瞻西南联大旧址
在中国大学教育发展历程中,有这样一所大学堪称是一座令人高山仰止的丰碑。以战时存仅仅数载,却铸就了中国最高学府的精华所在。它就是国立西南联合大学。
1938年4月,国立北京大学,国立清华大学和私立南开大学,从长沙组成的国立长沙临时大学西迁至昆明,改称国立西南联合大学。1946年7月31日停止办学,西南联大存在了八年零十一个月,在战火纷飞的那个时代,中华文化在此得以薪火相传。
如今的西南联大旧址在云南师范大学一隅。初入联大旧址,便很快发现一块高大的石门,牌子上面的文字格外醒目:国立西南联合大学。闻一多先生的雕像静静地伫立在其身后,伟岸而坚毅。“一二·一”纪念日文化长廊的金属铸字又倏忽间把一切拉回到那个沉痛的年代。它是黑色的,述说着那段黑暗时光的挣扎与抗争;它又是坚硬的,尽显不屈不挠的革命者对理想与信仰的那份坚定。
要说云师大与联大旧址间无藩篱之阻,却又似乎在不经意间竖起了一道天然的屏障。三三两两的学生从身旁走过,或戴了耳机听着歌,或情侣牵手道心声,或捧着书本低头不语。我转身回头,联大旧址便更显庄严肃穆。
走进它,心中一种深深的敬畏感就油然而生,历史的沧桑感渐渐映入眼帘。我踱着步缓缓而行,行至联大教室,遂迈了进去。我喜欢坐在这样的教室里,静默无言,感受这份浓厚的学究之气。数十年前国破家亡之际,那时的莘莘学子在这里孜孜不倦地汲取知识,更塑造了终其一生的理想信念。历经几十年的动荡与磨难,终成国之巨擘。遥想当年,他们坐在这间原始的土坯教室里,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又是怎样的风华与光彩,偶尔扭头看看窗外风景,会滋生出何种情怀。
汪曾祺先生曾以他特有的幽默风趣举例说,西南联大有一位历史系的教授——听说是雷海宗先生,他开的一门课因为讲授多年,已经背得很熟,上课前无须准备。下课了,讲到哪里算哪里,他自己也不记得。每回上课,都要先问学生:“我上次讲到哪里了?”然后就滔滔不绝地接着讲下去。班上有个女同学,笔记记得最详细,一句不落。雷先生有一次问她:“我上一课最后说的是什么?”这位女同学打开笔记夹,看了看,说:“您上次最后说:'现在已经有空袭警报,我们下课。’”
看那些大师,在抗日战争期间的西南之地,保留中华的文化之种。他们将苦难化作光明的文字,用背影刻画民族精神的正面。他们站在那里,自信而笃定!梅贻琦曾说:“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西南联大何以汇集如此之多的卓尔不群的先生们。正是“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先生的音容笑貌依然历历在目,先生的敦敦教诲还时时响彻耳畔,一切宛若昨日。于是我闭了眼,做了一个很长的关于我们共同的梦。在那段峥嵘岁月里,我与无数青年一起跑警报,一起挥斥方遒,一起同仇敌忾,一起舞文弄墨。尽管日子清贫而艰苦,但必不会忘了国仇家恨,为了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梦醒了,“一二·一”惨案的四位烈士与闻一多先生的衣冠冢就躺在那,冰冷的墓碑覆住了他们,墓前冷冷清清,红字碑文已略显模糊。倒是围住一圈的红丝带稍宽慰人心,熏风一挑,止不住地磅礴景象。
文字再怎么动人心弦,都比不上见到真实的历史照片时所带来的心理冲击!“一二·一”纪念馆里,四位烈士的面容饱受那个年代的摧残,但他们面无惧色,目光坚定。一个人倒下了,一个人睡去了,一个人面目全非,一个人掩埋于将去的土地,而灵魂是没有尽头的,精神将永远昂首挺胸地走下去。
无数个像李公朴先生与闻一多先生那样的人,他们吟着诗歌大义凌然地踏向口诛笔伐的战场,抑或是真正的鲜血淋漓的战场,皆宁死不屈。渊博的学识下是一颗颗赤诚的爱国之心,是傲骨的民族精神。敢为人先,力排众议,需要何等的勇气和魄力。最先扛起旗帜的人,也许就是那个最容易收到伤害,和最容易倒下的人。历史的转机,往往就在一个瞬间,一个决定,一个敢于吃螃蟹的人。
正如鲁迅先生在《纪念刘和珍君》中所写的“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他们就是这样的猛士!
遥想抗战时期大多数国民的共识:救国经世必以精神之学问为根基,学术研究是立国兴邦的命脉所在。
长沙临时大学师生分三路赶赴昆明。据《西南联大校史》载:
第一批走水路,由樊际昌、梅关德和钟书箴教授率领,成员包括教师及眷属体弱,不适于步行的男生和全体女生,共计600多人,分批经粤汉铁路至广州,取道香港,坐海船到安南(越南)海防,由滇越铁路到蒙自、昆明。
第二批由陈岱孙、朱自清、冯友兰、郑昕、钱穆等10余名教授带领,乘汽车经桂林、柳州、南宁,取道镇南关(今友谊关)进入河内,转乘滇越铁路火车抵达蒙自、昆明。
第三批为“湘黔旅行团”,由290名学生和11名教师组成。随队的11名教师组成辅导团,由黄钰生教授领导。
应临时大学所请,驻湘中将参议黄师岳任湘黔滇旅行团团长,军训教官毛鸿上校充任参谋长。到达昆明后,黄师岳致函蒋梦麟与梅贻琦表示:“虽云跋涉辛苦,为民族国家服务,与数百青年同行三千里,自觉精神上痛快与光荣”。
又回头瞻仰一下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此碑立于1946年5月4日。碑为墨石,由碑首、碑座和石拱券组成,通高3.5米,碑首呈半圆形。碑额篆书“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由闻一多题写,碑文由联大文学院院长冯友兰撰写,联大文学系主任罗庸书丹。背面则将投笔从戎报效国家的834名联大学生名单录入校志。由中文系教授唐兰题写碑额,数学教授刘晋年书丹。那些密密麻麻的名单,思之令人无不动容。
正如旅行团团长黄师岳对沿途与当地居民所说:“这批学生今后都会很有出息的!”他们终不负国家与民族的寄望。
走出联大后,盘桓于心的是这段慷慨激昂的文字:
痛南渡,辞宫阙。驻衡阳,又离别。
更长征,经峣嵲。望中原,遍洒血。
抵绝徼,继讲说。诗书丧,犹有舌。
尽笳吹,情弥切。千秋耻,终已雪。
见仇寇,如烟灭。赵朔北,迄南越。
视金瓯,已无缺。大一统,无倾折。
中兴业,继往烈。维三校,兄弟列。
为一体,如胶结。同艰难,共欢悦。
联合竟,使命彻。神京复,还燕碣。
以此石,象坚节。纪嘉庆,告来哲。
给你小鱼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