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尔赫斯论书与读书

博尔赫斯论书与读书

老郑读书评论

题记:“如果我们读一本古书,那就仿佛在读这本书写成之时直至当今这段时间的整个历史。因此,维持对书的迷信也是必要的。书本之中可能有各种各样的错误,我们也可以不同意作者的意见,但书中仍然保持着某种神圣的东西。”--博尔赫斯

“把书放在无知者手中,等于把剑放在孩子的手中一样危险。”--博尔赫斯

博尔赫斯受家庭熏陶,自幼热爱读书写作,很小就显露出强烈的创作欲望和文学才华。漫长的童年时光,他即已览读了古老的阿拉伯名著《一千零一夜》、西班牙英雄史诗《熙德之歌》。这些作品中关于神秘与幻梦的想象为他打开了白银似的童蒙。继而他又捧起了成人认为在他那个年龄尚不该读的书—阿根廷古典巨著《马丁·菲耶罗》他后来曾在不同的时间和场合反复提到这本书,他从中读到了永恒时光中人的短暂的不可或测命运。

博尔赫斯7岁时,用英文缩写了一篇希腊神话。8岁,根据《堂吉诃德》,用西班牙文写了一篇叫做《致命的护眼罩》的故事。10岁时就在《民族报》上发表了英国作家王尔德的童话《快乐王子》的译文,署名豪尔赫·博尔赫斯,其译笔成熟,竟被认为出自其父的手笔。

此外,欧美文学史上那些孤寂冥思的天才们:斯蒂文森、吉普林、詹姆斯、康拉德、爱·伦坡、卡夫卡、切斯特顿…他们所折射出来的一束束耀眼的灵光,照临了这位热情的、沉迷的少年之心,他的生活和命运已经不可逆转地趋附在那些神奇的发光体上了。

博尔赫斯的一生都与书结下了不解之缘,在漫长的时光中,他大量涉猎哲学、神话、历史、神学等书籍对人类各个时期的文明了然于心。心智就是这样逐步完善与发达起来,给他的想象带来了无限的力量和广阔的空间,也使他从中获得源源不断的写作灵感。读书生活是如此奇妙地影响着他的写作,这不仅使很多书籍通过他而赢得了崭新的命运,也赋予了他自己的书以罕见的光辉。

读书是博尔赫斯生活中一项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活动,而且对于他的写作意义重大。他曾说:“我是一个作家,但更是一个好读者。”他的最初和主要的知识来源可能是他父亲的藏书室,到了开始真正作家生涯时,他已经是一个学贯东西、富有真知灼见的青年学者了。人们想像中那个在宁静幽暗、满是灰尘的的图书馆里坐拥书城,读破万卷、下笔有神的形象,可能是个误解。至少在被任命为国立图书馆馆长的时候,他已经近乎完全失明,所以他不无苦涩地写了一首诗向上帝致敬:“他以如此绝妙的讽刺/同时给了我书籍和失明……”

读书对于作家博尔赫斯的意义,至少有两条必须强调:

一,读书使得他从不将自己的视野局限在阿根廷的现实中,而是以整个西方文明为自己的当然传统和精神源泉,并以它的正宗传人自居(他身上的英国血统更强化了这一倾向)。

二,由于读书在生活中的比重之大,与大多数作家不同,是书籍而不是生活成了博尔赫斯的写作素材。以小说为例,博尔赫斯之所以被称作“作家中的作家”,就是因为他的写作从书中来,到书中去,作品带有原小说特征,既具有形而上的艺术思维方式的普适性,又容易模仿,所以后世追随者非常多。

在他看来,“人类发明的种种工具中,唯书本为大。除书而外,其他工具都只是人类躯体的延伸。显微镜和望远镜是眼睛的延伸,电话是嗓门的延伸,而犁和剑是手臂的延伸。书本就大不相同了:书是记忆和想象的延伸。”

是书拓展了人类的记忆力和想象力,它是人类任何工具所不能取代的。一本书--不管是什么样的书--对我们来说都具有某种神圣性。秦始皇之所以要将人类的记忆付之一炬,是因为书可以动摇他的统治,书中的言论可以击中他的要害。但是,书在历史和时间的淘汰中却越发显出它的光芒。时至今日,我们欣喜地看到,电影和电视的普及并没有影响到书的魅力。

一本好书就是一件稀世之宝,因为它所发出的气息是不一样的。当你走进书店,你在很远的地方就能感应到那些好书的迷人气息。当你经过它时,你一定会不由自主地伸手抚摸它漂亮的封面,嗅闻它浓郁的墨香。如果你稍不留神,使一本好书与你失之交臂,再也无处寻觅时,那种遗憾和悔恨,爱书的人大概也都体验过。

美国作家约翰·厄普代克在《博尔赫斯,作为图书馆员的作家》一文中是这样评价博尔赫斯的:“一种持续不断的书卷气赋予了博尔赫斯样式多边的著作一种不同寻常的持久性。他的小说具有论辩的紧密质地;他的批评论文则有虚构作品的悬念和强度。他似乎成了那样一个人,对于他来说文学没有未来。”

博尔赫斯的一生以阅读书籍为一种幸福。其次才是写诗,或我们所说的创作。

博尔赫斯在文章中写道:“我们对文学都负有沉重的义务,我们总是重读某些作品。”他认为重新阅读一本书比泛读许多种书更为重要,这是他对书的崇拜,他以一种忧伤的感性向我们说出这一点,并希望不带有忧伤感。他继续说道:“我希望这成为我对你们每一位透露的秘密。”

当博尔赫斯被任命为布宜诺斯艾利斯图书馆馆长时已经双目失明。为此博尔赫斯在《天赋之诗》里写道:“上帝以绝妙的反讽同时给了我书籍与黑暗…我漫无目的跋涉在这盲目的图书馆,这座高大而幽深的监狱。百科全书、地图册、东方与西方、世纪、朝代、符号、宇宙与宇宙起源的假说,在我的黑暗里,那虚浮的冥色,我用一根迟疑的手杖慢慢摸索,我总是在想像着天堂是一座图书馆的类型。”

博尔赫斯从不把自己当做一个瞎子。在他双目失明之后依然继续往家里购置书籍,装进他的书柜。有人送他一部1966年版的布鲁克出版社出的百科全书,他感到那部书存在于他的屋子里是他的一种幸福,他虽然无法阅读书中哥特体文字,也看不到书中那好看的地图和插图,但他依然感到那部书在以一种友善的姿势吸引着他。

对博尔赫斯而言,这个堆积着重复的表象的世界已丧失了其应有的视力。他以他那睿智、高透视度的心灵之眼洞悉了这一点,从而使创造一个更高级、更合乎心灵也更富有诗意的世界显得尤为必要了。历史上,伟大的荷马和弥尔顿都是盲人,而他们的失明却给整个世界与人类带来了关于玫瑰与光明的想象和视听。博尔赫斯,当他遍历了书与生活,也有幸成为这一神秘而伟大的失明命运的承接者。(2009.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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