扬花不久，我们就开始觊觎生产队大田里麦子，但此时的麦粒儿刚刚“水麻泡儿”，掐下来在手心一搓，就湿乎乎成一坨，吹不出麦芒，也难见麦粒。待到麦粒儿成型灌足浆，就可掐下来在手掌心反复搓，小心翼翼吹去麦糠麦芒，然后呐嘴里咀嚼，那种浓郁清香微甜，让人欲罢不能。不过，这是大人们的功夫，我们手小，麦穗在手掌心一揉搓，麦粒还未脱壳，已大多从两掌之间掉地上了。再说我们也没耐心，我们是钻到地里专找籽粒饱满大麦穗掐下来，捆成一束，藏在我们打草的筐底，然后拐弯抹角，避开队长视线，溜回家。

嫩麦子拿回家在火上一烤，未熟便有青甜的香气在灶间蔓延开来。待芒刺尽无，趁热在簸箕里一搓，芒壳很容易脱去。随即用簸箕一簸一扬，吹去皮壳，簸箕就留下碧绿的嫩麦粒，一颗颗圆润晶莹，就像碧玉雕琢而成。秀色可餐，这样的色泽就已勾引得我们两颊“汩汩”生津。这时贪婪地呐一把嫩麦子，在嘴里一嚼，那那种缠缠绵绵的甜香，恰到好处的劲道，真的越嚼越香，回甘无穷，妙不可言。

能吃到这样的青麦子时间很短，因为麦子稍一变黄，虽然这时烧烤的麦穗非常好搓，但嚼在嘴里已无甜味儿，且有面筋粘牙。

我们瞄准的第二对象就是嫩玉米了。

吃嫩玉米是从玉米开始灌浆就可以吃了。但此时的嫩玉米是不能烧烤的，因为一经火烤，嫩玉米粒儿就瘪了，再啃就剩玉米“皮溜儿”了，没什么滋味。此时就是掰下来扒皮直接啃，整个的玉米粒就是一泡水儿，甜甜的，能一直啃到玉米芯儿。这样的嫩玉米不治饿，我们躲在深深的玉米地里，一口气可啃七八个。不过这事儿万万不能让大人知道，他们会骂我们这是糟践粮食，特别是生产队长知道了，会切齿发恨逮住就砸断我们的腿插屁股里，让我们拉拉着走。事实上，我们也不敢多啃，啃多了会拉稀。

待到玉米“花线缨儿”稍微打蔫，我们就可以掰来烧烤着吃了。不过此时生产队也早就派人“看坡”了——在各个回村路口，都有人严格把守，我们割草的筐子，他们都要喝令放下，伸手把筐子翻个底朝天，然后才放行通过。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们的应对之策是就在远离村庄的玉米地深处直接烧烤。大伙就地捡取干柴，升起火来，每人专拣大而饱满的嫩玉米掰，找干树枝把嫩玉米插起来，手持嫩玉米围火烧烤。不一会，烧烤嫩玉米的诱人香甜味儿就弥漫开来。有的小伙伴不等玉米全部烤熟，就下口啃，直烫得忙不迭吐舌吸冷气儿，但谁也不肯停下，吃到不熟的部分，再凑火上继续烧烤。有时就把嫩玉米带皮儿扔到火堆里，待火熄灭，从火灰里扒出来，外皮已烧焦，扒去焦皮，里边是热气腾腾的水嫩玉米。这样烧烤出的嫩玉米，鲜香爽口，没有皮渣。现在市面上卖的嫩玉米，由于存放了几天，种皮变老，皮渣很难嚼烂，塞牙，且已无那种鲜嫩，口感大不如从玉米棵上现掰现烧烤。

豆子烧烤也恰逢此时。烧烤嫩玉米快结束时，把豆棵拔来连同豆叶扔进还有余火的灰堆里，再将火灰覆盖，就不用管了。待到我们割完草，把筐装满，再回来扒开灰窝，尽情捡吃。这样烧烤的豆子生熟不一，有的焦糊，有的半生。这样烧烤的豆子滋味也就各异：豆荚烧焦的豆子，扒开，豆子仅略微变黄变焦，嚼在嘴里劲道有浓郁香味；熟透的豆子是绵绵的，豆香正浓；稍微欠点的半生豆子则脆生生，又别有一番韵味。总之，吃这样烧烤的豆子，不管烧焦的还是半生的，都能让我们大快朵颐，唇齿留香。

这样的烧烤，要随时提防队长和看坡的，他们会远远看的玉米地里袅袅升起青烟，即寻迹赶来，大喝一声：“可逮住你们了！”我们便慌不择路，兔子般四散逃窜。然而他们是不继续追赶我们的，嘴里骂着我们：“这帮狗小子，藏得够深的！”一屁股坐下来坐享其成，大饱口福。

现在想想，队长和看坡的为嘛不追赶逮住我们？是因为我们之中有他们的儿子和兄弟？亦或就是有意放我们一马？不管怎样，我们再烧烤，就尽量捡拾干的柴火，点火后，有专门的小伙伴扒下小褂使劲儿搧火，让烟四散开来，形不成烟柱，队长和看坡的就难于发现我们了。吃完烧烤，还有一个注意事项就是赶紧消除一切作案痕迹，诸如找水把我们的灰嘴唇洗干净，身上的灰尘扑去等。至于烧烤现场且不去管他——任谁也不会根据地上那堆灰就认定我们偷了生产队的玉米豆子烧烤着吃了。

最难得的烧烤是花生。我们这儿是平原，大田里一般不种花生，只在河滩地种那么一点让社员解馋。花生就是“花生”。花生开小小艳丽的金黄花儿，羞涩地藏在枝叶深处。花儿一蔫儿，就从花蒂处探出一细细管儿，直插地里，不久，插地里的细管下端就结出花生。也就从这时起，我们就开始背着割草筐在花生地旁逡巡；也就从这时起，生产队就派两个老头扎窝棚黑白看管了。所以，能否吃到烧烤花生就颇费一番斗智斗勇的周折了。

先是麻痹一下这两个老头儿。我们几个到窝棚内找水喝，装得老老实实的样子。老人立刻警惕起来，说：“这花生还没结粮食，别打这里的主意。”“大爷，我们都是学生了，怎么能做那事儿？”“哼，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老人们狐疑地看我们。我们不置辩。如是几次，老人们看我们就是实实在在割草，真的放松警惕了。

下一步就是调虎离山。我们先让几个小伙伴在远远的地边突然闯进花生地，弯腰就拔花生。我们提醒：“大爷您看，那几个小子明目张胆地偷花生！”两个老眼昏花的老头手搭凉棚一瞧，真有人在拔花生，呼喊着：“哪来的小野种，敢来偷花生！”骂着，就往那几个小伙伴奔去。这下机会来了，两个老头去追赶远处的小伙伴的同时，我们这里下了手。

拔花生有技巧。先照花生棵跺几脚，花生棵周围的沙土变松软，然后薅住花生棵往上一提，花生棵便带着花生从土里出来了。别管其他，这棵花生扔筐里，脚下又跺向第二棵。待两个老头气哼哼追赶不上小伙伴骂骂唧唧往回走来时，我们这里亦赶紧撤退。两个老头回来看到一片狼藉的花生地，望着远去我们，也就徒唤奈何了。

我们两处会合，找一僻静处，就开始分工，年龄小的拾柴火，大点的挖灶坑，其上用大土块蓬起。柴火来了，大火在坑底燃起来。趁此机会，大伙儿急急摘花生，不管大小熟嫩，统统摘下来。灶坑里的火燃烧着，眼看土块变红，花生也摘完，然后“呼啦啦”一下将花生全部倒灶坑内，大伙儿就纷纷用脚跺塌蓬起的土块，再覆以生土盖严。我们就又去割草了。草楦满筐，我们才回过来扒开热热的土，分享烤熟的花生。

严格说，我们这种做法不能叫烧烤，用我们的说法叫“焖”。焖熟的花生吃起来面豆豆的，鲜香无比；半生不熟的吃起来则又有一番别样滋味，脆生生的，有一种甜，在舌蕾两颊催生出“汩汩”津液；就是那种还未孕育花生粒的“妞妞儿”，扒出来，吹去灰土，填嘴巴里一嚼，就一泡烫人的甜水儿，但那种甜，也是无以言表的好吃。现在吃花生，虽烹饪方法多多，都不及刚从地里拔来就地焖熟的那种鲜香。

除了焖花生，还有一焖，就是焖地瓜。焖地瓜可以堂而皇之地焖，因为地瓜取材容易，不必偷偷摸摸，刨过的地瓜地里随便用脚踢踢，就能找到社员落地里的地瓜；即便没刨过的地瓜地里，扒几块地瓜，队长看见也不会大惊小怪，甚至知道我们焖地瓜，他会过来与我们分享。不知来得容易还是缺少过程中的刺激，我们对焖对焖地瓜就不那么热忱，再说了，刚从地里刨出来的地瓜，缺少存放一段时间的糖化，焖出的地瓜干面，很治饿，但少有甜味，吃起来也有点噎人，我们不喜欢。

很是怀念记忆中儿时烧烤的滋味。其实我又一直很推崇我们老人们的一句俗语：饿了吃糠甜如蜜，饱了吃蜜蜜不甜。能品尝出儿时的那种滋味，我认为首先我们有儿时的那种“吃嘛嘛香”的肚腹。现在我们生活好了，肥甘厚味吃惯，人们为减肥天天弄得鸡飞狗跳。即便再有儿时的那种烧烤，肚胀腹满，舌苔厚腻，味蕾迟钝，还能品出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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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文举，笔名鲁直，号岱下搂柴老人，泰山之阳省庄人，大专文化。曾种过地、修过水库，教书21年余调岱岳区计生局工作。现退休在家，时时在电脑上敲几个字。作品散见于《杂文报》、《京周刊》、《齐鲁晚报》、《当代小说》、《时代文学》、《泰安日报》、《泰山文化》、《泰山文艺》等报刊。出版散文集《搂柴集》、中篇小说集《马墩儿的罗曼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