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三人行:徐颇、金巴图、毒蝶飞评黑子《果然》
图为:诗人黑子
黑子:原名马云超,另有笔名东鲁散人。1969年生于吉林长春。山东淄博人,现居内蒙古鄂尔多斯。创作大量诗歌(包括儿童诗、儿歌、现代诗、古体诗)和散文小小说。著有儿童诗集《左手船右手海》、短诗集《短歌三人行》(合著)、现代诗集《嘶哑》。
果 然
文/黑子
果园逐日黯淡
花朵趋于安静
我们中间
住进一个疤痕,一个蛀孔
一封佛陀来信
一想到陨落
所有果核就吧嗒一声
被大地记住
【徐颇点评】黑子的诗我看过不少,一直以为他以雄浑见长,文思喷涌,像个诗人里的张飞,足够让人畏惧,但缺少点四两拨千斤的巧劲。
当我看到这首《果然》的时候,当时惊呆,我知道他撞破了一些东西,已经破茧成蝶,绝尘而去了。
写一首诗,让另一个诗人读,如果他一口气读完,沉迷于诗中的牵引,忘记了分析你的结构和技术,那你就成功了。黑子这首诗做到了,恭喜他。
生老病死,是寻常之事,作为俗人的我们游荡于其中,这似乎让敏感的思考一族多少产生一些悲凉,这种悲凉的止疼药是宗教,宗教给了我们一张通往虚无的支票,信奉者等待兑现,怀疑者即便哈哈一笑,也会多多少少被环境左右,逢年过节烧点纸钱祭奠先人。轮回一说就具备了一些正面的意义。
年轻人很少信佛的,当“果园逐日黯淡、花朵趋于安静”的季节来临,我们开始思考信仰,审视走过的历程,发现“我们中间、住进一个疤痕,一个蛀孔、一封佛陀来信”。
是的,我们没有能力让人生完美,疤痕和蛀孔反而是记忆最清晰的部分。幸福在你时时刻刻伴随,我们却没有细细感知,只有当你腰酸腿疼的时候,才会想到年轻时可以无遮拦的蹦跳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可惜我们当时没去珍惜,当你学会了感恩生命,发现自己老了。
这时候,很多人拆开了“一封佛陀的来信”,思考生命的意义。“一想到陨落、所有果核吧嗒一声、就被大地记住”。
佛教很重视人的“念”,所谓“一念成佛”。庄子早在两千多年前就发现了存在的不确定性,到底哪一种存在在先?哪一种存在是虚假的?庄周梦蝶,蝶也完全可以梦庄周。直到笛卡尔的认识论提出了“我思故我在”。佛教禅宗说我们感知的物质存在是一个梦,而且是梦的第二层——“梦中之梦”。
诗歌的最后一节,上升到了相当高的哲学高度,也许我们因为“忽然想到陨落”,所以“所有果核吧嗒一声、就被大地记住”。这是否就是“一念轮回”?!
【金巴图评论】怎样的果园、怎样的花朵与果实
“果园逐日暗淡/花朵趋于安静”我不明白诗人为什么说,这种现象似乎与我们的内心向往何等不符——我们更愿意果园里花开艳丽,蜂蝶繁忙。而这位诗人提供给诗爱者的场景却是,果园不知什么原因——或许疾病,或许象有感应一般要遭到大肆砍伐——它枝披叶散,甚至叶片破裂和凋落,而果园里树上的花朵竟能做到“趋于安静”,这不可思议!这是怎样的果园?这又是怎样的花朵?……我不明白,我无法接受诗人创造出的这种乌托邦果园,因为这种果园如果在现实中还有救么!
忽然,我犹如醍醐灌顶一般恍然大悟:这个狡猾的诗人!我误入你设下的圈套。我一边有一点点埋怨他,一边更要大赞他的才智。
“果园逐日暗淡”与“花朵趋于安静”。如果不细细品读,也会为生活节奏匆忙的读者所忽略,幸好诗爱者都是良知者和热爱者。这两行对峙着,在诗爱者的内心碰撞着,造成了饱满的艺术张力——说得夸张点,如果再增添数朵如此趋于安静的花,这一果园就会爆裂,分崩离析,毁灭!诗人将此手法娴熟运用到信手拈来到地步,不动声色,不温不火,产生了似乎能“石破天惊”的阅读震撼与审美效果。诗人却犹如稳坐中军帐,显示了稳重的大气度。
诗人继续不动声色地写出了下一节:“我们中间/住进一个疤痕、一个蛀孔/一封佛陀来信”。我被诗人在第一节中拔高的心情,因为这一节进入我的阅读,虽然没有满足我的阅读期待,却竟使心绪稍稍趋于某种平稳,象得到了诗人莫名的安抚。但,“我们”是谁?“我们”这个词闯入阅读,可能会让所有的诗爱者都要一时没有心理准备,犹如面对陌生的客人一般小小的手足无措。然而,诗人不管诗爱者这一套,他就是要让貌似身份不名的“我们”突现于阅读视野,并且这个词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我们中间”成了一个方位词,犹如众星捧月——我感觉诗人设下了连环套:“疤痕”、“蛀孔”、“佛陀来信”。“我们”尚在“陌生状态”,而闯入“我们中间”的这三个意象更为陌生状态。诗爱者因此会不会陷入一个小小的迷魂阵?我们如何冲破?具体说如何索解呢?
让我们暂且冷静地站在这一小节的外面,再次审视察与细读。“我们”到底是谁?“我们”是社会中我们吗?是,又不是。我只能说,对于这首诗,答案是过了,一下子抵达了本质,让艺术索然无味。“我们”——我不妨认定是“果实”,管他是苹果、桃子或梨子,只是诗人犹如“燕子三抄水”,“我们”的出现不过他诗写跳跃中的一个支点,一个继续抬拔高或继续引向深入的节点。因此,诗人马上在“我们”之后写出了“中间”,又开始了小小的阅读惊愕——“疤痕”、“蛀孔”和“佛陀来信”依次而来。前两个意象,也印证了我所认定的“我们”是“果实”并非没有道理。在这里,诗人写得举重若轻,貌似“温和地用了“住进”这个词,似乎暗示了这三个也是“我们”的同类,能与“我们”平起平坐。“住进”这个词礼貌如朋友一般的出现,还使诗爱者被骗——不平的心理得到了调和性的适应,甚至认同。其实,我们能认同吗?在街边的水果地摊上,我们不会认同这类带有疤痕与蛀孔的果实。不用赘言,“疤痕”与“蛀孔”皆是罪行累累的对果实的伤害与摧残,而诗人却偏偏用了“住进”这么一个温和到有了一点温度的词。“佛陀来信”相对前两个而言,是另类的,是精神上的东西,象信仰和安慰剂。这是一个偏正词组,在我的感觉中,“佛陀”与信碰撞与合成。但是,诗人却精细、精准地表达与呈现为“佛陀来信”,而非“佛陀的信”——这无疑生硬些,绝不如“佛陀来信”亲切有风度,象领导视察民情一般。诗人在这里将这一切颠覆了。“疤痕”、“蛀孔”和“佛陀来信”两实一虚,由浅入深,从肉体上的侵害与摧残,到精神的控制与奴役。原来那么多的社会乱象以及本质的揭示,诗人轻轻松松就写了出来,并且貌似不动声色,实则有一点“借力打力”的意味与效果。
然而,这还不是悲剧最后的结束。第三节也是最后一节:“一想到陨落/所有果核就吧嗒一声/被大地记住”。这,实质上更象是诗人的激愤之语。诗人首先用了一个大词“陨落”,星星、太阳与伟人同辉,伟人去世才配得上喻为“陨落”,诗人以这个词绝非要拔高“我们”(诗中的果实)的地位,这是彰显了诗人的人民立场。然而,却仅是“想到”;然而,却仅是“想到”就造成了“吧嗒”一声——落了。这一声,虽细微,却被诗人特意放大。谁轻于鸿毛?谁又重于泰山?果实简简单单地落下了,亘古的大地却记住了。我感受人民悲酸的一生!
粗读此诗时,我曾将题目误为《果》,这当然与我的局限有关。在我的意识中,果与果然碰撞之后,我看到的不仅是藕断丝连的小聪明和中国语言特有的韵味,而是更多。果,果实也;果然,智慧之词,暗示了诗人对社会表象的透彻理解,又暗含了诗人之激愤,隐约着诗人的赤子情怀。在这首诗中,诗人不仅仅在场,不仅仅呈现,不仅仅仅是冷叙述。诗人运用了整体象征,虽篇短小,却容量极大,让读者回味无穷。这首诗来自民间,能写出这首诗的诗人也一定是站在广大人民群众中间的。2016年2月3日22点6分草成
【毒蝶飞简评】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座果园,灵魂的家园——
果园逐日黯淡
花朵趋于安静
第一节写出了果园的状态,这是一种自我逐渐走向成熟,趋于平静的状态。
我们中间
住进一个疤痕,一个蛀孔
一封佛陀来信
第二节相当精彩,我们是指谁不用管,可以是任何人。我理解为另一个自我。
疤痕、蛀孔、佛陀来信,其实是三个隐喻。
所受的伤害,被这个社会侵蚀的部分,生命的真理。
第三节,第一句就道出了对死亡的预感。而生命的意义,大地能记住的就是那一声“吧嗒”。
结尾留下了巨大的空间给读者去思考。
整首诗语言简练,结构合理,特别是佛陀来信,堪称神来之笔。
我个人认为不输于任何名家,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