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军明 | 过年
不大不小的西北风像一群漏网之鱼,左一扎翅右一翻滚地东游西荡。晓月的心也如吹拂不定的风一样。
鞭炮声此起彼伏,过年的气息越来越浓。离家越来越近了,村庄的轮廓清晰可辨,她的心反而紧张起来。
村里人都知道晓月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姑娘,异性一个飘忽的目光都会令她面红,一句不大不小的玩笑都会让她耳赤,就是这样一位姑娘,到了城里居然逆船行舟,犹如火车在无轨的地面横冲直撞。当然,晓月有晓月的心酸,晓月有晓月的无奈,胸中蔓延的血泪肯定会像小河一样汪洋,但是,再苦再难也没人捆着绑着你为娼,跪着磕头祈求你为妓吧?
村头的傻二瞪着一双傻乎乎的大眼,从上到下看晓月,看得晓月毛骨怵然。晓月从来没有让人这么看过,她就感觉村子里所有人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朝她射来,像贼亮贼亮的光束把她照得体无完肤。
进了家门,看到娘端着花糕从低矮的厨房往堂屋走。晓月喊了一声:娘。娘惊奇地看晓月。晓月要帮娘端花糕,娘说:“月,你歇着。刚回家,累。”晓月的心里趟过一股暖流,毕竟是自己的亲娘,疼爱自己的女儿。爹坐在堂屋喝闷酒,喝一口咳嗽一声,就像酒喊出了咳嗽,咳嗽离不开酒一样。晓月知道爹喜爱喝酒,咳嗽对于他来说是次要的,酒是爹的魂儿。晓月上前要为爹斟酒,爹这才看见了晓月。爹说:“月,你歇着,爹自己来。”娘腾出手来看晓月,看着看着就对晓月说:“听娘的话,找个好人家嫁出去吧。”晓月想,嫁出去就嫁出去吧,终归女人出嫁是生活的归宿。
晓月又站在院子环顾四周,家里一丝也没有改变,只是房门变得更陈旧了。周围竖起了小洋楼,像小山一样压抑着晓月家破败的小院。晓月想走出这个庭院,现实又把她碰得头破血流。
第二天,也就是大年三十,她随父母去相亲。晓月知道:第一次相亲,男方必须先到女方家,等女方对男方长相人品以及对方的父母都没有挑剔了,第二次才去相男方的家底,让女方彻底满意方可定亲。而晓月第一次相亲,是自己随父母走到男方家,晓月有点委屈。可父母似乎不在意这些,二十里地的路,对于父母一点也不觉得漫长。到了男方家里,父母看这也顺眼看那也如意,好像是打着灯笼寻觅到的好人家。父母对男方父母问寒问暖,仿佛,本该就是儿女亲家,对男方也相当满意,感觉就应该是自己未来的女婿。
她看着对面的男人,没有感觉,就像这个男人从哪里冒出来一样,只是萍水相逢。她忽然觉得,自己嫁出去就是家里泼出去的水,只是,她的“水”还没有被父母舀到瓢里就想往外泼了。
夜里,晓月的父母在自己的当院摆供品上供,这是一年中最隆重的祭天谢地。晓月忙不迭过来帮忙,父母慌乱地躲闪,生怕晓月的帮忙破坏了他们祈求上苍的诚心。以前,父母从来不这样,甚至,还教她如何做供糕,摆肉食,如今,却找出种种理由制止晓月参与,就像她是从石缝里蹦出来的石猴,随时都能把家里搅得天翻地覆。
外面的鞭炮声响成一片,似乎在与古老怪兽的“年”作游戏。这些对于她来说已经毫无相干,于是,她躺在床上倒头便睡。在梦里,她看着一条奇形怪状的东西对她虎视眈眈。那东西浑身上下长出密密麻麻的的怪爪,眼睛喷射出耀目的火焰。晓月萎缩成一团,惊恐万状,她偷眼看那怪物,怪物一下子还原成她相亲时那名男子。
男人原本羞涩的表情荡然无存,淫秽的面目让她毛骨怵然。男人饿虎一样扑向晓月,晓月一声惊叫,被噩梦惊醒。
晓月第一次感到“年”的可怕,她像一只羔羊,处在野兽出没的十字路口。她六神无主,心情也变得格外的糟糕。她用上牙齿咬着下嘴唇,眼睛变得空洞迷离,她不知道何去何从,最终一狠心,一头扎进浓浓的夜幕,在新年即将到来之际,向着她回家来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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