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中国90后诗歌年度大展①：母亲干瘪的乳房如空空的袋子
2015中国90后诗人年度大展（1-8）
本期主持：顾彼曦
执行主编：弯文奎
编者按：自诗经起，诗歌经屈原，李白，杜甫，过黄河，楚地，中原，源源不断一路流淌，尽管在这个网络信息工业化时代，诗歌逐渐走向边缘，但诗歌依旧保持着崇高的尊严。新诗百年，它的历史并不长，也为许多人所质疑，但它正从中国古典与西方吸取营养，越来越生机蓬勃，我们的前辈正努力着，而我们90后诗人，也该站起来了！
若非的诗
时间密码
木门老旧，台阶长满青苔。流云看来一成不变
远山的颜色却轻重不同
多嘴的鸟儿们，每天起早贪黑
有时候让人欢喜，有时候给人以愤怒的药剂
每天走同一条路，在坚硬的时间里，发现生活的美
路过的事物都成为镜像，活着的人们神色各异
而死亡者，偶尔也回到故乡，呼吸香火
传达康健，制造使后人安心的征兆
我们一天天的老去了，灰色的城市
也在老去。时间悄无声息，不说一句话
深夜
头痛症让他陷入一场无法命名的忧伤
整个空洞的夜晚，他试图在黑色中发现一丝卑微
的诗意如同一滴雨露
可你知道他终究无所收获，在丢失睡眠
的冬夜
自拟为一截枯瘦的老木
后来下起了雨。冬日里，雨水偶尔也呈现轻微
的软骨症
这让他想起四月在异乡想念爱人和五月一场
被火车生生撕裂的离别：喧闹和热烈逐渐让他忽略其中
一夜大雨滂沱
我是说，大雪未到之前的这个深夜他深沉地保持清醒和时间
无言对弈并试图成为古文里一个
乖巧的书童——
两耳不问窗外事，一心只从黑夜的深处
掏出一枚孤独的铜钱
冬眠曲
他在身上藏了一盒空虚的火柴。整个十一月他
打算学习较为舒适的姿态，以便寒冷中
为自己贡献温暖
可教授的舌头，觊觎一只白斩鸡并吐露
父亲的渴求——他该成为一个冰冷的贫穷的人：
温暖和力量不该为自己留存
一盒纪念火柴留着何用？并不能温暖他
逐渐茁壮起来的骨骼
但他懂得上一辈遗传的未雨绸缪：
这城市有一天可能需要一页废纸，写满诗歌
释放热量
当他醒来，看见寒冬
才刚刚来到。突然心生悔恨，对祖国充满
愧疚和不安
他决定，擦燃一根无辜的火柴……
作者简介：若非，穿青人。习诗多年，部分见《诗刊》《山花》《星星》《中国诗歌》《诗选刊》《诗歌月刊》等，有文章被制作为中学试题。获尹珍诗歌奖新人奖等，出版作品3部。
文西的诗
七月神木---给M
去神木
满眼青山就被黄沙淹没
去神木
满眼绿水就被石头填满
这里曾有金戈铁马，有号角
现在只有风横扫荒野
只有奄奄一息的河流在城中穿梭
作为外乡人
我不知道这里的传说
也看不见烈日下神的影子
谁带着爱去异乡
谁就要承受另一种孤独
在庙会上
我看见一只华南虎
它在铁笼里举步维艰
它抬眼时，我们的目光相遇
闪电交织的一瞬
我们各自有多少东西渴望倾诉？
等你老了---给L
等你老了
需要一束阳光照亮眼睛
两片白云温暖双手
三棵青草装饰白发
还要雨水湿润嘴唇
等你老了
就建立一个理想国
那时你已放下理想
酒瓶是空的，里面装满星星
人在茶凉，一生的温度难以把握
我带着一把锄头
带来了一粒苹果核
在你的花园挖一个坑
把苹果核种下去
同时我们的爱恨也一笔勾销
树还没有长大
但你已经老了
我推着你的轮椅走进花园
看你孩子样脱掉衣裤
我也露出下垂的乳房
我们彼此打量
像第一次面对裸体
你所不在的孤独
给L
雪落在门外的鸟巢上
而你不在
我燃了一炉大火
而你不在
二十个春秋
我在火边喝奶，发育，羽翼丰满
我在火边睡去又醒来
你都不在
远方的山岗被吹得发白
我们将坐在风口
你可以是杜甫，我是李白
你可以是萨特，我是波伏娃
你也可以是颗松果，我是个老太婆
万物凋零，你在寒冷中摇晃
我的眼睛一点点瞎掉
只能听见尘世间最后的寂静
作者简介：文西，土家族，生于1994年，湖南湘西人，现居长沙。2013年开始发表小说与诗歌，作品散见于《小说选刊》 《湖南文学》 《作品》《扬子江诗刊》 《十月》等。参加2014年“星星诗刊”夏令营与“中国诗歌”夏令营，获2014年包商杯小说二等奖，首届扬子江年度青年诗人奖，著有散文集《冬日田野上的青草》。
庄凌的诗
人世间那些喧哗与色彩也暗了下来
十八点三十分车子慢慢动了起来
人们松了口气停止了交谈
我看着窗外幽深的路灯
想起七年前无钱治病的奶奶
临终前一天也是这样的时刻
她突然停止了没日没夜的挣扎
也这样慢慢地暗了下来
人世间那些喧哗与色彩也暗了下来
车子不紧不慢地开着，风也在路上
我的年轻追上了苍老的时光
空鸟巢
高大的白杨树上挂着几个空鸟巢
北风一吹就如虚构的空中楼阁摇摇欲坠
那些翅膀去了哪里
树下也没有玩耍的孩子和飞舞的蝴蝶
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每次看到那些空鸟巢我总是莫名地想到外婆
一个人在老房子里孤独终老
院子里长满杂草，水缸里爬满青苔
与母亲一起洗澡
在澡堂的更衣室我迅速脱光了衣服
母亲却行动迟缓如老麻雀缩着翅膀
母亲瘦得只剩下了骨架
干瘪的乳房如空空的袋子
那些乳汁，那些粮食，那些温柔
都被时光挥霍一空
母亲年轻时也是村里的美人
在正月的戏台上与一群大姑娘跳舞
一直跳到摇曳的红高粱地里
母亲背对着我默默地洗着
我也把身子背过去
不敢看母亲衰老的身体
那是我的明天，隐藏着死亡的气息
“凌儿，我给你洗背”
母亲转过身来，她鸟爪一样的手指
在我光滑的肌肤上温柔地擦过
带给我一种男人抚摸时的快感
我为这种快感感到一丝羞耻
我也转过身来，给母亲洗背
心就一阵酸涩，我看见大理石的花纹
作者简介：庄凌，女，90后，曾用笔名夏小风，在《人民文学》《诗刊》《星星》《中国诗歌》《诗歌月刊》《山东文学》《时代文学》等发表组诗，参加2014中国.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参加《人民文学》第三届“新浪潮”诗会，获第五届“包商银行杯”全国高校征文诗歌一等奖，《时代文学》2014年度诗歌奖等奖项。
蓝格子的诗
初冬暮晚
林中寂静。草木已枯了大半
死亡有盛大之势
所有的爱在此不值一提
落日悬在我头顶，升得那么高
它内心，自有不息的火焰
也有，不可靠近的孤绝
密林深处，我的出现
打扰了枝头上的一只鸟
它飞走时，发出惊慌的鸣叫声
我的视线迅速被它牵引
穿过最近的一棵树，再穿过
另一棵较远的树
向更高处。接近落日的位置
它的光，灼痛我的眼睛
冷风一直从身后吹我
一直吹——
一直，把我吹向，我看不见的
一场空茫
雨落黄昏
雨，说下就下了
极目处，不同颜色的伞面
在雨中发生倾斜
隔着一张原木色方桌
我们相对而坐
望着共有的，这一小块暮色
试图回避一些真正的想法
那么多往昔
被雨水，瞬间激活
好像窗外，落在地上
弹跳起不同高度的雨滴
并且，发出声响
杯子里的茶越来越淡
说“再见”的时候，雨已经停了
你的背影跟随那些陌生人
一步一步，隐没于黄昏
转身是件很容易的事
但我一闭上眼睛，就想到雨
一滴挨着一滴
一个人死了
一盏灯熄灭，还会
在另一个夜里亮起来
但一个人死了，就是真地死了
喉咙里，说了一半的话
突然被西风截断
表情，跟随落日下沉
但不惊动任何一只飞鸟
我梦见他的影子
在海上漂着
大片的蓝在我头顶消失
黑夜如此有力
为了不让悲伤从我眼里流出
它动用我的手指
把我一点一点拧紧
我抱住自己，就如同秋风抱着
枝头上，最后一片叶子
作者简介：蓝格子，女， 1991年出生，黑龙江哈尔滨人。有诗文发表于《星星》、《诗林》、《海峡诗人》、《中国诗歌》等。参加2015年第八届中国·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
高短短的诗
春天的圈套
丢了些时日的猫再回来
就大了肚子
贪睡，整日藏在阁楼里
人路过就懒洋洋地叫一声
路上一对走亲戚的夫妻出了车祸
小摩托撞上大卡车粉身碎骨
围观的人们，无一不谈论那女人额头上的包
足有拳头那么大
祖母折了些药草晒在阳光底下
她的旧疾复发，夜里常常起来多次
春天了，没人不想好好活着
死亡，疾病，伤痛，剥茧抽丝
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春天
万物在春天各尽其能，拼命运动和衰老
仿佛也只有这样
才不会辜负春天精心设计的圈套
睡前书
我的大脑充满了
音乐和爱情的致幻剂
这让我无法服帖于睡眠
台灯下，椅子和纸张等待着
“睡前读佛法二则，
有助于我隐姓埋名。”
我无法选择抗拒
因为制约，让人更放肆
亲爱的，我们活着
就必须假装陶醉
一夜雪
我们在炉火旁坐着，没有说太多的话
这几年，我们有不同的经历
却又相似的。羞于向彼此提起
我们的身后，一道新砌的墙
挡住了砸向我们的风雪
也挡住了，那些想要进来的人
风雪在远处，埋葬着我们的先人
他们的肉体长眠地下，灵魂飘到高处
俯瞰他们的子孙后代在人间
远行，迁移，餐香食辣
生年不满百
死去的人，无法感知雪
活着的人，无时无刻不觉得冷
以致无数个夜晚，我们在炉火旁呆坐
许多时候
我们所面对的空气并没有发生质的窥探
而院子里，雪的厚度在不断加深
作者简介：高短短，陕西汉中人，94年生。作品见《人民文学》、《诗刊》、《中国诗歌》等。
荆卓然的诗
高原上的一株小草
寒冷和太阳还在对视 一株小草 无辜的眼神里 生长着倔强
我看见一群牦牛 正在一幅风景画里吃草
这是一个淡雅的清晨 在父亲抑扬顿挫的鼾声中
我独自在梦境的高原奔跑
先是奔跑成一匹牦牛 然后奔跑成了一只雪豹
……奔跑成了一株小草
我狂饮着雪水和阳光 幻想能生出鹰的翅膀
在宝石般透明的天空 呼吸风雪和闪电的能量
一株雪域高原上的小草 让高原发芽
也暴露了我 深藏多年的狂想
一匹马在高原奔跑
一个影子在地面上挥毫泼墨 书写着自己的万里河山
冰雪雕刻的盆景里 一匹马脚踏祥云 鬃毛飞扬
道路在它粗大的鼻孔中 收缩 延长
那是一匹栗色毛发的藏马 强壮的四蹄 踏响了高原的大鼓
驱散了谁 满脸弱不禁风的乡愁
一匹马在奔跑 率领着浩浩荡荡的白云 牵动着音乐质感的阳光
穿过高山 悬崖 戈壁……还有在远处张望的目光
一匹马在奔跑 多少年 多少代 一路向上的姿势
成就了青藏高原的身高 让世人仰望
布达拉宫
朝圣者的腰身匍匐下来 湖泊匍匐下来 高原匍匐下来 大地匍匐下来
红色和黄色还有白色交相辉映的明珠 镶嵌在雪域高原的怀中
从无字碑出发 松赞干布和文成公主的脚印 以及源自大唐的体温
已经渗入石头和铁水的脉络
一阵风轻轻掠过我的额头 携带着诵经者的虔诚
满是至尊的禅意 这产自高原的琼浆 已经进入了我的大脑
一阵风 带来了来自唐太宗的问候
一位老阿妈手持转经筒 从我面前走过
我看见 我的列祖列宗 在转经轮里依次闪现
荣华富贵如过眼烟云 有时候远不如一碗酥油茶 可以安放人的内心
作者简介：荆卓然，90后，文学作品散见于《星星》《诗选刊》《山东文学》《时代文学》《边疆文学》《黄河》《上海诗人》《中国校园文学》《江河文学》等刊物，2015年7月参加《星星》诗刊“第八届中国星星大学生诗歌夏令营”。系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阳泉市郊区作协副主席
向茗的诗
礁石
一切都来自一场惊心动魄的
潮汐，迭迭翻腾的雪浪
迎向我坚硬的肋骨
我挤在一滴水里和另一滴水
许多滴海水，隐密在夹板上
一些泡沫包围我，用嗡嗡的低吟
等你靠近。外面的一切都是痛苦和艰辛
都是响螺和贝壳串成的束缚
不用大声疾呼和释放，一群振翅的海燕
洞悉我，洞悉日暮沉沉下
一块礁石的沉默。我留恋
汹涌而热烈的浪潮
喘息的喜悦身后，是干哑喉咙咳出的坚挺
让新的海浪覆盖我，及从缝隙里
吐出的悲愁。一切都是那么静谧
我窥伺沉睡的灵魂，一阵大风
掠过，你就迷失了自己
在这黑暗的浪潮里，你只是忧郁的驻客
马齿苋
是谁偷走了白昼？
见惯风雨的人吃马齿苋，喝它的汁液
镰刀柄上的手指如柴。
马齿苋摆在背光的篱下
云雀停过，深绿的马齿苋
我的祖母一刀刀割着，把那块地空出来
在乡下，祖母那个年代都吃过
大部分的时候也只能用来解决饥饿的痛苦
她每天中午把一箩筐的马齿苋搬进厨房
有时还会烙着玉米饼，吃一半
喂一半给狗，摒除打膏药的膝盖
一切都是好的
这是六月的马齿苋，六月的祖母正在
她留出的空地里熟睡，深黑的夜色压下
一声叹息传进我的耳朵
影子
伸出饥渴的舌头，去触碰藻苔
解决干涸的枯井，蛙的叫声基于此
空野地跳跃的蟋蟀，随号子弹奏
我们头贴头
在类似床的草丛里消除孤独
我们喝酒，一种宿醉状的
我看到仙女的眼睛，她化成酒中我的阴影
唇齿间，流转的少女情怀
假如你看到她痛哭和哀怨
那肯定是忘记了谁？
她从眼里射出孤独，仿佛冰河世纪
星星，黑暗的眼睛
她比月光微弱，比群星显耀
我偷偷带她至此，我们不是行窃
不是在偷偷恋爱
我们只是借着此时，此地
消除某些
不言而喻的东西
作者简介：向茗，1993年11月生于江苏宿迁，现就读于江西井冈山大学艺术学院。诗歌散见《诗歌月刊》《星星》等文学刊物。参加2015年第八届“星星诗歌”夏令营，2015年中国诗歌“新发现”夏令营。
顾彼曦的诗
我们之间平静如水
我们之间隔着雁群
就像天空与楼房之间隔着空气
要想靠近一个人很难
必须穿过翅膀
一箭穿心，我不懂
也不想尝试，原谅我从小就怕血腥味
生活已经给了我们太多的苦胆
平静如水，才是最好的疗养
我们之间隔着房租、婚姻、嫁妆
油盐酱醋，悲欢离合
我们之间隔着雁群、羊群、马群
我们之间还会有孩子的呓语
总要有人先勇敢迈开一步
最好是你
穿上美丽的裙子，搭配十公分的高跟鞋
咯噔，只听见一声轻响
摔倒在了我的怀里
吓跑了我们之间隔着的房租、婚姻、嫁妆
油盐酱醋，悲欢离合
雁群、羊群、马群，乃至空气
母亲的心事
母亲打电话的样子
越来越像个胆怯的孩子
电话拿起来，又放下去
反反复复
一肚子的话，像吞进脾胃里的秘密
每次她都安慰自己，下次一起说吧
直到有一天，老得嚼不动时光了
也没有机会说出来
写给父亲
亲爱的父亲，每一次奢侈后
心都会疼很久。喜欢家乡十月的天空
十万亩方田里倒满了玉米杆人
你用冻裂的手掌
把它们从低凹处扶起
风吹过家乡的山岚，我和弟弟站在
山岚上，等你从一亩一亩的田里归来
亲爱的父亲，我们有太多的相同的地方了
我们都想，让自己的女人
戴上漂亮的围巾、高跟鞋、以及平整
的发髻与笑容
我们都对不起自己的女人
我们该拥抱着对方，痛哭几声
亲爱的父亲，我们慢慢走远了
你被风带到了离家最远的地方
我背着火车到处漂泊，路上见到的每一个人
都说没有见过我你――最爱的父亲
我们之间的时光都老了
也只能祈祷村庄，用赞美的词语
修饰那些天高鸟飞的日子
作者简介：顾彼曦，文字见于《诗刊》《星星》《延河》《诗选刊》《时代文学》《诗歌月刊》《中国诗歌》《山东文学》《散文诗世界》《西北军事文学》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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